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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印度和古希腊哲学中的本原论比较研究

2020-07-06姚卫群

关键词:本原古希腊观念

姚卫群

[北京大学,北京 100871]

古印度与古希腊之所以被认为是文明古国,与两地产生的哲学思想的丰富璀璨有关,也与两地在世界上较早提出了一系列具有开创性意义的哲学观念或理论有关。探讨世界或宇宙的本原,是古印度和古希腊两地哲人们在从事理论探索之初就展开的创新性思维活动。

一、古印度的本原理论

古印度较早的宗教历史文献是《吠陀》和《奥义书》。《吠陀》中大量展示了远古印度人的宗教观念,也有少量哲学思维显露。《奥义书》是印度大量提出哲学思想的文献,是印度思想史上系统提出哲学理论的开端。《吠陀》和《奥义书》都是时间跨度很长的多种文献的汇集,它们在古印度的最初形态是口头的表述。现在人们看到的这两类文献的书面文本是后人整理出来的。

本原理论在《吠陀》和《奥义书》中,均有重要展现。

吠陀中有几首所谓“哲理诗”。其中提出的一些概念应当说是古印度较早提出的本原方面的思想。这在《 原人歌》(《梨俱吠陀》10,90)《无有歌》(《梨俱吠陀》10,129)《生主歌》(《梨俱吠陀》10,121)和《造一切者之歌》(《梨俱吠陀》10,82)(1)本文此处的哲理诗的名称为后人所加。《梨俱吠陀》原文中并无这些诗的名称。这几首吠陀文献中为数不多的哲理诗中都有表述。

《原人歌》1说:“原人即是这一切,(是已)存在的和(将)存在之(事物)。”

《原人歌》12说:“婆罗门为这(原人)之嘴;(原人之)双臂为刹帝利;原人之两腿为吠舍;从(原人之)两足产生首陀罗。”

《原人歌》13说:“月亮从(原人之)心(意)生出;太阳从(原人的)两眼产生;由(原人之)嘴产生因陀罗(雷)与阿耆尼(火);由(原人之)气息产生伐由(风)。”

《原人歌》14说:“由(原人之)肚脐产生空(气);由(原人之)头产生出天;由(原人之)双足(产生)地;由(原人之)耳(产生)方(位)。世界即这样形成。”(2)A.A.Macdonell:“A Vedic Reader”,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81,pp.195-202.

由这些论述可知,此首赞歌的作者认为,原人是世间一些事物的根本或本原。日月等来自原人,天地来自原人,种姓社会来自原人。现在、过去和未来的一切事物都来自原人。

《无有歌》2说:“那时,既没有死,也没有不死。没有夜(与)昼的标记。太一靠自己的力量无风地呼吸。在此之外,没有其他东西。”

《无有歌》3说:“最初,黑暗被黑暗所掩盖。这一切都是无法辨别的水。生者为空虚所遮盖。太一通过炽热之力而产生。”(3)A.A.Macdonell:“A Vedic Reader”,pp.208-209.

由这两句诗文可以看出,作者提出“太一”的概念,认为太一是世界形成之初的一个根本性的东西。事物是太一通过炽热之力而产生的。

《生主歌》9说:“愿这(生主)不伤害我们。生主是大地之产生者,他具真正之理法。生主产生天空,产生发光之大洪水。”

《生主歌》10说:“啊!生主,正是你环绕着所有创造物。但愿你赋予我们希求之物,使我们成为财富的拥有者。”(4)S.Radhakrishnan and C.A.Moore,A Source Book in Indian Philosophy,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57,pp.24-25.

这首赞歌中提出生主的概念,认为生主产生大地,产生天空,产生洪水,给人们带来财富,并且具有世界的理法。这种生主也是属于事物本原性的东西。

《造一切者之歌》2说:“造一切者在思想上和力量上都伟大,是创造者,安住者,至高无上的存在者。”

《造一切者之歌》6说:“洪水怀着胚胎,其中聚集着众神。这胎安放在那太一的肚脐上,那里聚集着存在的一切东西。”

《造一切者之歌》7说:“你不能感知创造这一切生物的那(太一),在你们中产生另外的东西。”(5)S.Radhakrishnan and C.A.Moore,A Source Book in Indian Philosophy,p.8.

