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画家的写生观
2020-07-05崔建平
崔建平
林凡,是当今中国画坛个性鲜明、独具只眼的画家。他喜欢关注弱小生命的意义,于细微处展示雄强,以“工中见写”的工笔重彩画蜚声中外。他主旨“小格局,低角度,窄视野”的美学思想,追求“妙在渺小”的艺术意境,赋予小花、小草、顽石、山藤不同凡响的独特的美感,被画坛誉为“林一角”,是真正的戛戛独造、自出机杼。能有机会亲聆大师的教诲,目睹自己景仰的画家画画是笔者的幸运,也是近距离走近林凡、学习鉴赏其艺术创作的极好机会。
是日,暑气逼人,盛夏难耐。笔者走进了林凡的画室,短暂的寒喧之后,林凡开始在白纸上构画小图,拿来碳笔构勒草稿,然后铺开洁白的六尺宣纸,开始作画,不一会儿呈现出几根有力韧劲的线条,几方奇诡的山石,近山远黛,几成画形。林凡先生绘画,全然不端大师的架子,一切都是随性而然,铺纸、用笔、敷色,低调随意,天机自流。
林凡先生边画边向笔者讲述他的艺术旨观:构图、层次、线条、虚实、疏密、向背、浓淡……譬如说石头的棱角、向背,梅干的前后、转折都用色泽深浅来交待清楚。他强调其艺术观是反其道而行之,在美与丑、高与低、大与小、强与弱、俗与雅等方面,他往往是取其后者,去宣示自己于宇宙自然的认识。
谈话间,宣纸上呈现出一株遒劲勃郁的梅干,粗干部分已被岁月的风雨镂空,形成了一个幽邃的黑洞。“咦,这不是我们前两天看到的那个盆景吗?”原来,在来林凡工作室的那天,八十多岁的林凡先生曾冒着酷暑带我们来到歙县的文化园浏览。汽车在葱郁的山水间驰骋,突然间,林凡老师喊停车,我们一行下得车来随他走进了位于路旁的一个盆景园。偌大的园林内,珍木奇树、秀花娇草美不胜收,各種风姿绰约的盆景争妍斗艳,然林凡老师的脚步却独自在一株古拙遒劲的枯枝梅干旁停留下来,久久不肯离去……他当时没说什么,也没让随行人员摄影取景,然而一切都在通过他的慧眼于胸臆间贮存,美在他心底酿就。这一次不经意的观察就在这幅梅石图中成为了创作的素材。“林老师,你怎么把那幅盆景搬到这里来了?”林老打开了话闸,谈起了写生与创作的关系:他认为,写生不能注重形式,而是要潜心观察,思索生活。当今,有些人喜欢神兮兮地吹嘘如何写生的创作经验,都在形式上作尽文章,全然没有对现实生活细心的观察与体悟,所以写生是写生,创作是创作,画出来的作品依然是生搬硬造的涂脂敷粉、克隆物象,缺乏意境,没有诗情……
不久,画面构成出来了,一株古拙苍老的梅树从几块硕大冥顽的岩石间虬曲伸展,凌空怒放,盛开出一丛丛、一朵朵娇嫩的粉绿色梅花。那生命的倔强、那诗情的舒放,表述着作者对命运的不屈和对美好的向往。扭结在一起的岩石间仿佛能让人听到淙淙泉水,婆娑的绿草丛中恣生蔓长别有灵性。画面中遒劲苍润的线条之美,极见作者深邃的书法功力。
整个创作过程中,林老对每一笔每处墨都十分的虔诚认真,精益求精,更是让笔者感受到老画家对艺术的一丝不苟,他对点梅、画蕊等细微处的处理、对层次晕染都是那么的精研细绘、反反复复。整幅作品还没有完成,他翻看自己的诗稿,摘取自作诗用秀美隶书以点题“底事欢歌般若台,绿梅青目碧螺杯。定回续梦连心曲,萍散遗踪点屐埃。一骑黄尘挥泪去,三秋白祫杖藜归。多情最是韩熙载,锦幄千屋鼓钹开。”他说,这样可以及早地确定绘画的主旨,让作品充郁着诗意。然后他又围绕着主旨挥染岩石,细描花草,于细微处反复描绘,交待彼此之间的关系,让那一枝枝绿梅奇诡俏丽,抒发诗情。观林老画画,我思绪连篇,感触良多:生命的意义、生活的哲理、生活与创作的关系,都启示我们遵循自然之旨,忠实生活之真。
最近,林凡迁居海南,又被海南随处可见的榕树迷住了。我去儋州看望他,第一时间就被带去看榕树,偌大的榕树参天避曰,根脉绵延,老爷子指着一绺绺飘荡在空中、柔韧如丝的气根告诉我,“别看他纤纤细细,绵软柔弱,一旦扎进泥土就像钢筑般强硬,那就是生命的力量!”身居海南的时日他天天描画各种各样的榕树,特别是为如何表现榕树气根的生命力量弹精竭虑费尽心思,创作了一幅幅丈二、丈六的大幅水墨重彩兼融的精品力作。这也是一位八十八岁老人的生命力量。
中国画注重写生,这是必须的,但是如何去写生,怎样写生,却大有学问,林老不主张那种装腔作势故弄虚悬的写生,而是处处留心皆学问。笔者与林老相处的这几年里,几乎没有看见林老刻意安排时间去写生,反倒是见他喜欢经常在大自然中徜徉。在江西婺源小居时,每每在画室画画他突然把笔一丢:“我们出去走走吧!”我问:“到哪儿去呀”“随便到哪儿,没有目的。”我开车在婺源别致的山水田园间游走,看到一些奇异的花草树木他会喊停车,然后他会下车围绕着这些独到的景致,作深入细致的观察,久久地沉浸其间。后来我发现林老在上海画的一批卡纸小画系列中,大都取自婺源乡间别致的风貌,说明留心观察是在大自然写生十分重要的环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