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的包裹

文/于 晴

眼旁怎么突然一亮！我和先生都从早餐桌上抬头望向窗外。我家的私家车道中间，站着三位金发美女，一位中年妇女，两位稚嫩的少女，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是那么的光彩照人。我从餐厅的侧门迎了出去。她们是公路斜对面的邻居母女。

“早上好！你家前门廊有四个包裹，已经在那里几天了，陆续来的。”

哦！谢谢！这几天都在后院种菜弄花，没经过前门廊，不知道。谢谢守望！

我想道别了要去拿包裹，却感到她们言犹未尽，欲言又止。要不，请去看看后院的花苞菜苗？

那个妈妈迟疑一下，说：Tina，我想请求你。

别不好意思，请说。

我妹妹的两个女儿，不喜欢戴口罩，出门也拒绝戴，怎么劝说也不听。我的两个女儿给她们看了戴口罩的照片，她们说，喜欢戴那样的口罩，别的不戴。

两个女孩给我看手机里的照片。我记得清楚，我送给她们的口罩是漂亮的花布做的。是的，这几个口罩都是我做好送给那些姑娘们的。在完成了1 000 个白布口罩后，我用零碎花布做了20 个口罩，有的是白布上用彩色毛线绣了图画花草，特意给女孩子的，就担心她们不喜欢戴医用口罩，也的确想把医用口罩让给医院里的人。这位食品店的女工也是戴的我做的花布口罩。

我妹妹问你，能否请你给她的两个女孩做四个艺术口罩？一人两个，材料费手工费你说多少就多少。

我怀疑听错了，又问：什么口罩？她说：艺术口罩，四个。给你添麻烦了，谢谢。

我欣喜，她说的“艺术口罩”！这么美的叫法！三位美女眼中满是热切的企盼。

好的！只要她们愿意戴，我就高兴！再麻烦也值得！做好告诉你来取，不收费！

两个女孩欢呼雀跃。三美女笑语嫣然地回去了。

01

拿包裹回屋。非常疑惑，怎么会有四个包裹？来自哪里？我没网购呀！

看着门廊上堆放着的包裹，又仔细地回忆了一阵，的确，我好久都没网上购物了。顿时，这几个包裹突然变得神秘起来。

细细查看，四个包裹分别显示来自的地址人名：中国成都，颜某；中国湖北十堰，徐某；中国新疆独山子，巴哈古丽(名字极少见)；英国的Glasgow(格拉斯哥)，kevin。

先生说：别忙着打开，我问你：你在这些地址有无不常联系的同学朋友、有无任何仇家？或有过捐赠？一脸凝重。

“没有任何仇家，成都有同学朋友，但没有姓颜的，其余地址没有同学朋友，未曾给那些地方捐赠”。我们更觉得这包裹有点神秘了。

我来开，你远点。先生把包裹拿到后院凉台，浸湿毛巾放旁边，戴上厚厚的口罩帽子，太阳镜，长的塑胶手套遮盖至肘关节。咱们由近到远地拆封吧。他轻轻地划开，拨开，没见炸弹，没闻到异味，一张纸笺在上，下面是防护用品，有医用口罩，N95 口罩，护目镜，纸笺书大字：跨越万里抗疫，许你杏林温暖。

成都包裹内容物的一部分是谁这么有心有情义，主动寄来这么紧缺的防护品包？是成都中医药大学的颜某。我的确没有这样的同学朋友。“这上面有电话，要不拨过去问问，不然我们怎么付费呢？”此刻是那边晚上9 点，还可以。接电话的是一位姑娘，说很高兴我们收到了，是Z 老师给她看了一篇海外华人自制口罩的文章，很是感动，非常受教育。武汉疫情开始那一段，你们捐赠了大量医护用品支援我们，现在国外疫情严重，物资紧缺，该我们支援你们了，应该的。老师给了地址电话，安排学生寄的，费用Z 老师已付完了，祝你们安好度过疫期。好一位温柔善良的女孩。