这首赞歌中论及了造一切者是创造者、安住者和至高无上的存在者。还提及了“太一”,认为太一的肚脐上聚集着存在的一切东西。这造一切者或太一也是世间事物的本原。

《奥义书》中虽然仍有大量宗教方面的内容,但哲学思想在这些文献中明显要多于《梨俱吠陀》等早期吠陀文献。在《奥义书》的大量文献中,也有不少论及世界本原的内容。

《广林奥义书》1,4,1说:“最初,此(处)唯有阿特曼,(以)原人的形态(展示出来)。这(阿特曼)环顾四周,除自我外,别的什么也见不到。”

《广林奥义书》1,4,5说:“他(阿特曼)知道:‘我就是这创造,因为我产生了这一切。’这样,创造就产生了。”

《广林奥义书》1,4,10说:“泰初,此(地)只有梵。他仅这样理解自己:‘我为梵’。这样,他成为一切。”

《广林奥义书》2,2,20说:“如同丝从蜘蛛(口里)吐出,小火花由火(里)产生一样,从此阿特曼生出所有气息,所有世界,所有神,所有存在(物)。”(6)S.Radhakrishnan,The Principal Upanisads,London: George Allen & Unwin LTD,1953,pp.163,165,168,190.

《奥义书》中类似的叙述还有不少。这些文献提出了“梵”与“我”两个概念,认为梵或我(阿特曼)是万有的本原。在讲世界的本体时,用“梵”一词多一些;在讲人等的生命主体时,使用我(阿特曼)多一些。但更多的场合是这两个概念混用,都是指人及世间万有的根本或本原。例如:

《蛙氏奥义书》2说:“所有事物确为此梵,这阿特曼是梵。”(7)S.Radhakrishnan,The Principal Upanisads,p.695.

《伊莎奥义书》7说:“在明了了所有事物都是阿特曼(梵)的人那里,在看到了这同一的人那里,还会有什么迷误与痛苦吗?”(8)S.Radhakrishnan,The Principal Upanisads,p.572.

在《奥义书》中,在论及事物的本原时,梵这个概念和我这个概念的含义严格来说是没有区别的。在奥义书哲人看来,若把自己的小我看作是区别于梵的主体的话,就是无知或无明,将使人陷入轮回的痛苦中,只有认识到梵我同一才能获得最高的智慧。

《奥义书》中除了强调梵或阿特曼是最高本原的论述之外,还提及了一些元素。这些元素在《奥义书》中也常被视为世界的本原。这类论述不少。

《歌者奥义书》4,3,1说:“风确为一摄入者。火熄灭时归入风,太阳落时归入风,月亮没时归入风。”

《歌者奥义书》7,10,1说:“水的确大于食物,正是水呈现出这地上之(各种)形态,(展露出)大气、天空、群山、众神和人,牲畜和鸟,草和树,野兽和虫,蝇和蚁。水的确是(这一切)形态。(应该)崇拜水。”

《歌者奥义书》7,11,1说:“火的确大于水。……人们说:有闪电,有雷,因而有雨。火的确先表明了这,并创造了水。(应该)崇拜火。”

《歌者奥义书》7,12,1说:“空的确大于火。在空中,(有)太阳与月亮、闪电、星星(及)火。通过空,(人)呼叫;通过空(人)听闻;通过空,(人)回答。(人)在空中享乐;(人)在空中痛苦;(人)在空中生;(人)对着空生。(应该崇拜)空。”(9)S.Radhakrishnan:The Principal Upanisads,p.404,pp.478-480.

这里分别提及风、水、火、空是事物之根本,这类概念后来形成“四大”或“五大”理论,成为印度思想史上关于事物基础的重要观念。但在《奥义书》中,这些概念在总体上还是没有“梵”或“我”作为世界本原概念影响大,而且这些概念有时甚至被安置在梵我之下。如《他氏奥义书》3,1,3说:“这五大,——地、风、空、水、火……和那些卵生的、胎生的、湿生的、种生之(生物)……动的、飞的及静止之(事物),一切这些均由识指引,建立在识之中。世界由识指引,支撑物为识,梵天为识。”(10)S.Radhakrishnan:The Principal Upanisads,pp.523-524.显然,这些物质元素在奥义书哲人那里是居于次要地位的。但在印度后世的一些哲学派别中,这些元素所获得的地位与在《奥义书》中的地位是不同的。这里的“梵天”是古代婆罗门教的神。在《奥义书》中,梵有时也被视为神。

