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增强国产电影的内生动力

林琳

[摘要]2015-2019年间，中国电影市场在稳健增长的同时，逐步回归理性，如何走出质量型、内涵式发展道路，打造国际认可的中国电影品牌，成为中国电影界的关注重点。为此，中国电影批评一方面针对有碍中国电影做强和走出去的“唯票房论”、影像品质粗糙化、电影叙事碎片化、创作手段同质化、审美趣味粗鄙化、价值判断流俗、文化精神缺失等问题进行了判断分析，给出了对策与建议，另一方面从国家发展战略的高度，对中国电影发展态势做出了战略性、前瞻性研判，积极构建中国电影学派，提出多种类型元素交融嫁接、多元纵深开掘现实题材、深耕传统文化艺术资源、以专业性表演塑造典型、以艺术为本位应用技术等提升国产电影品质的可行性建议，多角度、多层面为增强国产电影的内生动力与竞争力提供智力支持。

[关键词]质量型发展道路;多类型元素交融;现实题材开掘;文化资源利用

弁言

作为连接电影创作与需求之间的纽带，电影批评不仅反映当下电影艺术的审美水平与价值取向，而且通过探明问题、给予建议对电影创作进行纠偏和引导，从而成为电影艺术发展的重要组成部分。目前，中国电影学术批评呈现出多元化取向，批评对象涵盖电影创作、电影产业、电影政策、电影技术等多个领域，批评视角与方法日渐多维。而电影学术批评的立足点与落脚点，始终在于电影创作本身;提升电影创作质量与观众欣赏水平，始终是电影学术批评的价值意义所在。

就电影创作而言，2015年以来，低俗、庸俗、媚俗或只求视听效果而内容空洞的电影作品日益失宠，有品位、有格调、有担当的高质量创作受到青睐。中国电影市场在稳健增长的同时，逐步回归理性。在这种趋势下，国产电影创作追大明星、追大制作、追大营销的现象减少，重故事、讲情怀、担道义的意识增强。如何走出质量型、内涵式发展道路，开创国际认可的中国电影学派，成为电影批评界的关注重点。

为此，中国电影批评界立足中国电影事业的长远发展，一方面针对有碍中国电影做强和走出去的“唯票房论”、影像品质粗糙化、电影叙事碎片化、创作手段同质化、审美趣味粗鄙化、价值判断流俗、文化精神缺失等问题进行了判断分析，给出了对策与建议;另一方面从国家发展战略的高度，对中国电影发展态势做出了战略性、前瞻性研判，提出并积极构建中国电影学派，多角度、多层面为增强国产电影的内生动力与竞争力提供智力支持。

一、从顶层设计促内涵式发展

无论科技如何发展，电影创作的核心竞争力依然是内容品质。为从源头抓起促进国产电影品质提升，中国电影批评从顶层设计角度提出了优化电影产业结构、构建中国电影学派、秉持弘扬工匠精神等建议。

（一）优化电影产业结构

五年来，中国电影产业年度发展报告、国产电影创作备忘等综合性学术批评论文及专著大量涌现（如2016年，相关中国电影产业的年度报告、年鉴类图书11部，占全年电影产业类图书的44%，2017年度占比则高达54%），从产业发展、文化需求等角度，总结分析了中国电影多元化创作态势，指出中国电影原创力不足、好故事匮乏等现状，并提出电影剧作质量的提高是提升创作品质的突破口。

2016、2017年，“供给侧改革”与电影产业发展的关系成为亮点。《面向电影强国的中国电影产业发展战略研究》《中国电影：国家战略与经济转型》《中国电影结构性调整与科学发展》《中国电影产业的类型重组与价值整合》《“拐点”论争与中国电影结构性优化》《多元共治视域下中国电影产业供给侧改革的必要性》《“供给侧改革”与中国电影产业发展》《国产新大片：站在电影供给侧改革的起点上》等学术批评就如何加强顶层设计，从国家战略层面助推产业升级，优化产业生态展开探讨，指出中国电影市场增速放缓现象是中国电影长期超速发展的正常反应，也是中国电影产业需求侧和供给侧矛盾的集中体现。我国电影产业存在电影产品供给与市场需求错位、市场结构单一与市场规模急剧扩大之间的矛盾等问题，电影界需借此契机进行结构性调整，完善政策制度，规范金融资本，保护知识产权，拓宽终端出口，从各方面保障和拓展中国电影创作的自由度和专业性，以实现电影产业结构性优化，为优质电影的可持续输出提供源动力。