一通电话拨开了50 年的情谊。Z 是我50 年前结识的，那时我俩是亲密的小朋友，经常在一起唱歌跳绳跳橡皮筋踢毽子，在同一所中学毕业，后来进了成都不同的大学。我俩仍然是无话不谈的闺蜜朋友。曾相互在彼此的值班床同室夜话，懂得她那些女孩子的害羞的烦恼，甜蜜的心事，美丽的秘密，知晓她的忧愁。曾经在她的寝室里参与她们同室的歌咏会，有唱歌的朗诵诗的，记得一位女生不会唱歌不会朗诵诗，就背诵了几条中药汤头歌诀，当时感叹很好嘛，这些歌诀帮助记住中药方剂，甚至引起了我对中医的兴趣。我俩携手走过了半个世纪。后来我离乡去国，她还来美国看我，那年我在新泽西，我陪她游曼哈顿和长岛。友谊源远流长，灾难降临，相扶相助，心中倍感温暖。这种纯净的友情真稀有可贵，我会永远珍惜。

02

第一个已解，并无多少神秘。先生打开了第二个包裹，没有异味没见炸弹样异物，是湖北十堰徐先生寄的。里面有浅蓝色的医用口罩，白色的N95 口罩，护目镜若干。我从不知道这位徐先生，这就有点神秘了。

电话通了，徐先生说：“请叫我小徐，我是晚辈，与您素不相识素无交集，是读了您发在“永远的华西”微信号上面的《我在家中做口罩》文章受到感动，觉得你们需要帮助，现在我们这里疫情已经过了高峰，口罩也开始大量生产，不缺了，所以就打听到您的地址寄去的。文章是我在美国的哥哥转发给我，他在美国做医学生物学研究，他也不认识您，我请他打听到您的地址，就这样。世界太小，我们在东村你们在西村。收到就好，不用付费，是我们捐赠的。”

小徐在武汉出生成长，大学毕业后到十堰的汽车制造业工作，后来在十堰安居乐业。他向我讲述了她妈妈的去世情况。徐妈妈今年1 月21 日那天从武汉来十堰看儿子一家，计划在这里过春节。21 日到达后，感到很疲倦，没食欲，天色已晚，就休息了。第二天1月22 日，小徐早早地带她去医院看病，等了很久，下午见了医生查体温有发烧，留下观察隔离，小徐夫妻和12 岁的女儿，都开始医学隔离观察，徐妈妈第四天24 日回报新冠病毒检查阳性，电话告知他们徐妈妈病重。妈妈病情危重以后，告诉医生“我这一辈过得很好，已经知足了，我80 高龄，就不跟年轻人争了。不必浪费资源来救我，把有限的医学器械让给年轻的更值得全力挽救的人。”第9 天得到通知徐妈妈死亡。小徐一家都在隔离中，不允许去见。小徐说不能违反规定，这是国家的重大决策。只有遗憾了，非常时期非常处理，这也是为了保护大家，能理解接受。那段时间医护物资严重短缺，医生护士几乎近身肉搏。很快这里的医院和民众都得到了好多海外同胞运来的口罩。最困难的时候你们帮助了祖国帮助了湖北和武汉，我们都记得，我们知道感恩！欣慰的是我们三个人都没有感染。十四天医学隔离结束后，2 月3 日我们回到家，聚在一起度过了两个月的居家生活。国家定出一省包一市对口支援，解决医护人员物资奇缺的问题，十堰从2 月8 日起由广西接管包办支援。十堰本来疫情不很严重，加上广西的支援，疫情较快得到控制，3 月末就解封了，生活恢复，但不许出省。这也对，要恢复本地生产生活，管控久了会拖垮经济。中国老百姓确实是很好的人民，顾全大局，体谅国家。

我妈妈80 岁了，也算长寿了，比起那些中风瘫痪，癌症，拖得山穷水尽痛苦万分，还是好些。所以你们别为我担心，你们好好防护，尽快战胜瘟疫。以后回祖国游武当山就来找我，我当向导，一定好好接待远方回来的同胞。

03

搜寻了脑袋里的角角落落，都找不到新疆独山子巴哈古丽的任何记忆，这第三个包裹就更显神秘了。以前听说少数地方曾报道过恐怖活动。先生的担心不是空穴来风。

小心翼翼地拆开，全是浅蓝色的外科口罩和白色的N95口罩，还是未见炸弹未闻异味。拆开一个包裹，启开了一段尘封。具体过程就不赘言了，看官就请听这个浪漫的故事吧。

那是九十年代初，我应邀去新疆石河子，到石油总医院为一位40 多岁的患者诊治，这位患者叫依明江，他父亲是新疆解放时期进疆的军队干部，他调侃说：“我5 岁就跑到这里解放新疆。”他的妻子叫阿勒古丽。

