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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罗穆亚狂想曲

2020-07-06刘莹

儿童时代 2020年6期
关键词:阿罗大提琴牡蛎

刘莹

前奏

穆亚觉得那个家伙能这样做——站起来,晃晃悠悠地离开,跑到沙滩上去撒欢儿——这是因为他实在太过分了:赤脚,裤腿也挽了起来,坐姿松松散散的,仿佛忘了这是教室。

这样也可以的吗?穆亚低下头。

这更印证了他的直觉:他不喜欢这个学校。

但毫无疑问,他得在这里待上半年。因为爸爸到国外进修,而妈妈也需要在外地工作一段时间,他被送回到奶奶的家,作为插班生,来到这个海边小镇的学校。但看着一动就“哐啷哐啷”响的大铁门,简陋破败的二层小楼,铺满水泥的地面,他就实在打不起精神来。结果一上课,却又看到这么奇怪的一幕。

“唉......”穆亚叹口气,尽量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老师的声音上。

A小节:放学

穆亚坚持穿自己原来学校的校服,短袖白衬衣,暗蓝条纹小领结,西装短裤。配上他一贯优等生的表情,无论是在学校里还是走在路上,都得到了很多令人不舒适的目光。

这让他有点儿别扭,但是,他本来就不属于这里。“我只是暂时待一下,很快就会走的”——他需要这么暗示自己,才能忍受陌生的一切。下课的时候,他孤单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装作认真看书。事实上,他已经快要哭出来了。

窗外一片喧闹,教室里也嘻嘻哈哈地热闹极了。

有男生不远不近地冲着这边说:“阿罗吹吹埙听呗!”然后,女生们也跟着起哄:“阿罗,来一个吧......”

吹埙吗?穆亚知道那种传统乐器,和大提琴比起来,过于简单了。不过,在这样的地方,会吹埙的孩子还是吸引了他的目光。穿过书的边缘,他悄悄地看是谁。谁知,是那个赤脚的男孩站了起来,他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嘴巴:“这里扯伤了,疼着呢!哎,让新来的给大家拉大提琴啊!老师不是说,他拉得很好吗?”

同学们都不说话了,他们和穆亚不熟悉,不敢开玩笑。

那男孩阿罗却突然冲穆亚一笑,说:“对吧?老师说你的大提琴都过了级,超级厉害的!”

穆亚不禁看了阿罗一眼,这时,他才发现,他的左脸上贴着一块创可贴。碎碎的黑发挡住了一半眼睛。眼睛很大,亮晶晶的,这让他的脸显得更加黝黑。穆亚微微地点点头,却没有说话。下节课的铃声响了起来。

放学了,穆亚走出学校大门。奶奶本来说要来接他的,但是他不让。路虽然有点儿远,但其实很简单。出门右转,经过几家便利店、饭店、五金店之后,就是一片池塘。池塘里有水牛露出脊背,懒洋洋地浮游着。池塘边上的花草不知是什么名字,但看上去很喜人。

然后,很快,就到了大路上,两边要么是围墙,要么是庄稼地。

“嗨,新同学——”有人喊他。

穆亞抬头一看,真是奇妙,正是那个坐在左前方的家伙,阿罗。他戴了一顶渔夫帽,在外面,他的脸显得更黑了,眼睛更亮了。

“你住哪儿?”他几下就跳着跑到穆亚身边,笑嘻嘻地问。他个子矮小,却灵活又矫健。

“西山头村。”穆亚说。

“哦,那里,我去玩过的。那里有很多老的石头房子,对吧?你是叫穆亚,对吧?你会拉大提琴,太厉害了......你想到堤坝上去吗?那条路到西山头村是远了点儿,但有趣得很呢!”