（二）构建中国电影学派

如何以中国人的方式讲好中国故事成为中国电影提升品质、赢得国际声誉的核心，这也是“构建中国电影学派”引起关注的主要原因。2016年，北京电影学院未来影像高精尖创新中心成立，明确将构建和夯实“中国电影学派”作为建设目标，此后“建构中国电影学派、建设中国特色国家电影智库研讨会”“中国电影学派理论建构研讨会”等高端学术活动陆续开展，一批代表性学术批评问世。

其中，《中国电影学派理论体系的建构设想》《中国电影学派的概念内涵与建设路径》等学术批评提出，构建中国电影学派需要从中国电影的艺术体系、美学体系、叙事体系、认知体系、评价体系、工业体系等层面进行总体性建构。《应用未来影像技术夯实中国电影学派》《论中国电影管理制度的法律依据与中国电影学派的发展》等学术批评从机构建设与制度保障层面探索了中国电影学派的建构路径，指出构建中国电影学派契合国家电影政策与制度的导向，是贯彻落实新时代文化强国战略的重要举措。《电影符号学与电影意象论比较研究——探寻中国电影学派理论建构的基石》《中国电影意象美学的历史脉络——中国电影学派民族化建构探析》等学术批评则从电影艺术本体出发，建设性地提出，“电影意象论”基于中华文化深厚的理论资源，强调“立象以尽意”“喻意象形”等传统美学理念，融合具象与抽象、理性与感性的思维模式，不但契合电影“以象表意”的媒介特征和创造法则，而且能够凸显电影艺术的美学特质，从而构成“中国电影学派”理论建设的重要基石之一。

中国电影学派外延廣泛，其核心是“要从民族传统中汲取营养，将中国美学精神融入艺术理念中，外化为具有中国美学特色的影像表达，让中国电影以鲜明的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屹立于世”。就什么样的电影才能代表中国电影学派，或者中国电影学派呼吁怎样的电影创作这一问题，贾磊磊指出，中国电影学派的代表作需要以电影的艺术品质为取向，体现一个时代的社会思想方向、艺术美学风范和民族文化精神，“是艺术与经济、思想与产业、文化与商业的结合体”，能够实现社会效益与经济效益、艺术品质与思想品质、本土性与国际性的高度统一。

（三）秉持弘扬工匠精神

2017年3月5日，李克强总理在《政府工作报告》中指出“质量之魂，存于匠心。要大力弘扬工匠精神，厚植工匠文化，恪尽职业操守，崇尚精益求精，完善激励机制，培育众多‘中国工匠，打造更多享誉世界的‘中国品牌，推动中国经济发展进入质量时代”。对电影产业而言，工匠精神是电影创作者持有的品质至上、精益求精、精雕细琢、深耕细作的职业精神，以及在电影创作过程中达到的一种超功利的审美精神境界，代表了电影从业者恪尽职守、一丝不苟的工作态度和虔诚执着的艺术情怀与追求。《与“狼”同行——用工匠精神打造（战狼2）立体效果》《创意无限与工匠精神：中国电影产业转型升级新功能》《从工匠精神角度浅谈中国电影人才的培养》《浅析电影（摔跤吧！爸爸）创作中的“工匠精神”》等学术批评强调，当前国产电影创作在取得可喜成就同时，仍存在盲目追求票房、粗制滥造、艺术本位缺失等不良现象。改善这种现状，亟待中国电影产业在资源开发、创意制作、人才培养等各层面发挥工匠精神，以打造精品为旨归，在讲好故事、塑造角色、表现思想价值和时代精神上精细打磨;建立符合国际标准的先进技术制作流程和质量把控体系;健全中国电影教育体系，培育高素质“工匠型”电影人才，壮大和储备中国电影发展力量，以满足中国电影产业转型升级的深层需求，保障其有效、有序、有力地向内涵式发展模式转变。