当地医院疑诊他是胃癌，我心中质疑，就嘱咐再次胃镜取活组织，用挂号快件分别寄到北京的医科院肿瘤医院，和华西医大附院，找病理专家制片检查。来去花了10 天。两家权威专家诊断一致：胃非何杰金氏B 细胞型淋巴瘤，二期。按照个体化的综合治疗原则，应该首先手术然后放化疗。他身体状况很好，我没这样按书本做，而是先做了减肿瘤负荷的化疗缩小瘤灶。又从成都请了一位医生，一起做了小范围的胃局部切除，达到最大限度保留胃容积和功能的目的。依明江夫妇女儿名叫新雁，当时刚刚被石河子医学院录取。

离开新疆后时我安排他们到成都进行后续的放化疗，他们就在术后三周紧接着开始了正规疗程。次年暑假，新雁来成都照看爸爸的化疗疗程，邂逅了成都的一位实习医生L，这位四川小伙对美丽温柔的新雁一见钟情，穷追不舍，常去病房帮新雁一起陪护爸爸，化疗后没食欲，L 变着样式送来四川美食，开了爸爸的胃口。出院后还一路护送到新疆石河子。毕业后四川小伙远赴新疆，在石河子医学院工作，成为大家称赞的L 医生。两年后L 考到北京继续读硕。新雁石河子医学院毕业后，两个一往情深的人就水到渠成瓜熟蒂落。这回轮到新雁远嫁，去北京做那个炒得一手美味川菜的川籍小伙的新娘，石河子的父老乡亲们长亭远送挥泪泣别。那以后就一直在北京的一家三甲医院医治病患妙手回春。疫情发生后，新雁他们的医院也经历了防护物资的紧缺，每天上班时每人发一个口罩，还得省着点，不上班时外出用。

新雁两夫妇读到《我在家中做口罩》一文，心里很是感慨，心想当初武汉疫情初起，全国各地援助物资和人力，我们也捐助了武汉，马上得到了海外物资的后续支援。现在欧洲美国疫情告急，当初给人家搜光了，而今人家也缺，地主家也没有余粮了。何况作者还是治好我爸肿瘤的医生，是我们家的贵人。这抗疫必不可少的口罩，到处都很紧张，哪里都抽不出富余的，咋办呢？他俩一夜辗转难眠，丈夫提醒新雁，你问问新疆的亲人们，那里疫情轻，让他们想想办法。

在独山子医院工作的新雁的小姨，巴哈古丽，到医院里一讲这事，那些汉族的维吾尔族的医生护士们，检验科的，影像科的，后勤的，很快就凑齐了一大包。

巴哈古丽告诉我们，她的姐姐阿勒古丽姐夫依明江70 多岁了，生活得健康愉快，住在石河子。这些年交通发达多了，经312 国道一个半小时就到独山子，畅通无阻，时常来和妹妹一家欢聚一堂。亲人们念念不忘，时常提说，是成都的医生们让依明江多活了二十几年。

费用啥的没你们的事，就怕寄不到，白担心了。

还说，请来重游新疆，现在比那时各种条件好多了。

04

虽然显得神秘，鉴于前三个拆得平安无事，这第四个就不用那么警惕了吧。百思不得解，英国的偏远的苏格兰，那个好多人都不知道的Glasgow，中国通常译成格拉斯哥，怎么有一个叫Kevin 的人，是个男士的名字，会寄来一个包裹。先生还是全副武装地拆解着。两种口罩若干，护目镜十副。又一波激动。还有一笺：有爱何惧风雨急，携手共迎春晖至。落名：Kevin，蓓。

他们是谁呢？想破脑袋都想不出，真相如谜，如何能揭开。电话拨去响了几声没接，立即挂断，或许人家正在工作呢，这里上午10 点，英国下午3 点，别打扰了。

那就开始艺术口罩的考虑，找零碎花布和熔喷布材料。之前三月里完成了做口罩的任务（自己定的任务），缝纫机就打包收拾入库了。现在为了那些爱美的姑娘们，我先生又去搬出来，还戏说：这种无知识无技术含量的杂活笨活还是我做吧。

