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痛真是我的命

安旻

这段时间，大家特别关注新冠肺炎疫苗的进展，钟南山院士每一次接受媒体采访，都会被问到这个问题。由此可见，人们对现代医疗体系是很信任的，抱有极高的期待，每一个人都希望赶快研发出特效药，彻底战胜疫情。

不过，对于现代医疗体系的能力边界，我们应该有更理性的认知。比如，为什么现代医疗治不好背痛——别小看背部疼痛，看似是小毛病，其实是现代人很普遍的一个大问题。

在身边，常有很多朋友或同事因为面对电脑，需要久坐，出现背痛的情况。在美国，每年用于治疗背痛的医疗支出甚至近1000亿美元，仅次于治疗癌症的花费，可见有多少人受背痛困扰。

问题是砸了这么多钱，疗效却很差。

调查发现，有近九成接受手术治疗的患者术后依然感到背部疼痛，常见的止痛药对背痛几乎不起作用。这样来看，现代医学居然拿背痛没辙。

为什么情况会是这样呢？背痛到底是由什么引发的呢？医学界曾有过详细解释：从人类演化的角度来说，背痛是直立行走带来的弊病。从四肢着地到直立行走，人类的脊柱承受的压力大大增加了，变得更脆弱。现代人久坐、伏案、低头刷手机的生活方式加剧了脊柱的负担，导致慢性病变，带来了腰背痛和颈椎病。

最新医疗学术期刊《柳叶刀》中又给了另外一种解释：背痛不一定是脊柱出了问题。文章指出，只有不到15%的背痛患者有明确的生理原因，比如骨折、神经压迫、感染或者急性萎缩性脊髓硬化，其余的诊断结果都是“非特异性”，也就是没有明显原因。

既然没有明显原因，为什么还会疼呢？其实，疼痛并不是身体的感受，而是大脑的感受。

慢性疼痛的出现，说明身体系统在某种程度上受到了损伤。这种损伤不光是生理上的，还包括生活不顺导致的精神压力。这时候，神经告诉大脑出了问题，大脑就会产生一种适当的痛觉。也就是说，虽然感觉上痛觉发生在背部，但真正的病因并不在后背——打个比方，就好像是你听到火灾警铃响个不停，你兴师动众去灭火，可结果发现是你们家娃淘气，把警铃弄响了。

很多患者到了医院，最终医生仍然采用的是“背痛医背”的治疗方法。

因为医生关注的是异常。你去医院看病，常常要先要去做一大堆检查，拍个X光、做核磁共振，大夫会用这种方法去寻找“异常”。很少有人的身体是完全正常的，有时候即使背部不疼，看起来也不会完全正常。比如在腰痛人群中，大约有一半的人会出现腰椎间盘退变，但在腰不痛的人群中，也有1/3的人是有退变的。一旦发现异常，医生就会针对这种异常，做进一步诊疗，结果很可能就是做手术。

有一种常见的手术方式叫“脊柱融合术”，就是对患者的椎间盘做切除或改动，然后在脊柱内植入装置，把一部分给固定住。仅在2017年，美国就做了8.5万例脊柱融合术，可效果并不好。美国保险公司信诺进行过一项研究，发现用手术方式治疗背痛的患者，两年后有87%的人疼痛依然剧烈，有15%的人不得不接受二次手术。

药物治疗也并不理想。一些常见止痛药，如扑热息痛、布洛芬，对背痛几乎不起作用。有些国外的医生会开更强力的药物，这种药物的主要成分是罂粟提取物，用于治疗中到重度疼痛，像是癌痛之类。可它们对背痛的止痛效果并没好到哪里去，长期使用还容易成瘾。

既然常规的医疗手段像手术、止疼药，对于背痛的治疗效果并不好，为什么这些治疗方式仍然非常普遍，并且每年消耗大量的医疗资源呢？一方面，患者是需要“被治疗”的。如果有医生告知你，背痛最好的解决方案就是锻炼身体和增强耐受力，你多半会认为医生水平不行，要再找其他医生看看。

一位叫威尔克斯的英国医生曾讲述自己的一段亲历：有一次，花了一个小时耐心教育患者不必治疗，可患者却说：“你就不能给我打一针吗？我同事也背痛，他说打了针就见效。”这样的心态，很多人都有。身体不舒服去医院看病，总觉得医生不开点儿药、做个化验，就白来了一趟。

另一方面，医疗保险的存在，也导致很多患者接受了无效治疗。像之前提到的脊柱融合术，费用是非常昂贵的。在美国、澳大利亚和荷兰这些国家，这项手术可以由保险公司埋单。一旦某種疗法被纳入医保，就很难再把它剔除出去了。即便没有证据说明它真正有效，也不会影响临床中大量应用。

现代医疗这么发达、背痛又这么普遍，难道就没有人去研究怎么有效解决这个问题吗？很不幸，做这方面研究的人还真是不多。

几乎没有国家把治疗背痛作为重大医疗来立项，也很少会在顶级医疗期刊上看到那些研究背痛的论文。对于医科学生来说，他们更关注癌症有没有什么新疗法，或者又出现了哪些新颖的手术方式，他们并不关心背痛这种“无聊的症状”。

针对背痛的特效药也很难研发，原因是人类的神经系统和大脑产生疼痛的机制是很复杂的。长久以来，人们在研发治疗慢性疼痛的药物方面一直进展缓慢，因为试验对象总会出现各种不同的状况。

不过，也不必感到悲观，这并不是说背痛没有真正有效的治疗方案。

2019年，美国医师学会发出倡议，不再把药物作为治疗背痛的首选措施，而是建议用针灸、瑜伽、太极和心理疗法来减轻患者的压力。研究证明，这些替代疗法可以有效减少疼痛导致的失能。同时，一些保险企业也开始愿意把这些替代疗法纳入医保理赔范畴，推动医生在诊疗上做出调整。另一个重要建议是针对患者的，医生会建议有背痛的患者，不要再执着于治疗，相反，要接纳疼痛，学会和疼痛共处。

让人学会忍着疼吗？其实不是，它是想让患者“掌控”疼痛——先接受背痛无法彻底缓解的现实，在此基础上，再通过一些方法改善生活质量。比如，参加背痛患者建立的互助小组，帮助彼此克服对疼痛的畏惧，每天一起锻炼身体，一起参加社交活动，不让背痛影响到正常生活。

澳大利亚曾发起过类似的倡导活动，效果很是不错：因为背痛去看医生的人数减少了15%，相关的医疗费用减少了20%。患者表示，虽然疼痛并没有消失，却能感到自己的生命被延长。

总的来说，不是因为医疗手段不够发达，而是现代医疗体系的运行机制本身存在着一些系统性的缺陷，所以无效治疗和过度治疗在这个体系中会长期存在，尤其对于不好解决的慢性疼痛，就更是如此。医疗保险的存在，看似是帮患者减轻了经济负担，却在这件事上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医学、科技、服务越发达，我们就越期待所有的问题都能找到一个立竿见影的解决方案。其实，有时候不在于你能不能解决问题，或者你能不能搞定自己所谓的“毛病”，而在于你能不能最终学会接受一个不完美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