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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儿童文学的“跨界”和“可能”

2020-07-04陈香

儿童文学选刊 2020年6期
关键词:赵丽宏儿童文学跨界

从新世纪的第一个十年开始,当代儿童文学迎来了它迄今为止最为兴盛的写作和出版时期,笔者将这段时间命名为“黄金十年”,得到了广泛的援引,正是说明了研究界对此判断的认同。值得注意的是,新世纪的第一个十年中,儿童文学勃兴的势头主要体现在创作、出版、接受、传播等各个环节,而并未是儿童文学本体的“黄金时代”;就内在的艺术探求而言,儿童文学这一文类真正实现艺术手法、观念等重要拓展的“黄金期”,主要出现在新世纪第二个十年以来。

《寻找鱼王》(2015年)、《驯鹿六季》(2017年)、《野蜂飞舞》(2018年)、《花猫三丫上房了》(2019年),一系列可堪作为新世纪儿童文学代表作的精品的出现,提示着儿童文学版图可能的丰厚与辽阔。究其原因,创作主体的多元,其中的突出表现为成人文学名家的集体“跨界”,带来了更为丰富和开放的文学样本,为儿童文学写作提示了新的叙事边界和艺术魅力。

“童年”经验,其实意指的是童年经验的外在维度和心灵维度。“童年”是人生的一个阶段,一种客观存在的状态,每个生命个体都会经历的生命历程。作家之所以进行创作,必然是外在经历与内心产生了共鸣,由此激发了创作冲动。如果一位作家的童年经历始终潜藏在他记忆和灵魂的最深处,形塑了他的一生,那么,他终究有重返生命的源头,将其付诸纸端的冲动。

正如荣格所言:“艺术创作是一种自发活动,创作冲动与创作激情来源于无意识中的自主情节,艺术家本人不过是它的俘虏。”

所以,成人文学名家集体试水儿童文学,走上寻找童年之路,成为当下儿童文学研究领域值得珍视和深思的课题之一。异质的生活经历、生命感悟,情感变化的呈现,呈现出一种人类的“共有经验”,文学的描述和指向得以超越个体,呈现出普遍的意义和价值,从而给儿童呈现了更为广阔的世界和人生的书写。

其中给我们的重要指引是,儿童文学创作主体的多元、自由度、想象力,以及可能的实践范围,为童年的书写状态和生命体验提供了更为多维的尺度,赋予童年书写以更为丰富厚重的内涵和体验感,也让童年的文学意象更具张力。

当然,“跨界”的前提,还是在于“主体”的存在。儿童文学拥有它独有的生命哲学与审美特质。儿童文学伴随着儿童的发现而产生,是否“为儿童”,是否以儿童为本位,成为判定作家创作是否属于儿童文学的最主要的标准。而“儿童本位”,即是对儿童生命状态的幽微洞察和心心相印。

由此,从儿童文学创作主体的“多元”“跨界”角度,给读者推荐几本近期出版的儿童文学优秀作品。

儿童文学作家董宏猷的新作《牧歌》,体现了革命历史题材儿童小说的叙事突破与创新。作品选材独特,以《牧歌》为名,暗合了作品“音乐小说”的特质。作品巧妙地以歌曲作为重返解放初期时代的介质,从一个小男孩参加合唱团的视角切入,故事情节与各种美好的歌声相互交织,讲述了一位新中国成立之前战斗在台湾隐蔽战线上的共产党员的英雄事迹,形成叙事和抒情上的变奏与共鸣。革命与生活,以一种复合体的形态呈现于小说之间,两者之间价值向度的冲突,也拓宽了小说的意蕴。日常生活叙事与国家民族的大叙事双线并存,当然,宏大的历史推向了幕后,在个体的童年生命体验讲述中,重现了革命历史时代的理想主义的大旗高扬。

作品中,作家的历史观和价值观是写作的根本出发点。他把观念的历史拉回到日常生活中来,体现了生活令人感动和震撼的“真实性”。一个小男孩,和他的姐姐、妈妈,因为父亲角色的缺位,承受了很多生活的变化与沧桑。这些普通人,也承担着革命的道义和日常的牺牲,作家以一种饱满温润的艺术质地去追求宏大叙事的承载。

