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货店
2020-07-06叶浩宁
叶浩宁
夜,深了,店里却还亮着暖黄色的灯光,抵抗着黑暗。
家对面不远处是一间杂货店,窄窄的店铺里总亮着盏昏暗的灯,在黑色的深渊中摇曳不定。门缝不时钻进来些许刺骨的寒风,也是黑漆漆的。
夜幕,悄无声息地降临了。
母亲一下子推开门,倚在门框边,看起来不太舒服。母亲这阵子经常腰疼,有时甚至疼到直不起身。做饭时,她发现没盐了,我就自告奋勇去买盐。
刚打开门,围巾就被吹得凌乱。初春的风依旧刺骨,我不由得束紧围巾。
推开玻璃门,店里的暖气迎面扑来,我的跺脚稍有缓解,老板正端坐在柜台上发呆。他看见我,怔了一下,警惕地看了我一眼,眼神中的锋利转瞬即逝。他递给我一瓶洗手液和两片纸巾,随即皱着眉头回里屋去了。
老板四十岁左右,体型精瘦,一小撮胡须长在嘴下方,总是板着的脸上凸出两个深深的眼袋,俨然一副起早贪黑的模样。
见他皱着眉头进里屋,我也见怪不怪了,这时候人人互相提防着,他也许是嫌弃我吧,我只戴着个黑色的防尘口罩。转悠了一圈,这杂货店店面不大,卖的东西却十分齐全,而且包装簇新,难怪街坊都来这买日用品。店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我开始没那么抗拒这里了,里屋隐隐地传来响声。
我挑了两包常用的精盐摆在柜台上,见老板还未回来,就倚在柜台旁瞧着街道。外面是看不穿的黑、看不透的暗。我突然害怕起来,彷佛室外的黑暗会把我连带着杂货店一起吞没了。
老板关门的声音传来。他走到我身旁,手往裤子里一掏,摸出个打火机,打着了火,夹着烟慢悠悠地把烟头按在火里烧,接着放在嘴里,抿了一口,随后吐出烟圈。这动作,老板做得很有仪式感,似乎也随着这仪式松了一口气。老板又从口袋里掏出了三个口罩,说:“喏,这是医用口罩,戴好了,外面冷着呢。”他把口罩放到我手里,另一只手将烟在烟灰缸里压灭了,道:“你的口罩顶多是防尘用的,不顶用。咱别给医院添亂。这种关头,不能疏忽大意。”他说话半夹着家乡音,笑了笑,但笑得很僵硬,心事重重。
我想推辞,但望着外面浓重的黑暗,又忍不住接过来了。老板也望向门外了,凝视着看不见的黑色,漆黑的眼珠里闪着微光。
“你认识我儿子吗?也在村里的初中读书,他跟你一样,高高瘦瘦的,却总是朝气蓬勃……”他顿了顿,声音变得哽咽了,“但是他在湖北,暂时回不来……或许还要等十来天吧……唉……”
“那你不回去吗?”
他愣了愣,又把目光拉回店里,很长时间没说话。“家里还需要我挣钱呢,工厂都停工了,剩下那点钱哪够用?守在一起也不顶用……只要你们还需要东西,店就还开着。”我把头扭过去,不看着他。他坚毅的面庞底下,藏着更深层的温暖。
或许老板也嫌外面太暗了,店里又开多了几盏小灯,灯光把店前的街道笼罩起来。我一点点撑开口罩,挂在耳边,摸着薄薄的纱料,迎着晚风,走向了灯光照不到的远处,回家了。
我站在阳台上俯视,背后是饭菜的香味。夜,深了,店里却还亮着暖黄色的灯光,抵抗着黑暗。
指导老师 邓浩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