在《奥义书》之后,印度逐渐形成一些宗教哲学流派。这些流派对于事物的本原问题也提出了不少新的观念或理论。

在这些流派中,吠檀多派是影响最大的。此派继承及发展了《奥义书》中的主流哲学观念,认为世界之本原为梵(大我)。吠檀多派后来形成许多分支。这些分支中影响较大的为不二一元论。乔荼波陀是论述不二一元论较早之人。他提出,梵或大我是一切事物的根本,世间各种事物并无独立于梵之存在。小我或事物既非梵之部分,亦非它之变异,二者的关系就如瓶中之小虚空与瓶外之大虚空之关系一样。即:小虚空和大虚空本为一物,仅仅由于瓶子的限制,它们才显得不同。同样,无数小我和大我本为一物,仅仅由于身体之限制,它们才显得不同,二者实际是同一物(11)参考乔荼波陀 :《圣教论》3,1-10(据巫白慧译释《圣教论》,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年)。。主张不二一元论的另一主要思想家是商羯罗。商羯罗是印度思想史上影响极大的哲人。他认为,梵实际上是不二的,但却由于人们对梵的错误理解而展示出两种梵,一为下梵,它是有限制和有属性的,表现为神及其创造之世界各种现象;另一为上梵,上梵是摆脱一切条件因素的,无差别和属性的。商羯罗认为,两种梵的区分不过是人虚妄认识的产物,而实际情况是,梵只有一个(12)参考商羯罗 :《梵经注》1,1,11;1,2,8;参考金仓圆照著 :《印度哲学史》,京都:平乐寺书店,1963年,第166-167页。。吠檀多派中还有其他一些分支,对本原问题的看法与商羯罗不尽相同,但我们可以说,吠檀多派中的主流思想是不二一元论。这一思想与奥义书中的主流思想一样,都认为万有的本原是唯一不二的梵或大我。而梵或大我在婆罗门教或印度教中也往往被认为是最高神。因而,吠檀多派的本原观念和婆罗门教的最高神观念时常是联系在一起的(13)《奥义书》和吠檀多派中都有这方面的论述,如《乔尸多基奥义书》3,8中说:“他是世界的保护者、统治者、主宰者,他是我的阿特曼。”(S.Radhakrishnan:The Principal Upanisads,p.782)商羯罗在《梵经注》4,1,3中说:“最高主宰者当然被理解为是人的大我。”(Gambhirananda,Brahma- Stra Bhā Lithographing Co.Calcutta,1977,p.819)。

数论派也是婆罗门教哲学中的重要派别。此派在论及事物本原时,实际持一种二元论。根据数论派在古代的主要文献《数论颂》及其注释的说法,此派认为,世间事物和人生现象产生于两个根本实体的结合。一个实体是自性,另一个实体为神我。自性是物质性和阴性的实体,神我为精神性和阳性的实体。二者结合在一起才能生出包括人生现象在内的事物。直接生出事物的是自性,但自性产生事物时必须有神我的作用。世间事物在毁灭时还要回归到自性中,自性和神我最终各自独存。《数论颂》21在论及事物产生时说:“我求见三德,自性为独存,如跛盲人合,由义生世间。”(14)姚卫群编译 :《古印度六派哲学经典》,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年,第382-383页。

根据《金七十论》的解释,这一偈颂的意思是:神我这一阳性实体要求见由三德(15)数论派认为,物质性实体自性具有三种属性的成分,即喜、忧、暗这“三德”。事物的形态展现与三德之间的相互影响及作用有关。只有自性有三德,神我则无三德。构成的自性。阴性实体自性则为求独存而与神我结合。二者结合后才能生出世间事物。神我相当于只能看路而不能走路的瘸子,而自性相当于只能走路而不能看路的瞎子。只有瘸子骑在瞎子身上,二者合作,才能正确地向前走路。同样,只有自性与神我结合,才能生出世间事物(16)参见《金七十论》卷上中对《数论颂》21颂的解释。姚卫群编译 :《古印度六派哲学经典》,第363页。。

