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ephen Shore
2020-07-04黎悦瓣
黎悦瓣
Stephen Shore纪实摄影师
1947年Stephen在纽约出生,从小热衷摄影,完全靠自学成才。他曾把自己的照片拿给时任现代艺术博物馆摄影部主任Edward Steichen过目, 当下Edward就买下了其中的三幅作品,当时Stephen年仅14岁。
1972年,Stephen开始拍摄《美国表象》。他和William Eggleston被共同视为将彩色摄影确立为一种艺术形式的重要摄影师。
1975年,Stephen获得古根海姆奖,2010年成为英国皇家摄影学会荣誉会员。他至今仍在工作,每天用一台哈苏数码相机和一部智能手机拍照。
1972年,Stephen Shore开始了一次公路摄影旅行,花了一年多的时间,这个旅行为他的代表作《美国表象》项目提供了素材。他只用一台禄来35相机,把他去过的地方、吃过的饭菜、睡过的床铺,以及沿途遇到的人都记录了下来。
从Stephen的旅行开始,时隔48年,他的《美国表象》一书最近出版了最新版本。书中新增了作家和摄影师Teju Cole的一篇文章,以及40张原版中没有出现的图片。我们采访了Stephen Shore,他和我们讲述了将近50年的艺术旅程的幕后故事。
当初为什么想拍《美国表象》这个项目?
很多因素凑在一起了。首先是我有种观念,当时的我认为那叫“自然摄影”。我的意思是,你拍的照片更像是一种观看体验,而不是摄影体验,如果这说得通的话。
那时我会在白天随便找个时间练习,把我视野里的东西拍下来,瞧瞧“观看”是什么样子的。后来我以这种“观看”的方式拍照,没有按摄影的惯例去构图。这个项目就是这样开始的,还有就是我有个简单的愿望,想看看这个国家。
我去得克萨斯州拜访了几趟朋友,于是很想更多地了解这个国家。在那之前的几年里,我每年都要在得克萨斯州北部朋友那里待上一个月。一直在纽约长大的我因此看到了这个国家我并不熟悉的一面,于是产生了“摄影观光”的想法,想要探索这个国家。我租了一辆车开始闯荡,几天后,我又有了拍摄照片日记的想法。最初甚至连想法都算不上,大概是在我碰到什么拍什么的过程中产生的念头。没过几天,这念头就迅速成形,变成了照片日记,我开始拍摄我吃的饭、我遇到的人、我看的电视、我睡的床,还有其他东西。这些因素让我启动了这个项目,并持续了一年多。
你只是纯粹地想记录吗?
我想探索美国文化,并且以这种方式实现了探索。观察我每天的食物、观察我住的旅館、观察城市的大街、观察住宅建筑。这些反复出现的主题,算是采用了系列作品的观念。此外,重复同样的主题,不仅展示了相同之处,也呈现了不同之处,而这种手法,又描绘了美国文化的一些方面。
美国纽约1972年9月-10月
你以前提到过,拍摄这个项目时用的是禄来35,你只带这一台相机吗?
对。我希望自己用的相机不要让人紧张。拍人的时候,对方不会以为我是专业摄影师,而是一个带着小相机到处旅游的孩子。当时我有两台徕卡、两台尼康、一台哈苏,选择禄来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审美层面的考虑。
你所有照片都是用柯达胶片拍摄,然后在纽约一家冲印店里冲洗的?
实际上,我是把胶片拿给纽约一家相机店。当年柯达彩色胶片大多是在新泽西州的柯达公司冲洗的。
“这些反复出现的主题,算是采用了系列作品的观念。此外,重复同样的主题,不仅展示了相同之处,也呈现了不同之处,而这种手法,又描绘了美国文化的一些方面。”
你是有意这样做的吗?
没错。
所以你没想过自己冲洗吗?
首先,它们是彩色的。几年前,我曾在家里冲印过彩色胶片,只是想看看过程是怎样的。但自己冲印彩色胶片不会带来什么特别的美学优势,只不过需要在温度上做得非常精确。当时我们必须把温度控制在半度以内,而柯达做得非常好。我还有审美上的考虑,就是想让这些照片作为柯达制作的快照来展示。
不要忘了,在我做这件事的一年前,我在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办了一个展览,展出了我自己在暗房里冲印的黑白照片。因此,我去柯达冲印,就像我选择禄来相机一样,属于审美上的决定。我本来可以在城里随便找个冲印店的,把彩色照片冲洗出来的,这样做很容易。
美国路易斯安那州1972年6月
你在路上时,是迅速拍照,还是会等待时机?
我倾向于迅速拍照。一般我清楚自己想拍出什么样的照片,很少连续按快门。如果是在街角,一切都在移动,我可能就会等待一辆汽车驶入我希望它在的地方。但如果是从正面拍摄店铺,或者拍旅馆里的床,就没什么好等的了。
许多照片中都有蓝天,这是出于有意识的艺术考虑吗?
答案有两个:一个是我总会被干净明亮的阳光吸引。我发现,不只是这个项目,我在20世纪70年代用相机拍摄其他作品的时候,也喜欢往美国的西南部跑,因为那里有明朗的阳光。我觉得干净的光线可以给人一种纯净的感受,也会让照片给人一种纯粹的心理体验。
第二个答案是,这不是美国记者会问的问题,而是北欧记者会问的问题。因为,我现在正在纽约接受你们的访问,望着窗外,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3天前这里下了雪,但过去了3天,天空都是一片湛蓝。我在英国也待过一段时间,知道英国的天气不是这样。
关于构图,你在拍摄《美国表象》的照片时觉得哪些因素最重要?