二、多种类型元素交融嫁接

近年来，电影的类型化探索更趋深入，在风格更加多样的同时，融合性日趋明显，动作、喜剧、爱情、奇幻、悬疑等诸多类型元素相互交融嫁接，使每种类型都呈现出不同的艺术特质，其中，主旋律电影与类型化商业电影元素的有效融合取得了社会效益与经济效益的双赢，逐渐形成了主旋律商业大片即新主流电影的创作趋势，引起电影批评界的广泛关注。

（一）主旋律电影商业化思考

自1987年3月全国故事片厂厂长会议首次提出“突出主旋律，坚持多样化”后，体现主流文化和价值观的主旋律电影，便因其承担的文化传播功能而成为国产电影的重要组成部分，得到国家有关部门在创作、发行、放映等多方面扶持。但在创作层面，却出现了“主题先行”“教化优先”的模式，背离了电影创作与接受的艺术规律，削弱了电影的艺术价值，从而导致了与观众的疏离。21世纪以来，迫于市场压力，主旋律电影的创作生产和营销模式发生了重大变化，运用商业、技术手段进行类型化包装成为一种自觉。从《集结号》《智取威虎山》到《湄公河行动》《战狼》《红海行动》等，在电影叙事、电影修辞、人性挖掘等层面不断探索创新，较好地实现了商业大片与主流文化的合流，既赢得了市场，又有效传播了主流价值观。

对主旋律电影商业化的成功现象，电影批评界进行了客观理性的分析总结，在题材选择、主题意蕴、叙事策略、人物塑造、价值理念、美学风格等创作层面以及传播渠道、营销策划、工业流程等运营层面提出了建议，《当代电影》《艺术评论》《电影评介》等专业学术期刊纷纷策划主旋律电影类型化专题，以望其可持续发展和新常態化。《论国产主旋律电影创作的“新常态”》《主流大片新拓展：范式转换与战略升级》等学术批评从叙事层面指出，传统主旋律电影由于过度强调意识形态诉求，忽视电影艺术规律，难以赢得观众。与商业类型电影元素相结合的新主流电影则呈现出不同的观念与特质：“主题先行”让位于“故事本位”，“刻板程式”升级成“修辞策略”，“国家形象”着眼于“以人文本”，从而有效避免了主旋律电影叙事上的肤浅化、概念化，人物塑造上的脸谱化、平面化，打造出有温度、有筋骨、受欢迎的好作品。新主流电影中展现出的自由、平等、正义与爱等主题，弥合了主旋律电影与商业电影之间的距离，符合当下观众的精神需求与价值诉求——“在尊重个体性的基础上关注社会的现实焦虑，完成个体与他人、个体与社会、个体与历史的新的意识形态整合，即便是爱国主义这样常见的主旋律主题，也需要在‘人人爱国家的传统表述中，加入‘国家爱人人的现代意识，这样才能使国家和个体之间建立起真正内在的情感联系”。也就是说，主旋律电影创作应人性化处理国家、集体与个人之间的关系，不将国家凌驾于个体之上，着力从细节处描述常人、常情状态，挖掘普通人物的英雄气质，展现永恒的真善美，从而引发观众的情感共鸣。