数论派的这种本原观念带有二元论的性质,但直接产生事物的是自性,只是在产生事物时,自性又不能离开神我的作用。

胜论派是婆罗门教哲学派别中又一较有特色的派别。此派在解释世间事物的本原问题时提出了实体观念。此派把实体分为九种:地、水、火、风、空、时、方、我、意。这些实体中之前四种又被区分成极微与其复合物。此派之重要文献《胜宗十句义论》中即将“四大”分为极微及其复合物。该论说:“如是九实,五常四分别。谓此四中,非所造者常,所造者无常。如常、无常,有实、无实,无细分、有细分,因不相违、非因不相违,有边异、非有边异,圆、不圆,亦尔。”(17)《大正藏》第54册,第1264页上。姚卫群编译 :《古印度六派哲学经典》,第362页。世间具体的物体是由极微构成的。因而,极微在此派中实际就是作为本原性的成分而存在的。此种理论与《奥义书》中之元素理论应有某种渊源关系。

耆那教亦为印度主要宗教派别。此教在探讨事物之本原问题时,持一种多元实在的观念。它在论述世间事物的构成时,提出了一种分类理论,耆那教在总的方面把事物分为“命我”和“非命我”两大类,在这两大类之下又有小的分类:

所谓“命我”,在耆那教中主要是指生命现象或事物中的一种主体或主导者。命我也就是一般宗教中说的灵魂。它分为处于轮回中的命我和获得解脱的命我。

所谓“非命我”是指命我之外的存在,包括法(使事物运动之条件)、非法(使事物静止之条件)、虚空和补特伽罗。(18)参见《谛义证得经》1,4;2,7;5,1。S.Radhakrishnan and C.A.Moore,A Source Book in Indian Philosophy,pp.252,254,255.虚空即空间;补特伽罗则是世上各种物质性的东西。此派中影响较大的经典《谛义证得经》5,19,20说:“补特伽罗之作用是构成身、语、意及呼吸的基础。补特伽罗之作用还表现在使世间之乐、苦、生及死成为可能。”(19)S.Radhakrishnan and C.A.Moore,A Source Book in Indian Philosophy,p.256.耆那教将补特伽罗分为两类:一类指极微,另一类指极微的复合物。《谛义证得经》5,25,29中说:“补特伽罗(有两种形式):极微和极微的复合体。”“实体的明显特性是存在。”(20)S.Radhakrishnan and C.A.Moore,A Source Book in Indian Philosophy,p.256.

由这些叙述中可以看出,耆那教的事物本原理论虽有多元实在的特性,但在论及构成事物的根本实体时实际较为看中极微等成分。

佛教是印度哲学中的一个大的教派。此教也论述了事物的本原问题。佛教在产生时就将缘起论作为其对包括生命现象在内的世界事物分析的基本理论。因而佛教中的主流思想是不承认有不变实体或最高本体这样的东西的。佛教部派中说一切有部的一些分支主张三世实有和法体恒有,认为有实在的极微。但有部不是佛教思想中的主流派。印度佛教以大乘为主流的思想强调“性空”理论。虽然大乘中的瑜伽行派有唯识的理论,但这“识”按照《成唯识论》卷第二的解释,也是一种方便说法。(21)《成唯识论》卷第二中说:“为遣妄执心心所外实有境故说唯有识。若执唯识真实有者,如执外境,亦是法执。”佛教的主流观念中是否定有最高本体观念的。

二、古希腊的本原理论

本原观念在古希腊的哲学中占有重要地位,是早期世界哲学的基本内容之一。希腊哲学形成之初,就有哲人提出这方面的观念,在后来的发展中,又有人丰富和发展了这方面的思想。米利都学派中的泰利士、阿那克西曼德、阿那克西美尼是较早提出本原观念的哲人。

泰利士的主要生存年代在公元前585年(22)参见罗素:《西方哲学史》上卷,何兆武、李约瑟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50页。。他无著作传世,其思想为后人著作中提及。他最早提出了“水”是万物的本原。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I.3.983b-984a中说:“那些最早的哲学研究者们,大都仅仅把物质性的本原当作万物的本原。……泰利士就把水看成本原”(23)北京大学哲学系外国哲学史教研室:《西方哲学原著选读》上卷,北京:商务印书馆,1981年,第15-16页。泰利士的这种把水看作万有本原的思想一般被认为是最早的本原观念。

阿那克西曼德约为公元前611—546年人,也无著作传世。他认为万物之本原为“无限者”。艾修斯在《学述》I.3,3中说:“米利都人阿那克西曼德说,万物的本原是无限者,因为一切都生自无限者,一切都灭自无限者。”(24)《西方哲学原著选读》上卷,第16页。