“不用,谢谢。”穆亚说。

于是,阿罗就跳着跑远了。穆亚加快脚步,他得赶紧回去练习大提琴了。他的理想是将来报考中央音乐学院,即便到了奶奶家,他也不能放松。因为,听说中央音乐学院每年都会举办音乐少年夏令营,明年他要争取去。

但是,过了几天后,穆亚还是跟着阿罗上了堤坝。因为,那男孩实在是太缠人了,总是热情洋溢地和穆亚搭话,这让他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于是,他刚显得犹豫了点儿,阿罗就一下子到他身边,拽着他的胳膊奔跑起来。

他们穿过街道,穿过田野,绕了个弯儿,很快就上了堤坝。

呈现在穆亚眼前的,是一道海湾,对岸是造船厂,在蓝天和青丘的背景下,各种机械伸向天空。海港上的船只停在码头上,彩旗招展。天上的云像大鱼游走。

“看啊,看到没,那里是小红钳蟹。有时候,它们会跑到路上来,有意思极了。还有,那儿,灰溜溜的,看到了吗,那是跳跳鱼,好玩儿吧!我能从这头游到那头,你信吗?”阿罗总是兴高采烈的,一路上,不停地指给穆亚看各种东西。

在路边的深沟里,长着各种穆亚不熟悉的植物,但阿罗也如数家珍。伴随着他介绍的语气,蝴蝶在草丛间飞舞。一只小狗在堤坝上跑着跑着,突然一不留神,从路边栽到了深沟里。阿罗哈哈大笑,慌忙下去把它抱了出来。

“小东西,你被谁追得晕头转向的?”他说。小狗却不回答,只是又跑了。

“看见吗?那艘船,小一点儿,但是挂着七彩旗的,是我叔叔的船。厉害吧!”

穆亚觉得跳来跳去的阿罗,就像是一只小红钳蟹,还是只总贴着创可贴的红钳蟹,莽撞又好玩儿。看着他,他不禁咧了咧嘴角。

阿罗笑盈盈的脸仰起来,问:“怎么了?”

穆亚掸了掸胳膊上蹭到的土,摇摇头说:“没什么。”

B小节:牡蛎

周末,穆亚从村庄一直向东,过了很多的橘林,来到了鹰头屿。这是东海边缘,到处是无数光滑而巨大的石块。海水冲上礁石,发出哗哗的声音,然后,沿着巨石的缝隙流淌,又变得平静下来。

这里人不多,在不远处,几个渔民晃来晃去,不知在忙什么。

穆亚要在这里练习大提琴。他坐在巨石上,姿态优雅,就像坐在华贵音乐厅里的音乐王子。他琴艺娴熟,音乐和着巨石缝隙的流水,流淌在空中,听上去动听极了。

可没想到,一首曲子还没拉完,一个穿着塑料连体衣的“小水鬼”,身上还湿漉漉地滴着水,气喘吁吁地站到了他面前,吓了穆亚一大跳。“小水鬼”却兴奋地喊着他的名字:“穆亚,穆亚——真的是你?!我还和别人打赌来着,这下我赢了,哈哈......”

是阿罗的声音。他高兴地把帽子一掀,得意地接着说:“那个家伙得送给我二十个牡蛎!”

穆亚皱着眉头,真不知撞了什么邪,在这儿也能碰上这家伙。而且,自己还成了他打赌的对象,帮他赢了二十个牡蛎。穆亚有点儿不高兴,他就没笑,只是敷衍地回答了什么,然后继续拉起琴来。意思是,让不识趣的人离开。

阿罗一弯腰,把自己的袋子放在穆亚身旁。“帮我看着哈,我还得继续去捉牡蛎。这个季节的牡蛎最肥了,都躲在海水泡着的石头下面。对了,还得向那个家伙要二十个过来,哈,先去了。”

说着,他挥着手,在巨石上跳跃着,如履平地地到海边去了。

穆亚一下子失去了练琴的兴致,他看看阿罗丢下的袋子,里面是半袋子的牡蛎,坑洼不平的表面沾满了泥巴,不禁撇了撇嘴。他站起来,拿着大提琴绕过好几块巨石才驻足,待了好一会儿后重新拉起了琴来。