此外，《面对民族国家记忆：电影“讲什么”与“如何讲”》《中国军事电影的发展趋势与前景分析——纪念建军90年的思考》等学术批评指出，微观叙事和人性展现是国家重大历史题材或军事题材创作获得认同的重点难点，要重视以人物的情感和心理推进叙事，使个体经历与国家记忆或事件紧密关联，才能将外在于当下人的历史内化为心理情感“事件”，引起共鸣。《“战狼热”：主旋律电影的影像修辞及其困境》《中国主旋律电影类型化的有益探索与启示》等学术批评则提出，主旋律电影在类型化发展过程中要慎重考虑“政治叙事”与“娱乐化”，“过度暴力叙事”与“青少年的价值观引导”之间的两难关系等，寻找一种立足中国、观照世界的叙事范式，借助跨界融合等创新手段，例如在战争片、警匪片的主体架构中融入惊险片、灾难片、武侠片等类型元素及爱情、友情等内容，增加看点，以满足不同受众的观影需求。

（二）类型电影多元化探索

多类型、多样化的电影创作格局是中国电影良性健康发展的必然要求与表现。2017年3月1日起，《中华人民共和国电影产业促进法》实施，总则第四条明确规定“国家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坚持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尊重和保障电影创作自由”，在法律层面为中国电影多元化发展提供了制度保障，促进营建良性的电影生态环境和电影生态链。

2015-2019年，中国电影批评不仅从类型角度出发，对电影创作进行个案分析与品评，梳理各类型电影的创作规律与发展脉络，而且对中国电影创作的总体趋势、共性特征及类型规律进行了深入探讨。其中，《当下中国电影的类型重组与价值取向的错位》《多元新变：2016国产艺术电影的进步与探索》《电影创意：观念还是故事？——兼谈国产电影创意层面的多重缺失》《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类型电影的理论与实践》《当下中国电影的类型自觉与价值建构》等学术批评指出，激烈的市场竞争需要中国电影做出相应转型，不同电影类型的重组融合是电影转型的必然趋势，也是满足观众多样化审美需求的必然选择，但融合发展要避免被资本绑架，着力讲好故事，敢于反映与揭示社会存在的现实问题与困境，并兼顾商业性、文化性和审美趣味，以意识形态、艺术价值、商业价值层面的结合为基础建构电影创意的评估机制，从创作源头促进建设中国电影多元化良性发展的生态环境。

在对各类型电影的探索中，科幻电影关注度渐强。从2016年AlphaGo与李世石“世纪之战”至2019年科幻电影《流浪地球》热映，如何加强长久以来相对薄弱的国产科幻电影创作，引起中国电影批评的重视。《国产科幻电影（流浪地球）的成功之道》《国产电影的硬科幻之路——（流浪地球）的“中国式硬科幻”表达及类型意义》《重构与表达：（流浪地球）对传统文化价值观的现代阐释》等学术批评强调，国产科幻电影创作在吸收借鉴外来类型片经验与元素的同时，需要立足于本土文化，用中国特色的故事架构与细节刻画，呈现具有普遍意义的人类价值，以推动根植于西方文化传统而发展起来的类型片在中国长足发展。

三、多元纵深开掘现实题材

现实题材创作往往立足于当下文化立场，取材于当代社会生活，观照现代人的精神境遇，因而易与观众产生情感关联，实现其润泽心灵、助力社会进步的现实意义，成为增强国产电影原创力的重要支点。2018、2019年，《我不是药神》《狗十三》《找到你》《无名之辈》《大象席地而坐》《少年的你》等优秀作品问世，促使现实题材成为电影批评的关注焦点。

（一）取材与民众切身利益相关

国产电影在剧作、叙事上存在原创不足、追随卖点、模仿互抄等问题，各种跟风现象限制了创作者从生活中“发现故事”的能力和眼界，造成了作品平庸和资源浪费的后果，《解构与重生：国产电影创作的核心困境与艺术反思》《浅析互联网思维对电影创作的新启示》等学术批评指出，某些作品（如《小时代》系列）严重失实，过度渲染都市生活的动荡不安，歪曲现实逻辑关系，违背了人类共有的、普遍的“生活经验”，价值观扭曲，使现实题材电影的艺术价值沦丧。