阿那克西美尼的鼎盛年代在公元前546—545年,著作仅有残篇。辛普里丘在《亚里士多德物理学注》24,26中记述说:阿那克西美尼“主张自然界的基质是唯一的,无限的,……这基质是气。这气通过浓缩和稀释形成各种实体:它很稀的时候,就形成火;浓的时候,就形成风,然后形成云,再浓,就形成水,土和石头。”(25)《西方哲学原著选读》上卷,第17页。

萨摩斯人毕泰戈拉是另一论及本原问题的人。他的鼎盛年代在公元前534年。毕泰戈拉派认为数是万物的本原。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I.5.985b-986b中说:“毕泰戈拉派曾经从事数学的研究……认为数学本原就是万物的本原。”(26)《西方哲学原著选读》上卷,第18-19页。

第欧根尼·拉尔修的《著名哲学家的生命和学说》VIII 1中提到毕泰戈拉派认为“万物的本原是一。从一生出二,二是从属于一的不定的质料,一则是原因。从完满的一与不定的二中产生出各种数目。从数产生点;从点产生出线;从线产生出面;从面产生出体;从体产生出感觉及一切形体,产生出四种元素:水、火、土、气,……创造出有生命的、精神的、球形的世界。”(27)《西方哲学原著选读》上卷,第18-19页。

毕泰戈拉派的这种本原理论是很有特色的。它把抽象的数作为事物形成的起点,然后顺序演化出世间万有。此说也确实很有想象力。

爱菲索人赫拉克利特的鼎盛时期是公元前504—501年。在其著作残篇里,他认为世界“不是任何神所创造的,也不是任何人所创造的;它过去、现在、未来永远是一团永恒的活火。”“这道(逻各斯)虽然万古长存,可人们在听到它之前,以及刚刚听到它的时候,却对它理解不了。一切都遵循着这个道。”(28)《西方哲学原著选读》上卷,第21-22页。

赫拉克利特既将可见的火作为本原,又将不可见的道作为本原。两种本原的概念都有一定意义,在他看来,物质性的基本要素火和抽象的道都是人们生活中经常用到,不会真正消失的。

在古希腊,原子论者也是提出本原理论的重要思想家。这里较著名的是留基波(鼎盛期为公元前440年)、德谟克利特(鼎盛约为公元前420年)、伊壁鸠鲁(生存期约公元前341—270年)和卢克莱修(公元前99—55年)。

留基波认为:世界“就是元素。无数世界由这些元素造成,又分解为元素。”(29)《西方哲学原著选读》上卷,第45页。

德谟克利特认为:“一切事物的本原是原子和虚空。”“原子在大小和数量上都是无限的,它们在宇宙中处于涡旋运动之中,因此形成各种复合物:火、水、气、土。……原子由于坚固,是既不能毁坏也不能改变的。……灵魂也由这种原子构成。”(30)《西方哲学原著选读》上卷,第47页。

伊壁鸠鲁认为:“没有一样东西能化为无,复合物解体时必定有一些实在的东西继续存在着。”(31)《西方哲学原著选读》上卷,第161页。他把这种东西称为原子。

卢克莱修在其《物性论》中较为清晰地表述了原子论的思想。根据《物性论》,万物都由原始的物体构成;原始物体是不可毁灭的。《物性论》中说:“原来造成万物的只是那些元素,宇宙间无一事处于神灵摆布。”“若不是每种东西各有自己的原子,怎么能各有各的不变的老母?”“众多的事物共有着原始的物体,有如那单个的字母拼成了无数的单词。”(32)《西方哲学原著选读》上卷,第195-198页。

在古希腊,在本原问题上提出影响较大思想的是柏拉图。柏拉图是雅典人,年代约在公元前427—347年。他的著作众多,对后代的影响也极大。在本原问题上,他提出了有名的“理念论”。

柏拉图认为:“对象不是感性事物,而是另外一类东西。”“这另外的一类东西称为理念,感性事物都是按理念来命名的,因理念而得名的,因为众多的事物之所以存在,是靠‘分有’与它同名的理念”。(33)亚里士多德 :《形而上学》,I.6 987a-b,《西方哲学原著选读》上卷,第72页。按照这种说法,事物的本原是其理念,每个事物之所以存在都是靠分有其理念。那么这样,理念就是实在的,或第一性的,不变的,而分有理念的事物则是第二性的,依他的,变动的。这种理念论在古代和现代都受到质疑。

