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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梦里丢了我

2020-07-03

思维与智慧 2020年8期
关键词:时时雨田辫子

●梁 凌

父亲患了阿尔茨海默症,常常丢三落四,刚刚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很快就忘记。严重时,甚至认不出家人。我工作再忙,一般三两天也要回家看他一次。这次因单位搬家,一周没回。周末,我到家时,父亲正在睡觉。他脸朝着墙,浑身颤抖不停,手抖动着,嘴里不停地“啊啊啊”。我赶紧上去拍拍他。

父亲醒了,满脸泪痕。我问,爸爸,你怎么了?

他看了看我,问,你是谁?

我说,爸,我是你的女儿呀!

女儿?父亲突然抱着头,呜呜痛哭,我的女儿丢了,我把我的女儿弄丢了!你不是我女儿,我女儿扎着辫子,辫子上缠着我给她买的红皮筋。

我说,爸,我没有丢,我不是在你身边站着吗?

父亲流着泪说,刚才我把女儿弄丢了。我带她去赶集,集上人特别多,我准备给她买点牛肉吃——她最爱吃牛肉了,一转头,她就不见了,肯定是被人贩子抱走了。天哪,我蹲在墙脚,不停地抽打自己的头,我再也没脸回家了,我把我的女儿弄丢了。我把女儿弄丢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只有这一个女儿,她可是我的命……呜呜,呜呜呜……

站在床前,我的泪,也开始花花地往下流。

我在记忆里仔细搜索。

在我很小的时候,刚刚记事,大约三四岁吧,的确丢过一次。隐约记得,那次是跟父亲赶年集。集上人特别多,挤来挤去的。父亲一会儿抱着我,一会儿让我骑在他脖子上,后来不知怎么回事,把我放了下来,应该就是他说的——去给我买熟牛肉吃。

我可能被什么东西,或者棉花糖,或者糖葫芦所吸引,往边上走了几步,看了一会儿热闹,然后又拉着“父亲”的衣角,被人海涌动着继续朝前走。走了一会儿,看见卖气球的,便扯着“父亲”的裤子闹起来:“爸爸,我要气球!”

头上有一个声音炸响:“呀,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拽着我的衣服,你家大人呢?”

我抬头一看,我牵住的,是另一个伯伯的衣,他穿着跟父亲一模一样的黑蓝裤子。我又羞又怕,像兔子一样跑掉。

我找不到父亲,边哭边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我记得来时,我骑在父亲脖子上,见过一头拴在杨树上的大黄牛,还有一条小河,一座黄泥茅草屋……凭着这些,我在黄昏时摸回了家,母亲大惊失色。

父亲很晚很晚才回来,看见我,一把抱住我,哭得很凶很凶,刹都刹不住,就像今天,谁劝也没用。

这些往昔记忆,深深印在父亲脑海里,以致他时时会做恶梦,时时哭泣不停。

现在,我站在父亲面前,他已不认得我。

可能因为我最近没回家,父亲想我了。

在父亲的潜意识里,我是不是又丢了?

(陈福民摘自《滨海时报》2020年1月23日 图/雨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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