值得庆幸的是，近年来，一些切中时代痛点、深度挖掘人性的现实题材电影创作真诚地为人民代言，弘扬人性的善与美，产生了强大的艺术感染力和社会影响力。例如，现象级电影《我不是药神》针对药价虚高给百姓带来的求医难问题，通过主人公从违法代购药品逐利到牺牲自身救助癌症病患的蜕变故事，不但鞭挞拜金主义价值观，彰显人性光辉、传递生命温暖，而且真实反映了我国医疗体制改革过程中经历的曲折与困难，把关乎百姓切身利益的医保问题推至台前。该片引发的舆论效应使国家领导人及时做出批示，要求有关部门加快落实抗癌药降价保供等相关措施，真正实现了现实题材创作反思现实、促进制度变革的社会意义与价值。

诚如《改革开放40年：现实主义与中国电影创作流变》《重返“现实”：当前中国电影的一种发展趋势》等学术批评所述，对敏感问题的深度剖析与指涉注定了艺术创作的风险陛和艰难性，但现实题材电影创作不应回避社会复杂问题，而要有直面社会缺失的现实关切意识，深度洞察民众的公共体验和精神诉求，犀利剖析当下现实困境，揭露和反思社会问题，考量人性善恶，反映世间百态，呈现社会的复杂性和丰富性，以温暖的现实主义手法表达民意、感化人心，以类型化、典型性的创作技巧反映社会生活，借此达成与观众的情感沟通与互动，引发社会的集体关注，从而以影像的力量促进社会进步。

（二）叙事遵循惯常的生活逻辑

现实题材电影创作的魅力不仅在于取材关乎民生，更在于叙事和人物命运的设计符合惯常的生活逻辑，从而使观众看到并且相信作品中的现实，以及从中传递的真善美，否则角色与剧情将因缺乏存在的合理性而失去感召力。

2018、2019年，中国电影批评聚焦现实题材创作，《中国电影美学发展研究（1978-2018）》《守正创新，通变集成——新中国电影70年的历史与美学》等学术批评指出，新世纪以来，关注底层民众与社会民生问题的现实题材创作不断涌现，但在题材表现上仍存在缺乏理性深度的问题，某些作品在叙事上僭越了惯常的生活逻辑以及受众的认知领域，造成对现实生活境遇的错位，使一些尖锐的社会问题在故事中得到不切实际的想象性解决，削弱了现实主义的批判锋芒。《现实主义电影之年——2018年国产电影创作备忘》等学术批评提出，尊重生活本身的逻辑是现实题材电影叙事的关键，现实题材创作需要以现实生活的动机与困境为情节设置的基点，在有质感的逼真的生活场景与空间中展开，将平民化的小人物故事与社会民生问题紧密完整地对接起来，挖掘普通人身上的人性光辉与英雄气质，使舍己为人、舍生取义等高尚情操在平凡甚至怯懦的小人物身上得到实现。

（三）展现普遍人性与公义公理

现实题材创作的成就与水平取决于立意的高度与格局。生命力经久不衰的作品既以个性化的形式展现生命与情感的现实状态，又超越个性而通往人类普遍的精神世界，以美感召人对生命的体悟，给人心灵慰藉与希望，从而获得永恒价值。

然而，当今现实题材电影创作存在视野狭隘问题。《生活世界视阈下的现实题材电影创作探析》《探寻新时代现实主义电影创作之路——2018年电影编剧与电影创作调研报告》等学术批评指出，一些作品对现实题材的表现止步于浅层复制，甚至陷于婆媳关系、职场阴谋、小情小爱等“一地鸡毛”，这种以日常生活人物关系为表现对象的创作，不触及深层社会矛盾和问题，缺乏对人性的深刻洞见和认知，难以体现现实题材创作观照人的精神世界、反映历史发展趋势的艺术品格。现实题材创作要成为现实的“回音壁”、大众的“同期声”，需要以具有普遍意義的“道”与生命关怀为价值取向和内核，否则便会流于轻薄和肤浅;需要以“感”体“道”，运用声画复合的电影叙事生动活泼地表现人人都具有的人性，从而触动和激发人真挚、深刻、高尚的情感，否则将沦为宣传工具，失去自身的价值。