这次,过了很久很久,阿罗也没有来打扰他。太阳快落山了,穆亚准备回去了,阿罗才慢慢走过来,他提着沉甸甸的牡蛎袋子,看来战果丰硕。

“得回去了。晚饭前要把这些拿到集市上去卖掉。”

阿罗说着,把牡蛎袋子在巨石间的流水里甩了甩,权当清洗。他的脸上和手上,总是会不小心被割伤。今天也是一样,脸上有几个小口子,手上更是多得很。但是,他似乎完全不在意這些,只是兴高采烈地说:“穆亚,你拉的大提琴真好听,我在海水里,感觉自己就像飘起来了......可惜,我今天没带陶埙来吹,因为要干活儿。”阿罗说。

接下来,穆亚渐渐得知阿罗的情况。他的爸爸在海上遇到了海难,妈妈就改嫁到很远的地方去了。虽然每次打电话回来,都会哭,但她没有办法陪在他身边。现在,他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课余的时间,他就来捉牡蛎,补贴家用。

穆亚看着这个笑嘻嘻的小男孩,他正在脱去那套黑色塑料连体衣。不知怎么地,他觉得他的创可贴没那么碍眼了。

他们来到码头的集市上,随便找了一块空地,阿罗蹲下,把袋子放在自己面前,开始叫卖。和那些渔船回来的成筐的海鲜相比,这个小摊位显得可怜兮兮的。但确实像阿罗说的,这个季节的牡蛎很受欢迎。很快,就有人来看货问价,陆续地买走了。

还剩下最后一点儿的时候,阿罗将它们收了起来,一分为二,把其中一份递给穆亚说:“这个送你回去吃,可肥了!你奶奶会高兴的。”

沿着堤坝回家的时候,阿罗又说起了穆亚的大提琴,还对他竖了好几次大拇指。

“不过,我觉得这个地方不够有力量,太柔和了。那是一种疯狂的感觉。我就是拉不好,我的力量迸发不出来。”穆亚谦虚地说,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大提琴老师也这样说过穆亚的弹奏。

说完,穆亚奇怪极了。本来只是为了找个话题和阿罗聊天,他却一下子把自己的苦恼说了出来。他心里有些懊恼,就沉着脸看向远处的海天。他不习惯一下子和人这么亲近。

“我有个主意!”阿罗提着装牡蛎的袋子,突然看向浩渺的东海,笑着说。

C小节:狂想

阿罗的主意就是带穆亚出海。

“我和叔叔说好了,周五咱们放学早,就到码头上去等他回来,他可以带我们去一次海上,虽然不会走出太远,但肯定足够了。”

“足够什么?”穆亚没有听懂他的意思。

“足够你找到疯狂的感觉。”阿罗笑嘻嘻地说,“记得啊,这可是我求了叔叔老半天的。”

穆亚不能拒绝,但也不是很期待到海上去。海水天天看,不过是那个样子。于是,他点了点头,有点儿敷衍,然后就和其他同学说话去了。现在,他已经不再穿自己的校服了,只是简单的T恤和短裤。还有,他和同学老师也渐渐熟悉起来了,觉得学校的日子也变得有趣起来。

当周五到了的时候,穆亚有些后悔答应了阿罗。尤其是当阿罗拽着他的手,兴奋地来到一艘破旧的渔船边的时候。

阿罗的叔叔个子不高,但看上去结实得很。他有着深古铜色的脸色,脸上皱纹很多,但眼神很犀利,是个精明能干的人。他和伙计一起把鱼篓卸下了船,就重新跳上船,喊着阿罗可以走了。

可穆亚有点儿害怕。竟然就这样到大海上去吗?一点儿准备都没有,这真的能帮助自己练习大提琴吗?他不禁往后缩了缩,摇摇头。

“没问题的。”叔叔说,“坐我的渔船,那是再稳不过的了。你看,有救生圈的。而且,就你们两个小鬼,我就在海边转悠一下,走不远的。放心!”

