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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维辨画说之三误

2020-07-07周楞伽遗作

文史杂志 2020年3期
关键词:沈括辞海霓裳

周楞伽遗作

唐代著名诗人王维,继承陶渊明、谢灵运山水田园诗歌的传统,和孟浩然一起开创了唐代的田园山水诗歌的新流派,在中国文学史上被称之为“王孟诗派”。

唐代的诗人之中,就数王维最多才多艺。他不仅在诗歌、绘画、音乐、书法等方面具有极高的才艺,更能够在他自己的诗歌创作中,描绘出绚丽多彩的画面,将诗歌和绘画高度有机地融合在一起,所以被人称赞为“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像“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圓”“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把诗的意韵带向了隽永、飘逸的境界;又将画的意蕴臻至绝妙的思绪之中,真是别有洞天,令人感叹不已。

然而,现在有些盲目崇拜古人的学者,仅凭古籍上的记载,便信以为真,并且加以生发编造,以讹传讹,这就难免上当受骗,导致谬种流传。

唐人李肇,曾经做过翰林学士、中书舍人、尚书左司郎中,著有《翰林志》一书,专谈翰林院掌故。但是他写的《唐国史补》,却有很多信口开河的地方,如说王维有抄袭他人诗句的嫌疑,像“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一联原出李嘉祐的云云,这就完全是虚妄的怪论。书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就是曾有王维辨画一事。事实上这也是子虚乌有,纯粹出于主观想象。

李肇在他的著作中说:王维画品绝伦,于山水尤为精工,而 “今昭国坊庾敬休屋壁有之,有人画奏乐图,维熟视而笑,或问其故,维曰‘此是《霓裳羽衣曲》,原是婆罗门曲,传自西凉,唐河西节度使杨敬述所献。传说叶法善引唐明皇游月宫,闻天乐,归写其半,适西凉进婆罗门曲,声调吻合,遂以月中所闻为散序,又润饰其词,易以美名为《霓裳羽衣曲》,世遂以为明皇所作。”

据《新唐书·礼乐志十二》说,《霓裳羽衣曲》凡十二叠。他曲将终时;声调必急促,只有此曲将终时,声调趋缓慢。所以白居易在《霓裳羽衣歌》里云:“散序六奏未动衣,阳台宿云慵不飞。中序擘騞初入拍,秋竹竿裂春冰折。”又云:“繁音急节十二遍,跳珠撼玉何铿铮。翔鸾舞了却收翅,唳鹤曲终长引声。”依据白居易的“散序六奏未动衣”的诗句,可见前六叠,既无拍也不舞,至于“中序擘騞初入拍”明明说的是从第七叠起才开始有拍。

有鉴于此,宋朝沈括在他的《梦溪笔谈》一书中考证说:“《国史补》言:‘客有以按乐图示王维,维曰:此《霓裳羽衣曲》第三叠第一拍也。引工按曲果信。此未然,霓裳曲凡十二叠,前六叠无拍,至第七叠,方谓之叠遍,自此始有拍而舞作,故白乐天诗有‘中序擘騞初入拍之句。中序即第九叠也。第三叠安得有拍?但言第三叠第一拍,即其妄也。”

沈括是精于音乐声律的专家,同时又是一个科学家,重科学,重证据,疾虚妄;因此,他要揭穿李肇的谬论,以免贻误后学。自沈括说明以后,千载之后已无疑义。明胡震亨《唐音癸签》卷十四《乐通三》引宋沈括的话,作为舞曲《霓裳羽衣舞》的解释。

这是王维辨画说的第一误,这个错误应该说是沈括首先揭破的。既然信而有征,本来已经属于没有问题了。

不料到了20世纪初期出版的旧《辞海》(中华书局1936年版),在【三叠】这一条目的注释之中,不但抹杀了沈括正确的考辨不提,还重新引用了《唐国史补》的错误记载,而且对原文做了更为错误的解释:

【三叠】《唐国史补》:“王右丞维尝至招国坊庾敬休宅,见屋壁有画,奏乐图曰:‘此《霓裳羽衣曲》第三叠第一拍,好事者集乐工验之,无一差者。”

这是根据哪一个朝代的《唐国史补》的版本?且不说竟然把昭国坊误认为招国坊,最令人惊骇的是,竟言王维到庾敬休家里去看壁画,这真是从哪里说起?显然,旧《辞海》的编者根本没有看懂《唐国史补》的原文,不明白昭国坊庾敬休的邸宅,有王维所作的壁画是一回事,而王维辨画又是另外一件事,不从“有之”二字上读断,却把截然不相关联的两件事情连缀成为一件事,大笔一挥,竟把生于武则天长安元年,卒于唐肃宗上元二年,和李白、杜甫同时的盛唐诗人王维,搬到半世纪以后,和白居易同时的庾敬休家里去看壁画,并且还夸夸其谈,说这是《霓裳羽衣曲》的某叠某拍,岂不怪哉!

这是王维辨画的第二误。由于旧《辞海》是部工具书,人们除了在必要的时候,去翻阅一下之外,平时不会有人从头至尾地去通读一遍的,所以,这个错误一直延续了几十年之久,没有人去加以揭破。

然而,最近在报刊杂志上,读到依然还有人根据旧《辞海》上的错误解释,作了错误的描述。文章是这样写的:

唐代著名大诗人王维,一次在洛阳城招国坊庾敬修家里,看见墙壁上挂着一幅《按乐图》,他望着这幅画,玩味地微笑着出神。旁边的人不知道什么缘故,就询问他是什么原因,王维道:“这幅画是描写《霓裳羽衣曲》的第三叠第一拍。”这番议论简直太神奇了,大家都不相信,便把乐工们请来,演奏《霓裳羽衣曲》,奏到乐曲的第三叠第一拍,果然,他们的手和口 ,在乐器上的方位和动作的姿势,与壁画上的描绘完全符合。这时候,观画的人对王维所作的那番评论,无不啧啧称奇,赞美叫好。

这篇文章可谓是王维辨画的第三误。这位作者的描述,完全重复了旧《辞海》上的错误,不仅把昭国坊误称为招国坊,竟然还把庾敬休改名为庾敬修。昭国坊在唐代西京长安,凡是读过唐朝韦述的《两京新记》,清徐松《唐两京城坊考》的人都知道。这位作者却把它搬到了东都洛阳的城里。况且,他根本不明白《霓裳羽衣曲》第三叠没有拍,要到第七叠才开始入拍。

这种主观想象,绘声绘色地描写,不仅完全误导了读者,而且是厚诬古人。我以为,作为一个作者,动笔写作时,应该严肃认真,审慎考察。而这种写作的流弊,我们是必须提高警惕,加以杜绝的。

周允中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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