幻客

中跃

云生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捂在被子里，睡觉。

以前他并不喜欢睡觉，而是和大多数高中男生一样，喜欢上网、打游戏、玩手机、打篮球、游泳。但自从出了那件事，他仿佛换了个人，比宅男还宅男。他总是把房间门关得紧紧的，偷偷灌几口白酒，然后蒙上被子睡觉。除了那只叫安娜的猫，他拒绝任何人的陪伴和打扰。

迷迷糊糊的，手机铃声响了（阿拉丁神灯音乐），云生闭着眼睛用手摸到了手机，把它往枕头下面塞，手一滑，不料手机接通了，出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你好，我是阿拉丁神，现在，我可以满足你三个愿望……”

枕边的安娜暂停了呼噜，伸出舌头舔了舔云生的脸，痒兮兮的，让他感觉好亲切、好温馨。

好奇害死猫，自从出了那件事，他已经不止一次地发誓：再也不要那种愚蠢的好奇心了。

安娜伸了个懒腰，爬到被子上，趴在云生的胸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歪着头，好奇地看着他。

云生忽然有了一个古怪的念头，他嘴里念念有词：“神灯神灯，我有一个愿望，我想把这只猫变成一个美丽的女生。”

手机屏幕蓝光一闪，云生身上的猫不见了，代替它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漂亮姑娘，脸形和安娜有些相似，轻飘飘的，体重似乎也和安娜一样。

云生一下子来了精神，双手捧着女孩的脸轻轻问道：“你真的是安娜么？”

“是的，”女孩柔声答道，“我是安娜。”

少女如猫一般轻盈地跳下床，在电脑椅上轻轻坐下，双手安静地放在腿上。

云生见状，也只好掀开被子，坐在床沿上，一时显得手足无措。

“谢谢您把我变成了人，”安娜倒显得落落大方，始终面带微笑，“这是我最大的梦想，谢谢您帮我实现了梦想。”

“这个世界上，我最喜欢、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云生困难地组织着语言，“虽然你是一只猫，但我一直把你当人对待。我曾无数次地想过，如果你是一个女生就好了。在我人生灰暗的日子里，只有你对我最好。如果没有你，我也许早就选择轻生了……”

“谢谢您这么喜欢和信任我，”安娜温文尔雅地说道，“不过，我觉得，对您最好的，是您的父母、您的家人。”

云生显然不想聊他的父母和家人，他急切地抓住她的双手：“现在，我的理想终于实现了，你的理想也实现了，你做我的女朋友吧，我们一起私奔吧。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

安娜輕轻挣脱他的手，笑笑说：“云生，您冷静点儿，现在，我还不是您的女朋友，更不能跟您私奔，请您原谅。”

“什么？”云生大为惊讶，“当你还是只猫的时候，我那么爱你，你也那么爱我，每时每刻陪着我，甚至天天陪我睡觉。现在，我把你变成一个美丽的女生，就是为了和你在一起，就是为了让你当我的女朋友啊……”

“我们之间的爱，是宠物与主人之间的那种爱。”安娜彬彬有礼地说道，“那并不是爱情。现在，我愿意做您最好的朋友。至于能不能做您的女朋友，那要看今后的相互了解和缘分，您说呢？”

云生想了半天，失望地站起身来，说：“那你还是做回猫吧，我觉得那个安娜跟我更亲密。”

“请不要这么做，我恳求您。”安娜楚楚可怜地跪在地上，“我说过，变成人是我最大的梦想。”

“做人有什么好？！”云生忽然一屁股坐在床上，生气地说，“人那么复杂，那么虚伪，生活压力那么大，活得那么累，还不如做一只宠物猫，轻轻松松舒舒服服的，不好吗？”

“可人是最高级的生灵啊，”安娜跪在地上，指着墙上的一副对联说，“逐名逐利终幻客，能诗能酒总神仙。猫能写诗、喝酒么？能琴棋书画、游山玩水么？云生，您精彩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怎么就厌倦了呢？”

云生沉默了一会儿，把跪着的安娜扶起来，让她坐在电脑椅上，说：“一个月前，我参加完高考，想放松一下自己，就拼命地上网、玩游戏。有一天我在网上看见一个‘刺杀令的帖子，说要‘杀掉谁谁谁，赏金十万，转发也有奖金。我觉得很好奇，以为是一个新款游戏，就转发了一下，然后就忘了这件事。”

云生一边说，一边在小小的房间里来回走动，像一头笼中的困兽。

“想不到，十几天之后，警方追查到我，说我是共犯，还拘留了我，后来办了取保候审，就只能整天待在家里了。”

“云生，您要相信法律，”安娜温柔地安慰他说，“还有，多想一些高兴的事，比如，听说您考上了一所名牌大学，是真的吗？”

“别提了！”云生忽然趴到床上，用拳头捶着被子，痛心地说，“你又不是人，你怎能理解做人的难处？出了这样的事，叫我以后还怎么见人，还怎么做人啊！……”

云生拉上被子，蒙住自己的脸，在黑暗的被窝里喃喃自语：“既然你那么喜欢做人，我就成全你。神灯神灯，我有一个愿望，我要和安娜交换，让她变成云生，让我变成那只宠物猫……”

枕边的手机屏幕闪了一下蓝光，又闪了一下……

有人在外面敲门。是云生的母亲。

“云生，云生，乖儿啊，出来一下，律师来了，他要见你……”

随后房门被缓缓推开了一条缝。

只听见喵地一声怒吼，那只宠物猫突然从床上跳下来，从门缝里蹿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