穆亚还想推辞,但渔船“突突”地发动了,阿罗已经将他的大提琴盒放在了船上。这会儿不上觉得不好意思,他只好在阿罗的搀扶下,犹豫着跳了上去。

“叔叔,请开慢点儿。”他喊。

“放心,到不了外海。”叔叔在驾驶室里哈哈大笑。

在发动机的声音中,渔船折出原来比较狭小的港湾,海面渐渐宽阔起来。两边仍是不绝的山峦,天色已近傍晚。刚开始,海面没有什么变化,但渐渐地,水域越来越宽阔,色彩变幻不停,黑色、蓝色与青色相互交融。

天边还有海鸥。造船厂的红色钢架越来越远,但还是非常夺目。

海水开始大幅度地起伏,周围似乎只有海水了,无边无际。穆亚又紧张起来了,但阿罗还在催着叔叔再快点儿。仿佛是恶作剧似的,叔叔突然加快了速度,穆亚几乎不敢抬头了,只感觉船边溅起的海水打在自己身上。渔船拐了个弯儿,海水干脆飞起,直直扑到了穆亚身上。穆亚尖叫起来。

阿罗喊道:“这里还是内海呢,离外海还很远。要是到了那里你该怎么办?”

穆亚顾不上回答他,他的手紧紧地抓住船舷,甲板上的东西,还有他自己的衣服都湿透了。他命令自己睁大双眼,那墨蓝色的海水仿佛要吞噬自己,这让他无比恐惧。在渔船拐弯的时候,加速的时候,他不再尖叫,只是将身体深深地趴伏下。

波涛起伏着,渔船渐渐驶入了远方,慢了下来。穆亚这才小心翼翼地坐起身体,四处张望,不远处有个海岛让他安心了点儿。海水的颜色更深,波浪起伏的幅度更强烈,涌动不已。小小的渔船漂浮在上面,左摇右晃。

叔叔隔着玻璃对他们喊:“在这儿待会儿,我们就回去!”

“来,拉大提琴吧。我也带了我的埙。”阿罗兴奋地说。

这是穆亚第一次听阿罗吹埙,它的音色幽深、悲凄、哀婉,绵绵不绝,似乎将人带进远古的大海,重温那神秘的海洋故事。

阿罗微微眯着眼,垂着埙,挑衅似的笑着看他,然后转过身去,面朝大海。

听着,听着,穆亚放松了下来。他拿出了大提琴。往日稳定的琴声,在这茫茫大海上,听上去虚无缥缈、恍恍惚惚的。因为,船在恍惚,他也在恍惚。刚开始他还竭力平衡力度,但后来,他干脆不管不顾了。

在这黑蓝色的、无边无际的海水奔涌中,在这天空与大海的中央,穆亚第一次感到了无尽的自由。他再次拉起了《克罗地亚狂想曲》,激昂高亢的旋律中,音乐仿佛在向大海诉说着饱受战火洗礼后克罗地亚灰烬中的残垣断壁,夕阳倒映在血泪和尘埃之中......

尾曲:同行......

第二年的夏天,木槿花开的时候,穆亚来到了中央音乐学院举办的夏令营。

但在空闲时,他总是想起那个戴着渔夫帽、脸色黝黑、眼睛亮晶晶的男孩——他站起来,晃晃悠悠地离开,跑到沙滩上去撒欢儿了。

他的手里拿着陶埙,悠然自得地在大海边吹起来,仿佛那是自己家的屋顶。

自从那次海上之行以后,穆亚和阿罗成了最好的朋友。阿罗常常借来三轮车,带着穆亚一起沿着堤坝向前,想要找到海港的尽头。穆亚常常让阿罗到家里做客,请他看自己带来的图画书,或者窝在房里谈天说地。是的,他们常常相约一起,在音乐声中沉醉,互相畅谈少年的苦恼与梦想。

一切都开始于,海天之间,那一场少年的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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