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航海10年， 收获奇迹和幸福

依然

绝境之伤：癌症妈妈遭遇躁郁症女儿

2010年3月，在北京首都机场，张芳站在接机口，等待从美国归来的女儿范晓曦。看到女儿后，她立即拥了上去。没想到，范晓曦却退到离她一米外的地方，冷漠地看着她。她去牵女儿的手，女儿却将手一甩，不耐烦地对她说：“你离我远点。”

张芳愣在那里，却见女儿扭过头去，对一旁的爸爸范新刚说：“我饿了，要吃大餐。”范新刚忙不迭地答应，带着女儿往前走。张芳跟在父女俩身后，将眼泪往肚子里咽……

张芳，1965年出生于北京市房山区。大学毕业后，她做了三年的中学老师。25岁那年，她经人介绍，与在北京一家设计院工作的范新刚结婚。婚后，张芳辞去工作，创办了一家教育培训公司，整天忙得连轴转。1993年，张芳意外怀孕，她原本不想在创业之际要孩子，但在丈夫的坚持下，她生下了女儿范晓曦。

女儿出生后，张芳还未做完月子，就投身到工作当中，将家和女儿都丢给了范新刚，因此错失了女儿的整个童年。直到女儿9岁，张芳才从繁忙的工作中抽身出来。此时她才发现，范新刚一味地迁就、宠溺已将范晓曦惯得不成样子，整天只知道追求一些新鲜刺激、不切实际的东西。

这年暑假，范晓曦在电视上看到一个有关航海旅行的纪录片，觉得那群人生活在海上，吃着鲜美的海鲜，有海鸥海豚相伴，还能看到鲨鱼从船底游过，既惊险又刺激，便缠着爸爸带她去航海。

经不住哀求，范新刚请假带范晓曦去他的老家青岛参加帆船航海体验活动，父女俩玩得不亦乐乎。此后，范晓曦动不动就要范新刚带她去各地参加航海活动。张芳觉得范晓曦这个年龄就应该以学习为主，誓要将这棵小苗扭正。

当时，范晓曦才上四年级，每天放学回家，除了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以外，张芳还要求她每日多学习20个英语单词、练习一个小时书法、熟读三篇课外文章……完全剥夺了她的兴趣爱好。可越是这样，范晓曦的逆反心理越强，总梦想着将来有一天，能够离开妈妈，去航海旅行。她还经常收集有关航海的信息，夜里假装睡着后，又偷偷爬起来看航海的电视节目。

见女儿如此痴迷于这些无用的东西，张芳狠狠地打了女儿一顿。时间一长，范晓曦越来越不喜欢妈妈，也越来越怕她。范新刚心疼女儿，便指责张芳对女儿太过严厉，夫妻俩经常因女儿的教育问题争吵，家里的氛围一天不如一天。

因不想女儿长期生活在充满争吵的家庭环境中，2003年，范新刚借工作调动之机，申请去了青海。

没有了范新刚指手画脚，张芳更是将全部心思都花在了女儿身上，给她报了很多培训班，但没有一个是范晓曦喜欢的，范晓曦苦不堪言，学习成绩一再下降。张芳恨铁不成钢，急得整夜睡不着觉。

2009年4月，范晓曦正上高二，张芳不顾女儿反对，托关系将她送到美国芝加哥一所高中就读。张芳如此强势、专横，令范晓曦很反感，母女俩关系一度很紧张，对此，张芳虽然心酸，却一心觉得自己是为女儿好，认为自己的做法是对的。

送走女儿没多久，张芳就时常感觉腹部疼痛，她去医院检查，竟被确诊为早期肝癌。

在医院连续做了7期化疗，又做了肿瘤切除手术，可术后，张芳腹部还是出现了肝硬化腹水现象，需要持续治疗。为此，张芳耽误了不少公司的事情，导致公司人员流失，客户也损失了一大半，她苦心经营多年的公司被巨大的竞争压力吞噬。2009年底，张芳遣散了员工，关闭了公司。

还没等她从大病的重创中走出来，又一个不好的消息传来。2010年初，张芳接到美国校方的电话，说范晓曦被确诊患有很严重的狂躁型抑郁症，她本人已经向学校提出休学，请家长尽快前往美国接回范晓曦。张芳大惊失色，怎么也不敢相信女儿会得躁郁症。直到这一天，女儿站在她的面前，她才终于明白，女儿好像真的生病了。

孤注一掷：带着女儿去航海

自从范晓曦回到家后，每天窝在家里哪里也不去。张芳想跟女儿说说话，可没聊两句，母女俩就会吵起来。每当这时，女儿就会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好几次都是被强行绑着去医院打镇静剂。