亚里士多德就对柏拉图的理念论表示反对,他认为不应设立与具体事物相分离的理念。他指责理念论者“为了把握我们周围事物的原因,引进了另外一些东西,其数目与事物相等。这样做,就好像一个人要清点东西,却认为东西少了数不清,企图把东西的数目扩大了再数一样”(34)亚里士多德 :《形而上学》I.9,990a-993a,《西方哲学原著选读》上卷,第125页。。亚里士多德的这种质疑是合理的。

亚里士多德在论及本原时说:“我们已经把自然(物)定义为‘运动和变化的本原。’”“并没有什么在事物之外的运动。……不可能找到一个东西为这些范畴所共有,却既不是‘这个’,也不是量,也不是质,也不是任何其他范畴。”(35)亚里士多德 :《物理学》III.1,200b-201a,《西方哲学原著选读》上卷,第137-139页。这种将承载着运动和变化等的事物自身视为本原的解释确比柏拉图的理念论合理。

柏拉图派虽然被不少人反对,甚至柏拉图自己晚年都对其理念论的“分有说”有所动摇,但柏拉图的思想影响是深远的,一些后代哲学家继承和发展了他的思想,在本原问题上提出一些新的观念。如新柏拉图派的代表人物柏罗丁(公元205—270年)提出了一个“太一”的概念,将其作为本原。柏罗丁在其著作《九章集》中说:“一般的存在因为包括一切实在的存在,所以它的本性也是多,与统一不同,它是‘分有’着统一的。”“抛开我们的多而变成一,进而成为这个原则,成为‘太一’的一个观看者。”(36)柏罗丁 :《九章集》VI,9,1,《西方哲学原著选读》上卷,第211-213页。柏罗丁在《九章集》中还说:“‘太一’是一切事物,而不是万物中的一物。因为一切事物的来源是它本身,而不是它们自己;万物有其来源,因为它们都可以回溯到它们的源头去。”(37)柏罗丁《九章集》V,2,1,《西方哲学原著选读》上卷,第215页。

古希腊的本原理论开启了欧洲哲学史上对事物根本的探讨,新柏拉图派之后,人们还继续探讨这方面的问题。一些神学的观念也被引入到讨论中。

三、比较分析

古印度和古希腊哲人都在其哲学产生的童年就开始关注事物的来源或事物的根本问题,试图找出世间万有的本原。在两地的这些理论中有许多类似思想,也有一些特色理论,各自都有独特见解。从总体上看,二者的同异较突出之处主要表现在以下一些方面。

相同或类似处主要有四点:

第一,古印度和古希腊哲人都既有认为本原是一些物质元素的观念,也有认为某种抽象概念是事物本原的观念。如在古印度,有认为梵或阿特曼为万有本原的观念,也有认为地、水、火、风等元素为万有本原的思想。在古希腊,既有认为理念、无限者、数、道等为本原的思想,也有认为水、火等元素为本原的思想。

第二,二者都有认为本原是不可分的最小物体单位的思想。如在古印度,有认为极微是事物最小单位的思想。在古希腊,有认为原子是事物最小单位的思想。两地哲人中都有在这最小事物单位中找本原的情况。

第三,二者都有认为单一实体为本原的思想,也都有将多种实体视为本原的思想。如在古印度,既有认为梵为本原的一元思想,也有认为四大等元素或自性和神我为本原的多元思想。在古希腊,有认为道或无限者为本原的一元思想,也有认为众多原子为本原的多元思想。

第四,二者都有认为作为本原的东西是不可灭的观念。如在古印度,有认为极微是不可灭的,或认为梵是不可灭的观念。在古希腊,也有认为原子或理念等作为本原的东西是不可灭的观念。

差别或不同处主要有三点:

第一,二者的本原理论中的主流观念受宗教影响的程度不同。如《奥义书》与吠檀多派中提出的万有本原梵是印度哲学中的主流思想,梵这一概念既是印度正统派理论中最高的哲学概念,也是印度婆罗门教或印度教中最高神的概念,哲学的本原概念与宗教的神观念结合紧密。而古希腊哲学中提出的本原概念一般与神的观念是分离的,或至少关联性不大。欧洲哲学中最高实体概念与神观念结合的情况出现时间要晚,主要是在古希腊哲学之后。在这一点上古印度和古希腊是不同的。