在现实题材的开掘上，近年热映的印度电影值得借鉴。《呼唤浪漫现实主义的创造性回归——近年印度电影在中国大陆热映对国产电影的启示》《跨文化传播视域下的中国电影“走出去”路径研究——以印度电影国际化为借鉴的分析》等学术批评指出，由著名演员阿米尔‘汗主演的系列印度电影，大都聚焦于印度社会贫富悬殊、性别歧视、种姓制度、家庭暴力、学校教育、宗教矛盾等现实问题，让人从普通下层小人物身上看到了时代特征、宗教信仰、家庭教育、情爱纠葛，及其建构的宏大历史语境和政治生态，同时发出了对宽容、理解、真诚、和谐等人类美好情感的呼唤。塑造不同社会地位、文化背景下的典型性人物形象，从普遍人性的角度关切与表现普通民众的多元生存境遇，用浪漫主义手段呈现社会各阶层人物群像的情感与精神世界，传递自由、平等、博爱等理念，是印度电影赢得国际赞誉的重要原因。

四、深耕传统文化艺术资源

“阿米尔‘汉系列电影”不仅在题材开掘上对中国电影有启示意义，而且在传统文化艺术资源的挖掘运用方面值得借鉴。表现手法上，该系列电影将写实的创作手法与极具浪漫色彩的歌舞形式有机地结合在一起，既客观全面地展示出印度社会的现实面貌，又凸显了辨识度极高的印度本土艺术特色与民族文化传统，平衡了现实主义叙事的沉重，达到观众喜闻乐见的效果。在当下国产电影创作中，纵深发掘与合理运用中国优秀传统文化艺术资源，是电影艺术展现中国特色、中国风格的重要途径。

就此，《提高创作质量，讲好中国故事——2016年电影编剧与电影创作调研报告》《转化与更新：论我国文学作品的电影改编（1978-2018）》等学术批评在提高编剧水平方面，提出了深耕民族文化资源、增强互联网思维能力、合理使用转换IP等热门创作资源、建立题材规划科学管理体系、建构电影创意和明星评估机制、切实保障编剧署名权等可行性建议，并从经典文学作品的电影改编角度指出，国产电影对经典文学作品的改编，旨在呈现和提升思想内涵和艺术魅力，不应疏离甚至去经典化，放弃艺术品质而一味迎合市场。《“一带一路”文化视野中强化中国电影文化辨识度的意义》《当下中国艺术电影的生存现状及发展策略》等学术批评进一步指出，增强中国电影整体实力和国际影响力，需要扩大观照视野，强化创作的民族民间特色，深挖中国式的情感表达和审美意趣再现方式。

此外，大量电影批评积极开掘传统文化艺术资源在电影叙事、电影表演等方面的有效运用。例如，《退隐叙事：中华文化和美学观念影响下的华语电影叙事问题》一文探究了中国电影与好莱坞电影在叙事方面的差异，将好莱坞电影的基本叙事形态归结为“欲望叙事”，即叙事在欲望驱使下展开，通常以“大团圆式的结局”即欲望得到满足的结局收尾;而华语电影则受中国美学重视生命境界与超越精神的影响，体现出“退隐叙事”的特点，其结局往往不是欲望的满足，而是欲望的消解，这种结局并不必然导向悲剧气质，却传达出一种释然的人生态度，体现了向内求索、超越世俗的东方智慧，因此成为华语电影的标志性特征。《中国电影对戏曲情节的选择与运用》一文指出，在电影叙事中选择性、改良性地应用戏曲情节有助于建构曲折动人的故事，营造戏剧化审美效果，充分表达情绪、渲染气氛，展现中国文化传统和艺术特色，但这一选择运用过程要避免片段化、零散化，不能仅把戏曲当作一种“耍花枪”的表演形式，牺牲戏曲故事的完整性和独立性，减损戏曲本身的艺术价值。《中国传统美学传神论对电影创作鉴赏的潜在影响》一文指出，传神论是中国人把握和理解形象的特有方式，在艺术创作中突出地体现为“以形写神”，注重个性化的人物性格塑造和内在精神的精准表达，崇尚虚实相生的美学原则，不拘于现实情境与逻辑，追求写意风格和自由境界，对凸显中国特色和提升艺术品质具有借鉴参考价值。