有一次，范晓曦在发病时，将家里砸了个稀烂。当手中再无可摔的物品时，她一眼瞧见了被张芳置于柜頂的一个帆船模型。那是12岁那年，爸爸偷偷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可妈妈反对她玩这些东西，一直放在很高的地方，从不让她拿下来。

就在张芳以为她要砸帆船模型时，范晓曦竟抱着帆船模型哭了起来。她想起了自己的童年，想起了自己对帆船和大海的热爱，想起了和爸爸在海上驰骋的快乐。哭声一点点刺进张芳的心里，她终于明白，她错了，她剥夺了女儿的兴趣爱好，强迫女儿做她不爱做的事情，所以女儿才会活得那么痛苦。心理医生说，躁郁症患者的内心很空虚，没有什么能够激发她的荷尔蒙，让她振奋起来。若是能够从她喜爱的事物走近她的内心，让她感受到足够的安全感和爱，或许对病情会有所帮助。

此后，张芳尝试着将家里的帆船模型都拿出来，又在网上买了一些关于航海的书籍给女儿看。她发现女儿在看到这些书的时候，能很快安静下来。她陪女儿看航海纪录片，看《鲁滨逊漂流记》《少年派》，女儿都非常感兴趣。张芳想，也许宽广无边的大海能包容女儿心中的不快，一潮一潮的浪花能够倾听她的哀伤……那一刻，张芳迫不及待地想将女儿带到海边。

2011年9月，张芳的治疗方案结束。医生说，虽然腹水已经缩小到0.1毫米，但随时可能复发，让张芳以休养为主，药物辅助治疗。可张芳却顾不了那么多，她迅速办理了签证，决定带女儿去维尔京群岛生活一段时间，体验海上的生活。范新刚担心她的身体，可张芳说：“我会照顾好自己，因为我还要照顾女儿。医生说，换个女儿喜欢的环境，对女儿的病情有益。你就让我试试吧。”范新刚点头答应了。

9月13日，范新刚将母女送到维尔京群岛。这里的海面烟波浩渺，一望无际。第二天，张芳就租了一艘法国制造的租客船，请了一位经验丰富的老船长，和范晓曦开始了船上的生活。

一开始，海面上风平浪静，母女俩欣赏着日出日落，偶有海豚在眼前跃起，一切美得不可方物。张芳感觉到，范晓曦的心情好了不少，她会对着大海欢呼，还会举起相机拍照留念。

然而，船在行驶了一周之后，开始逆风而行，一路震荡。张芳和范晓曦先是晕船，好不容易熬过了晕船，又来了一阵大浪，浪花打到舷窗里面，两人立马成了落汤鸡。范晓曦开始有些抓狂，将在沙滩上收集的贝壳全都扔到了海里。眼看范晓曦又要发病，张芳担心女儿会失足跌入海里，便紧紧地抱着她，任女儿在她身上拳打脚踢……

收获奇迹：风雨同舟涤荡岁月暗伤

张芳与女儿范晓曦

2012年12月，母女俩转战贝基亚岛，范新刚突然出现在她们眼前，原来，范新刚担心母女俩的安危，拼命熬夜加班，用三个月的时间完成了手上的项目，拿了60多万元的奖金后辞职奔向妻女。

这一次，为了节省资金，他们一家三口没有雇船员，而是接受了岛上的船员培训，拿到了船员合格证，开始自驾帆船旅行。

张芳跟着范新刚接受了一个多月的培训和实际操作，可上了船才知道，她连最简单的设备都修不好，还弄得满身机油。她忍不住朝范新刚发脾气。

范新刚也不和她争吵，只要不涉及女儿的问题，他一向冷静睿智。范新刚默默摸索着，等熟悉了船上的各种设备和工具之后，再发生什么引擎坏了、甲板漏水、自动导航失灵等故障时，他都能分分钟搞定。张芳问范新刚：“你怎么什么都会？一点都不像你。”

范新刚笑着说：“你忘了我的老本行啦？”张芳这才记起，范新刚大学本科读的是航海专业，他不会谁会？想到这些，张芳露出一丝苦笑。她与范新刚成婚多年，至今才知道他的“本事”，往日她只知道指责范新刚不了解她，可回想起来，她这个妻子又何曾合格过？有了这次自我反省，张芳对范新刚的态度好了许多，有什么事情也愿意和他商量。