第二,二者在论述本原理论时,将人与万物结合起来考察的程度不同。古印度从吠陀时期开始对自然现象的分析和对人的分析就有一种趋同性的倾向,在论及本原问题上也有体现,如在《吠陀》中,原人既产生一切事物,也产生人的身体各部分,二者密不可分。梵既是宇宙各种现象的本体,也是人生命现象中的主体。二者实际是不二的。而古希腊在将一般自然现象和人结合起来分析虽然也有,但在这方面没有古印度突出。

第三,对本原概念实在性的肯定程度有差别。古印度多数的哲学派别对于本原概念的实在性是肯定的,但也有例外,如印度佛教中的主流派大乘佛教认为诸法性空,一切事物均无自体,本原也不例外,实际上是否定有真正实有的事物本体,佛教中的主流思想强调的是事物的“实相”,强调缘起,而不是“实体”,因而本原在佛教的主流思想观念中也是“性空”的。而在古希腊,一般的哲学家或哲学流派中说的本原都是被认为实在的。在这一点上,古印度和古希腊也是不同的。

总之,古印度和古希腊在本原理论上虽然有同有异,然而同的方面更突出一些。可以说,两地在这方面不约而同地提出类似观点的情况较多,各自提出这方面的特色观念的情况自然也有,但在两地提出的相同或类似观点中,不能排除有相互交流的可能,因为毕竟两地在古代地域相连,而且亚历山大大帝曾东征并占领和统治过部分古印度的区域,两地的人员往来在古代是不可避免的,思想交流必定存在。因而,古印度和古希腊哲学的一些思想相互吸收借鉴的可能性还是存在的。

古印度和古希腊的本原概念对于印度和欧洲哲学在后世的发展都有重要影响。由于两地本原论在古代的差别,对后世两地哲学的影响也呈现出不同的形态。

就印度来说,本原概念在其最初的形态中就显示了一种对人与自然现象的趋同性分析特征。例如,吠陀时期的《原人歌》中的原人既是世界的本原也是人等生命现象中的本原,《奥义书》中的梵既是世间万有的本体,也是人等生命现象中的主体。这种对本原概念论述手法的出现影响了后来整个印度哲学的基本特征的形成。在印度后世形成的许多派别继承和发展了这种手法。如佛教在构建其理论体系时提出的缘起观就既论及人,也论及一般的世间事物。吠檀多派在论及其最高本体时也是既涉及世界万有,也涉及人生现象。数论派在论述其转变说的理论体系时也是同时包括世间事物和人生现象。印度近代的哲学家如辨喜和奥罗宾多·高士的理论体系在探讨事物的本原时也继承了古代对本原的论述手法。这些在印度思想史上影响巨大的派别或思想家的基本理论体系的构建都与《吠陀》《奥义书》的本原概念密切相关。这种涉及本原问题的趋同性的分析传统成为印度思想史的一个最大的特征。

就欧洲哲学来说,本原概念在希腊的最初形态对欧洲后世的哲学也有重要影响。希腊哲学中的本原概念本身并不一致。粗分可以分为两类。第一类如德谟克利特等说的本原主要是物质性的东西,与之类似的有泰勒斯说的水、赫拉克利特说的火,伊壁鸠鲁说的原子等,这些形成了古希腊哲学的物质本原论传统。另一类如柏拉图说的“理念”、毕泰戈拉派说的数等,形成了古希腊哲学的非物质本原论传统。在欧洲哲学的发展中,这两类本原概念都对后世有影响。如古希腊哲学中的物质本原论对霍布斯的物体说、洛克的物质性质理论、梅利叶的物质是万物始因理论、霍尔巴赫的人是自然产物的理论等都或多或少地产生了影响。希腊哲学中的理念论或非物质本原论的传统也对后世的欧洲哲学有影响。如笛卡尔的心灵理论、巴克莱的观念理论、康德的纯粹理性概念、谢林的自我意识概念、黑格尔的绝对理念或绝对精神概念都或多或少地受到了希腊哲学中的非物质本原论传统的影响。

古希腊和古印度的本原理论在东西方哲学中占有重要地位。这些思想展现了人类思想的智慧之光,为世界哲学在后世的发展提供了宝贵的思想材料和理论前行基础,值得我们深入探讨和分析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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