值得一提的是,董宏猷本人有着绝佳的音乐造诣,年少时也曾是市合唱团的成员,近年来更经历了“倒嗓”的痛楚。作家与音乐家的创作主体的交织,使他举重若轻地驾驭了这部独特题材。饱满而真实的日常细节,成为成功的历史书写中不可剔除的骨肉,将宏大历史革命叙事转变为童年命运存在的真切叙事。

同时作为散文家和诗人的赵丽宏,其作品细腻妥帖,温厚从容,总有诗性之光迸发,对人性加以温暖守护。如果说,赵丽宏的首部儿童文学作品《童年河》,是一种散文化的、诗性的从容叙写,如涓涓细流;那么,他最近推出的《小黑虎》,则是一个矛盾集中、有着悲和喜、有着人性闪光的人生故事,如小河奔流。写作风格的细微差异下,不变的是赵丽宏作品的美学风格,无一例外带有温情、温暖的人文关怀底色。

由于诗性的注入,在儿童文学的书写场域中,赵丽宏的作品显示出一种特殊的质感,像秋日沉淀的沙床,正午温厚的湖水,这种有质感的温厚沉淀让他的作品经得起反复阅读。尤其是,在赵丽宏的儿童文学书写中,始终有一种细腻、温暖、舒缓、向真向善的美学风格,他是一个坚韧而温和的守护者,向人性温暖纵深处执着寻觅;这种始终是厚实和暖色调的写作指向,也给儿童文学写作带来了一种充盈着温和的韧性的风格。

作为地质工程师,儿童文学作家刘虎曾长期工作生活在西北的大山深处。真切而深刻的亲历体验,让他笔下的动物文学充满了凛冽而极具冲击力的真实感。新作《暴雪》讲了这样一个故事。草场的退化,让牧民科斯塔一家的收入急剧下降,而孩子埃迪将要到县里读初中,租房将是一大笔费用。生性忠厚的科斯塔決定铤而走险,去魔鬼谷盗猎。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风雪,遭遇孤狼、棕熊,让科斯塔几度徘徊在生死边缘。儿子埃迪的入谷搭救,让精疲力竭的科斯塔重新燃起走出暴雪魔鬼谷的勇气。埃迪对受伤棕熊的救治,让人与熊放弃前嫌,相互救助,走出暴雪之谷。这是来自凛冽世界的启示,是绝境中的人性之光。魔鬼谷的暴雪洗礼,其实是人类世界的一面镜像,反思人类灵魂,审问生命本质,提示着关于人生的训诫,以及关于这个世界的基本法则。

小说的亲历性和写实感极强,如此引人入胜,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是文本丰富的自然知识和生活经验的新奇性和陌生化。那暴雪中的戈壁、峡谷、深山,人与狼,人与棕熊的逐命之旅,无一不在突破我们原有的生活边际和生命体验。刘虎的语言同时兼具诗性与力度,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克制凝练的讲述风格,让人产生了一种冷峻又温情的阅读体验。

大自然赤裸深广的苍穹,迥异于人类世界的喧嚣、繁复,它有它自在的逻辑。尊重每一种生命的尊严,这是人类要信守的逻辑。

剧作家李铭的第一部儿童文学作品《桃花吐》,是笔者在2019年儿童文学阅读中的新收获。故事以北方山村桃花吐为背景,围绕着嘠蛋、豌豆、板凳等留守儿童鸡飞狗跳、热气腾腾的生活展开。作者用清澈、灵动、极富生命张力的文字,从不同角度表现了当下乡村儿童的真实生活。各具特色的乡村少年形象跃然纸上,漫山遍野都是他们裹沙带泥的身影,无比纯粹,充满活力与阳光。大山和乡村给了他们艰辛,但大山和乡村也给了他们成长的脊梁。由于留守儿童生活环境的特殊性,很少有作家深入到农村,深入到留守儿童的现实生活,对边缘童年生命状态的理想主体形象进行绘声绘色的描摹,而这部作品,给出了生机勃勃的文学表达。

作为剧作家的李铭,其语言的鲜活生动,其笔下儿童生命情态的千姿百态,都给儿童文学界提示着一种新的文学意趣。当然,这部作品带来的思考还在于,唯有无限贴近儿童生命的核心,浸润着成人对童年生命的关怀,充分观照儿童内心的自由、愉悦与释放,才能寻找到儿童最本真的生命形态。

陈香,儿童文学评论家,《中华读书报》编委,中国儿童文学研究会副秘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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