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火车头时代及其他（组诗）

阳飏

铁路新村

那个夏天太热

大驴子汗流浃背地用碎玻璃片的反光炙烤着蚂蚁

天上的老鹰一头扎下来抓走了邻居家的小鸡

一窝孵出来没有几天的小鸡还剩下几只呢

我算错了又一道算术题

那个年龄的我总是错了又错

两个年轻的火车司机——不

年轻得一看就是一锨一锨往火车炉膛里添煤的司炉

满脸煤黑歪戴工人帽，拎着泛白的铝饭盒

放肆地说笑着，吹着口哨走过铁路新村

父亲背着手，穿过几条街道下班回家

太阳像是一块烧红的煤炭

仿佛正在大炼钢铁

钢 笔

上衣口袋别一支钢笔的是大哥

别两支钢笔的是二哥，我知道

其中一支只有钢笔帽

别三支钢笔的是六指头他爸

他爸经常夹着一把掉了漆的旧算盘回家

一上四去五，一退一还九……

噼里啪啦的算盘珠子

好听的声音，像是弹一架小巧的钢琴

可是——六指头他爸

卧轨轻生了

因为几十元查不清楚的账目

三支钢笔一把算盘整整齐齐放在家里桌子上

那个冬天实在太冷了

母亲给父亲的那支“英雄”牌钢笔

织了一个毛线笔套

我的学画记忆

这是一尊潘冬子石膏像

灯光下的潘冬子洁白干净

还有一种不易察觉的温暖

仿佛刚刚洗完热水澡坐在那儿一样

可那个时候我更喜欢大卫

一个肌肉健硕头发蜷曲的西方男子

光着身子的大卫缺一块遮羞布

我只能畫戴八角帽的潘冬子

只是我竟然把这幅素描背景画出了丝绒的皱褶

这怎么可以——

应该是蓝布补丁

那就是一个补丁摞补丁的年代啊

一颗螺丝钉

多年以前，我家邻居那位退伍军人老是说

想把每逢阴雨天就隐隐作疼的弹片

从身体里取出来

他家窗外，一个异想天开的儿童相信

刚才捡到的一颗螺丝钉是火车头零件

多年以后，那个军人连同弹片早已不知所踪

还有那几排向日葵遮蔽的铁路住宅

可有人总是感觉身体里

有一颗螺丝钉，越拧越紧

螺丝钉生锈，火车开远了

开远的火车又开了回来

摇旗的三哥一会儿绿旗一会儿红旗

火车头喷着热气，仿佛生气了

火车广播员

她的声音甜美

像是含着一块糖

一身铁路制服

仿佛糖纸包着糖

一群脏兮兮的少年

手舞足蹈玩着开火车的游戏

总是把火车停靠在她家窗户下面

我忍不住形容，那天

有一个少年

偷偷用眼睛剥开糖纸

品尝到了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