这回一定要做得漂亮，让那些姑娘们高高兴兴地戴口罩出门。

电话响了，揭谜底了。

“Who called me three hours ago?”悦耳的苏格兰腔调男声。

“I don't have friend in Glasgow, and don't know Kevin.Why did Kevin send the package?Could it be wrong?”我说。

“So,It's a mysterious package?”（这么说，那个是神秘的包裹咯？）男声笑言。“阿姨！我是闻晓蓓，去你那看过病的。Kevin 是我的白马王子，静馨阿姨给了你的联络信息。”女声加入了。都开了免提，大西洋两岸天涯咫尺，侃侃而谈。

静馨，一位文静温婉的江南女子，是纺织工学院服装服饰专业毕业的，她的缝纫店就在我的办公室公路对面的Mall里。第一次来我办公室看病我俩就一见如故。静馨的丈夫大学毕业后在上海工作了几年，跟静馨婚后生了女儿，丈夫到美国Georgia Tech.留学读硕，静馨带着女儿来团聚照顾。那时经济很拮据，静馨想缝纫店投入不多，就多方筹得了资金开了缝纫店，定做修改服装，布艺装饰，挣钱供养丈夫读书和全家生活。她勤劳辛苦，技艺精湛名声渐响生意兴旺，买了房子生了儿子。我有时去她的缝纫店聊天，看见两个孩子在店里玩耍读书。

静馨最困难时出租多余房屋给留学生，中国学生蓓入住，成了朋友。静馨和蓓曾来我诊所看病，蓓记住了我。她是我文章的忠实读者。那篇做口罩的文章她读了就转发了朋友们。

蓓两年前跟随Kevin 去了英国的苏格兰，在格拉斯哥工作生活，相亲相爱。她把那篇文章讲给Kevin 听了，英国小伙沉思良久，说：我们收集一些防护品寄去吧，我们不是有别人捐寄的吗？我去实验室再募集一些。你只管把收件的人名地址给我。不做这事我心不安。

晓蓓说：人家文章是表达思想，感情，观点，口罩是次要的。

Kevin 说：我懂，人们应该少埋怨少指责多救助多付出，做自己能做的，小小的行动传达小小的善意也能温暖人心。他们俩夫妇，辛苦劳累做口罩分发给需要又不能获得的人，我就被感动受教育了。她不做心不安，我也一样，何况这事简单易行，又没啥损失。你写给我收件信息就好。行！

外国邻居口中的“艺术口罩”

这就是神秘包裹的由来。

清楚了每一个包裹的由来，神秘不再，满心感动。不禁陷入沉思。

每一个包裹里，都包裹着故事，传递着爱，善，理解，感恩。从传去中国，就开始了爱的接力，现在又传回来了，真奇妙美妙！爱出者爱返，福往者福来，有教导说，莫以善小而不为。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

小小口罩，战疫的武器，爱的载体。

回望年初，中国数亿人严格遵守隔离政策来封锁病毒，武汉人民做出了最大的牺牲，是为世界争取时间避免遭病毒突袭沦陷崩溃。无数家庭离散和心碎的故事，述说着牺牲担当共赴灾难的团结力量。没有武汉的牺牲和社会各界的共同努力，战疫就没有现在的成就。

我们见证了医护者，科学家，义无反顾投身疫区震中；抗疫一线工作者夜以继日的辛勤工作；物资紧缺，世界各地源源不断地送去。在疫情大难的现实经历中，我们都是见证人，历史篇章的书写者，应该作出自己的选择：同情或仇恨？理解或偏见？携手或互斥？中国正作出答案唯一：消弭歧见仇恨，同舟共济守望相助，互相帮扶，人类才能战胜病毒。

游思至此，思想家康德的名言与我强烈共鸣：“有两种东西，我对它们的思考越是深沉和持久，它们在我心灵中唤起的惊奇和敬畏就会日新月异，不断增长，这就是我头上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法则。”

头顶的星空是什么呢？它应该是天道，是自然规律；心中的道德法则又是什么呢？它应是对世界人类的同情同理心。

“缝纫机我已安放好了。”旁边人轻轻一句提醒，唤回了游思远逸。

快去做艺术口罩吧，爱美的姑娘们盼着戴上出门，既防疫又扮靓，去炫耀哩！

这也属于同情同理心！嗯，是的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