也许是家庭氛围良好，这一次出海，范晓曦竟没有发病。这让原本计划出海半个月就返回的他们，又在船上多待了半个月。

然而，就在他们回程的第三天。船上的自动导航系统失灵了，需要人工掌舵。一整天，范新刚都坐在舵盘前，时刻盯着海面，两眼昏花。夜里，张芳让范新刚去休息，她来掌舵，范新刚不放心，张芳却说：“你是一家之主，你要是倒下了，我们娘俩怎么办？”范新刚这才回到船舱休息。

就这样，夫妻俩轮流掌舵。两人协作，终于在第五天到达了港口。那夜，夫妻俩坐在海边的沙滩上，望着天空中的繁星点点，像是回到了初恋时光。

第二天，张芳提出与女儿一起去超市采购生活用品，当她准备付款时，范晓曦抱着一个乳胶枕头，递给妈妈说：“你总说船舱里的枕头睡着太硬，我给你选了一个稍软的枕头。”张芳瞬间泪目。

其实，张芳哪里知道，她在船上与范新刚齐心协力克服困难的画面深深触动了范晓曦，这让从小觉得爸妈感情不好的范晓曦，也突然感觉自己的家是有爱的。

有一次，范晓曦告诉妈妈：“在美国的时候，我特别孤独，无论去哪里，总是一个人。但是现在我很快乐。”这一句话，让张芳整整哭了一夜。

2014年春，他们已经在海上生活了两年多，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可他们也知道，女儿终究要融入这个社会，她需要学习和工作，将来还要结婚生子。他们决定找女儿谈一次话，这次谈话，张芳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像以前那样专横，若是女儿喜欢海上的生活，想要继续航行，她也不会反对。

没想到，当他们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女儿之后，范晓曦竟告诉他们：“我很喜欢海上的生活，但是，我也理解你们的顾虑，所以我有如下打算：先去仙本那考潜水证，再学习西班牙语和法语，同时也跟岛上的工匠学习陶艺。”看到女儿如此有主见，张芳欣慰不已。

为此，范新刚和张芳商量之后，2015年4月，他们抵达了马朱罗市。在这里，他们买下一艘正在出售的双体二手船，他们一致认为，这艘船的空间大，一家人住在里面刚刚好。

有了这艘属于自己的船，航海旅行进行得更加欢快和顺利。几年的时间里，他们去了马克萨斯群岛、塔瓦塔岛、斐济、基里巴斯等地，天气好的时候，他们就坐在船上聊天，到了岸边，他们就游览各地的风土人情，赏遍美丽风景。他们喜欢和当地的人交朋友，还带他们去船上聚餐。当地的朋友也会给他们带去各种食物和礼品……也许是身边的快乐感染了范晓曦，她再也没有犯过病。

范晓曦顺利考了潜水證，通过了法语TEF考试，陶瓷工艺水平也得到了著名大师的认可。她不仅懂得体谅父母，还成功找到了精神寄托，有了向上的动力。这一切，都是张芳始料未及的。

2018年底，在经过英国威尔士时，范新刚特地带张芳去了当地一家非常著名的治疗肝癌的专业医院。直到这时，张芳才知道，范新刚特地冒雨在海上绕行，就是为了带她来这里，此时张芳的心里充满了感动。

张芳突然察觉到，她和范新刚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争吵了。这一路走来，无论她做错了什么事情，范新刚总是很大度地包容着她。每当张芳发脾气时，范新刚都摆出一副想责备却笑着摇头的样子，张芳很享受这种被丈夫宠爱的感觉。而一旁的女儿，看到两人眉来眼去，便笑着跑回了船舱里，不去打扰爸妈的温情时光……

2019年10月1日，一家三口下锚于特立尼达查瓜拉马斯港。范晓曦大声地对大海宣布，她的航海生活结束了，她长大了，不能一直漂泊在海上，她要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那艘见证了他们一家喜怒哀乐的双体船，也在完成自己的使命后，被卖给了更有需要的人。

回到北京后，范晓曦被心理医生确诊痊愈。之后，在爸妈的鼓励下，她报名参加了北京大学的自考专科，很快投入到紧张的复习备考中去了。

张芳也在范新刚的陪同下，去医院做了一个详细检查，这次检查结果显示，张芳的肝功能显示正常，癌细胞不仅没有发生转移，连腹水都奇迹般消失了。医生在通过对比几年前的病理化验后表示，早期肝癌通过介入治疗后，在残存癌细胞没有发生转移的情况下，是可以通过提高生活质量，来延长患者的生存期的。事实上，约58%的肝癌是喝酒熬夜导致的，但张芳这几年来，改变了从前不良的生活方式，人体的自愈功能变得越来越强大，不治而愈也是有可能的。

也许，这一切，都是他们在风雨同舟之后，应该收获的幸福和甜蜜……

责编/高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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