五、以专业性表演塑造典型

塑造有生命质感、性格鲜明的典型人物形象是电影表演的终极目标，关系到电影创作能否鲜活地再现和表达人性以及人类的精神和情感世界，从而实现艺术价值。典型人物一方面代表着拥有共同身份特征的社会群体，具有广泛的普遍性;一方面又有鲜明的性格特征和精神气质，具有明显的差异性。作为电影创作至关重要的内容部分，塑造典型人物形象，需要电影演员在深层次理解和把握剧中人物角色的基础上，通过生活化表演呈现剧情，演绎特定历史社会环境下个性化人物的生命历程。在这一过程中，演员要借助专业素养和技能，处理好自身与角色之间的矛盾，以艺术想象力推敲、琢磨、体验剧中假定的素材，综合运用体态、动作、形貌、声音、言语，塑造亲切可感的角色形象。《“使规定情境始终活跃着”的电影表演艺术》《2017年中国电影表演艺术创作分析》等学术批评提出，使人物始终“活跃”在典型环境中，是塑造典型人物不可忽视的创作手段。电影表演的要旨在于体现人在特定境遇下对世界和生存方式的把握與应对，帮助观者认知世界、人性与自我。这有赖于演员在文化、哲学以及电影理论、电影美学、电影表演等方面具备相应的素养。优秀的电影演员能够自觉地加强生活积累、艺术修养、审美体验、思想水平，在表演创作中敏于感知、想象和体验，完成对各类角色和复杂人性的细腻刻画。

然而，当前国产电影创作存在过分放大生活化表演、依赖颜值，忽视或缺乏演技等问题，弱化了电影表演的艺术品质。《中国电影表演美学思潮史述（1979-2015）》《新世纪以来中国电影的表演美学及其生态研究》《明星的脸：当代明星文化的身体迷恋与物欲崇拜》《关于近年来颜值化电影表演的文化分析》《中国电影表演美学的文脉与观念》等学术批评指出，在资本投机攫利的驱使下，电影演员任用出现了“偶像化”“颜值化”倾向，导致在一些文化附加值低的影片中演员表演滑向平面化、媚俗化，严重影响了艺术水准。“颜值”表演体现了当前社会发展阶段一些人的审美心理，并与视觉文化、偶像文化、“粉丝经济”“网红经济”等社会热点现象直接呼应，但单纯倚重“颜值”的做法属于粗放型甚至低端型创作模式，艺术表现力偏低，难免呈现出空洞、泛滥、悬浮的质感，造成电影资源的严重消耗。与此同时，“颜值”表演具有排他性倾向，不利于表演文化生态的和谐。因此，“颜值”表演应当向电影表演的艺术本质回归，注重其美学品质;“颜值”演员应当重视与加强艺术造诣，以生活原型为基础，经过提炼、选择，生活化地再现角色样态，用个体生命体验和表演专业技能塑造出典型、鲜明的人物形象和性格，将艺术与技巧隐藏到生活的背后，融入生活之中，从而丰富表演艺术的厚度和维度，令“颜值”成为增强艺术表现力的有效手段，造就更多标志性艺术人物。此外，为营造多元共生的发展格局，“颜值”表演要与其他表演风格共荣互促，有序竞合，以提高我国电影表演整体实力与水平。电影艺术是关于人的精神的创作，优秀的电影表演在于对各类角色和复杂人性的细腻诠释，而非依靠纯粹“颜值”或精致的“做作”和被教导的“自然表演”，其展现人精神世界的核心不能遗失。

六、以艺术为本位应用技术

作为藝术与技术的结合体，电影伴随技术的更新不断拓展发展空间。例如120高帧速率电影的出现，使观众看到了更加丰富和连贯的细节画面，大大减少了在摄影机摇移过程中产生的画面跳跃问题，而4K技术的出现则进一步提高了影像画质，使电影情境更加真实。这些技术的应用无疑强化了观众对电影艺术的“心理认同”，有效增强了视听效果，推动了电影美学发展。

