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藤花开

郑凯应

抗日战争时期，鄂中孝感即将沦陷，张郑湾的人都逃走了，只剩张大狗和张二狗兄弟俩。他们的父亲张大爹还剩最后一口气，兄弟俩得送他入祖坟。

这天夜里，张大爹把两个儿子叫到床前交代后事，他说：“孩子，爹临走前有两件事情要向你们交代。第一件事，长兄如父，二狗顽劣，大狗你得把他带好……”大狗含泪点头。张大爹指着窗外的紫藤，接着说：“第二件事，我有一个祖传的匣子埋在紫藤下。现在兵荒马乱，带在身上不安全，等世面太平了再挖出来……”话未说完，他就去了。兄弟俩来不及伤心，连夜把父亲埋进祖坟，然后背着简单的行李踏上逃难之路。

兄弟俩一路西去，走到宜昌地界，遇到国民政府第75军，他们毫不犹豫地参了军。几年后日本战败，哥俩又被调去了台湾。

日子一天天过去，兄弟俩见回乡无望，就用退役的一点安家费做起了生意。大狗诚信经营，生意越做越好，成立了商贸公司;二狗急功近利，生意越做越差，实在撑不住便关门了事，跑到大狗的公司工作。他仗着自己是老板的弟弟，整天游手好闲，还对其他员工指手画脚，弄得公司鸡飞狗跳。

到了20世紀80年代，海峡两岸关系缓和，两边可以互相来往。二狗想起父亲的遗言，决定回大陆偷偷挖出宝贝。经过一番准备，二狗谎称要出国旅游，其实却回了大陆。他几经周折回到家乡，却发现自家的房子早已成了晾晒粮食的稻场——平整的地面被石磙碾得溜光，别说紫藤，连根野草也没有。

场地这么大，真是“狗咬刺猬无处下口”。二狗不甘心离开，在稻场边的大树底下愣愣地站了好一会儿。他的怪异行为引来了村中小孩围观，二狗怕被人认出来，忙掏出糖果散给小孩，趁孩子们争先恐后地分抢糖果，二狗匆匆离开，带着一肚子失望回了台湾。

转眼又过了几个月，大狗不断听说身边有朋友回大陆探亲。这天，大狗梦见老家的小院中紫藤花开，和煦的阳光下，父亲带着他们兄弟俩蹲在花下吃面条，“哧溜哧溜”，吃得真香啊……醒来后，大狗心中涌起了思乡之情，他决定回大陆扫墓，顺便挖出父亲遗言里提到的祖传匣子。

二狗听说要回大陆，支支吾吾地不愿意。大狗不明就里，对他劈头盖脸好一顿训。

这年的清明节，兄弟俩终于回到了阔别几十年的故乡。他俩是县里第一批回大陆探亲的台湾同胞，附近十里八乡的人都来看稀奇，场面十分热闹。有眼尖的小孩说见过二狗，二狗慌忙否认，说一定是看错了。大人们听了孩子的话直乐。

第二天早上，兄弟俩在乡亲陪同下给父亲扫墓，随后他们来到老家旧址。亲眼看见故居已不复存在，大狗很是失落，乡亲们见状，纷纷宽慰他。

突然，大狗惊呼起来：“紫藤花！”随即，他朝稻场边的那棵大树跑去。他跑到大树底下，仰望着一串串挂满枝头的紫色花朵，流着眼泪喃喃自语：“这是紫藤，这是我家的紫藤花！”

乡亲们被大狗的情绪感染，都沉默了。待大狗情绪平静，有人说，这的确是大狗家的紫藤。当年乡亲们逃难回来，发现房子都被日军毁了，便合力一家一家修复。因大狗家没人，大家猜想他俩不幸遇难了，便没修复。过了几年，见大狗兄弟还没回来，大家便商量着把他家的房基整出来做了公用稻场。第二年，稻场靠边处冒出一根小苗，乡亲们觉得这是大狗家留下的唯一印记，不忍心让它消失，便轮流照看起来，施肥、浇水……几十年过去，小苗慢慢长成了大树。大家都说，从没见过紫藤长成大树，这一定是张大爹显灵，让这树替他等着大狗兄弟俩。这不，兄弟俩真的回来了！

听乡亲们讲完，兄弟俩早已泪流满面，二狗哭得特别伤心。

到了夜里，兄弟俩拿着手电筒、锄头来到大树底下，趁着夜深没人，两人轮番上阵，很快挖出一个旧旧的铜匣子。兄弟俩怀着十分虔诚的态度打开铜匣，借着手电筒的光亮，只见厚厚的绸布里面裹着一只婴儿拳头大小的碧玉杯……

在大陆逗留几天后，兄弟俩返程了。临行前，大狗特意从紫藤树上剪下几段枝条带走。

回到台湾，兄弟俩请行家对碧玉杯进行鉴定，发现价值不菲。兄弟俩商定，由大狗按市价付一半钱给二狗，玉杯则归大狗所有。宝物处理完毕，兄弟俩都觉得很奇怪：紫藤咋成树了呢？难道真是父亲显灵？为一探究竟，他俩决定找植物专家朋友问问。

听兄弟俩讲完前因后果，朋友说：“紫藤是种奇特的植物。当附近有可依附的树、墙等硬物时，它会长成藤迅速攀附;若附近没有可倚赖之物，反会奋发向上，长成大树。藤还是那根藤，只因所处位置不同，便表现出截然不同的状态，其实世间万物莫不如此。”

大狗听了这话，陷入沉思，他想起了自己和二狗：兄弟俩本是一奶同胞，只因自己为兄，肩负着照顾弟弟的责任，便在无依无靠的异乡发奋图强;二狗却成了一根攀附兄长的紫藤。自己惯着弟弟，看似帮他，实则是害了他呀！

大狗把自己的感想告诉二狗，二狗听了，低下头，将自己偷偷回大陆寻宝的过程讲给哥哥听。他说自己上次回老家是秋天，树叶落了，所以没发现那棵大树是紫藤。如果是春暖花开的时节，他因花识藤，早将传家宝找到并据为己有了。看来冥冥中自有天意，没让自己“阴谋”得逞。

从此二狗发奋图强，在兄弟俩共同努力下，公司规模越来越大，成了行业翘楚。

公司成功上市那天，老家的紫藤树正是盛开时节。那一串串紫花开得十分热烈，宛若对岸父老乡亲那一双双热情似火的眼睛……

（发稿编辑：吕佳）

（题图：豆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