我不想遵循传统的摄影构图思路,更想让照片传递观看的体验。我真正留意的是自己观看时的感觉——不只是在拍照时,也包括在电梯里,走在大街上,和别人聊天,乘坐出租车的时候。观看到底是什么感觉?然后以此为基础来拍摄照片。
美国得克萨斯州1972年7月
你说这个项目总共花了大约一年时间。
差不多。最早的照片可能是1972年3月拍的,那是我第一次使用禄来相机的时候。但直到1972年夏天,我才开始摄影之旅,每天都拍一整天。整个夏天我都在路上工作,然后到了9月,在纽约的光线画廊举办了一个展览,展出了大约200幅作品。但在展览结束后,我继续拍了下去。所以书中有很多作品是在最初的展览之后拍摄的。
我一直拍到1973年,然后在1973年初夏,我开始使用4×5相机。到那个时候,《美国表象》的工作基本就结束了。书中最后一张照片是我在那年12月拍的,那是摄影师Bill Eggleston的照片。我偶尔会随身带着禄来相机,但从1973年初夏起,我开始用大画幅相机。
你为《美国表象》项目拍了多少照片?
我作为摄影师从来不拍摄很多照片。使用8×10大画幅相机是练着用一张照片拍出自己想要的效果。这就是我的想法。光是下工夫和花大价钱用8×10彩色胶片拍照就是一种训练。几年前在现代艺术博物馆举办展览时,我看着自己所有的作品,重新打量它们,意识到自己一直都是这样拍摄的。我从来都不会拍很多照片。
《美国表象》里的很多作品,如果是一个小镇街道上的房屋,我会拍张照片,然后继续前行。我几乎不会拍两张同样的照片。这不是一种清规戒律,而是,既然已经拍到我想要的,为什么还要拍第二张?我用智能手机时也同样以这种方式拍照。
新版《美国表象》里有40张新照片,你是怎么选出来的?
现代艺术博物馆筹划我的回顾展时,想复现当年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的“美国表象”展览。我们要冲印出和柯达照片大小一样的作品贴在墙上,就像当时的展览一样。那时的照片没装上相框,上面也没有蒙着玻璃,就是原原本本地列成三排,贴在一个小展厅的三面墙上。现代艺术博物馆的回顾展也是这么搞的。
原始的展览在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有馆藏,所以我们知道当时展出了哪些作品。后来我们梳理的时候,意识到展出的许多作品没有收录在书中。展览上的照片都是我在1972年夏天拍摄的,而原版摄影集则是从整个项目中选取的。于是我就想把那些展出过但没有收录在原版摄影集中的作品重新出版。
“我几乎不会拍两张同样的照片。这不是一种清规戒律,而是,既然已经拍到我想要的,为什么还要拍第二张?我用智能手机时也同样以这种方式拍照。”
美国得克萨斯州1972年7月
你对新版摄影集还满意吗?
我很满意。有这么几个原因。首先是有一篇很棒的文章。此外,原版在2005年左右出版时,是用我的原始照片复制的,这些照片是1972年和1973年印出来的,已经放了好几十年。虽说保存得很好,但终究是老照片。
后来纽约一家博物馆给现代艺术博物馆致电,展出了这个项目。我的照片因此都被扫描了一遍。但那是在原版摄影书出版之后了。现在所有作品都被精心校过色,新版里的照片也都来自扫描件,因此质量高得多。不光整体的色彩,就连小地方,比如天空中的细节,还有云朵,都有更好的呈现——优秀的扫描件就是能有这种效果。
所以新版复制得比之前的更好?
我觉得是好很多。我曾经把二者摆在一起对比过,新版明显要好得多。
美国田纳西州1973年12月
你现在用什么相机和镜头?
我現在基本用两种相机:一种是智能手机,一种是哈苏X1D。二者拍出来的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作品。过去6年里,我几乎每天都发Instagram。有些摄影师会从自己的作品集里选出有名的照片放上去,而我放的是拿手机拍的照片,拍照时就想好要传到Instagram上。目前我用的手机是iPhone 11 Pro。
过去几年我的第二类作品是用哈苏X1D拍的。它们在某些方面很像Instagram上的照片,只是尺寸很大,细节极其丰富而已。
“现在有这种相机了,我用哈苏拍的照片分辨率就很高。我摆在一起对比过,它比8×10相机的照片分辨率还高。”
从《美国表象》到《不凡之地》时,我改用大画幅相机的一个原因是想拍大照片。我想让照片大一些,虽然当时的胶片在3.5×5英寸的照片上看起来很漂亮,但一放大就不行了,颗粒感很强。于是我换成更大的负片,而且在30年的时间里只用一台8×10的相机。
我希望当时自己的相机既能像35mm相机那样灵巧,又能产生8×10相机的效果,而那是不可能的。但现在有这种相机了,我用哈苏拍的照片分辨率就很高。我摆在一起对比过,它比8×10相机的照片分辨率还高。
我并非只是因为这个技术原因而喜欢它。技术的进步打开了一扇审美之门,我正在探索这扇门的另一面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