近年来，VR、AR和MR等新技术的崛起给整个电影业带来了新的机遇和挑战。对此，《自觉的影像——电影创作中的影像概念设计》《VR技术对电影创作的影响及其发展方向》《VR电影制作中的几个问题——自由视点和立体视觉带来的思考》等学术批评探讨了技术革新下影像本体的创新及电影叙事形态的改变等问题，指出虚拟现实技术与电影产业的结合已成发展趋势，业界有必要在故事内容、制作技术和展播平台上，探求一条有别于传统电影的发展之路。《建构全新审美空间：VR电影的沉浸阈分析》《VR电影美学特征探析》等学术批评指出，电影视听语言的变革引发了蒙太奇手段被弱化、电影叙事能力下降等现象，随着其进一步发展可能产生虚实边界混淆、观者身份不明等问题，需要从创作角度进行考量与规避。《浅谈VR电影的声音设计思维》《VR（虚拟现实）电影声音制作流程探析》等学术批评，则基于VR电影对空间声像的追求，提出VR电影声音设计应具备全向思维，可以用声音来主导或推动叙事，其目的是营造立体真实的幻象世界，以最大限度地使观众获得沉浸感。在与传统电影比较上，《VR电影与传统电影的比较与思考》《VR时代电影新特性研究》等学术批评指出，VR电影突破了传统电影的框架，改变了传统影片的叙事规则，以高度沉浸式的观看方式及特有的交互体验，使电影得以完成全角度叙事，而不再是简单的银幕呈现。但是，没有传统艺术手段作为支撑，新型技术是没有生命力的，VR电影不可能取代传统电影，而将会成为前景广阔的一个电影分支。

VR、AR等以“沉浸式”“交互性”为特点的虚拟技术，使单向度观赏模式转变为互动型、参与性观赏模式，其与电影创作的结合是否意味着电影艺术未来走向的改变？这促使人们重新思考电影本体问题。《VR不是电影艺术的未来》一文提出，电影艺术在体认方式上表现为“观赏”，即通过视觉、听觉以及更深层次心理感知系统来接收电影，看电影的行为姿态是休闲式的，情绪代入是适度被动的，观众处于一种“隐身的在场”，有较强的安全感;而VR作品则需要全感官“虚拟体认”，全方位被吸附进“拟真生态”，体验的行为姿态趋于主动，甚至参与作品的创建，所以二者有本质差别。VR技术所创造的体认过程的完满性恰恰违背了电影艺术与现实时空保持距离的本性，其所带来的体验是非电影的，而在电影创作过程中，任何技术的运用都要以艺术为本位，契合电影本性，因此VR技术的应用并不预示电影的未来走向。

结语

中国要从电影大国走向电影强国，实现电影产业可持续发展，首先，需要从顶层设计，着力进行结构性调整，从刺激消费转向提升国产电影品质，走质量型、内涵式发展道路，提倡秉持工匠精神、坚守艺术品质、自觉构建中国电影学派与美学坐标，以推动中国电影建立国家品牌，更好地体现中国立场、中国智慧、中国精神。其次，就创作实践而言，中国电影需要整合文化、艺术、科技和产业等多方面资源，凝聚中国电影新生力量，借鉴国内外电影创作的成功经验，多类型、多样化拓展，不仅要多元纵深开掘创作题材，而且要善于深耕优秀文化艺术资源，重视以专业性表演塑造典型、以艺术为本位应用技术，继而增强中国电影发展的内生动力。五年来，中国电影批评积极建言献策，努力推进国产电影创作长足发展，鞭策其坚守电影信仰，担当文化使命，观照现实与人性，传递美好情感与思想力量，促使电影这一具有高度公共舆论影响力的艺术种类充分发挥社会效用，促进建设向上、向善的文化秩序，提升大众审美品位，担当起弘扬优秀中华文化与中华美学精神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