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机器（节选）

［英］赫伯特·乔治·威尔斯／文 王瑞新／译

我想，我当时就像一个举枪对着脑袋想自杀的人，不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我吸足一口气，咬紧牙，双手猛抓启动杆，机器“砰”的一声出发了。实验室里雾气腾腾，黑了下来。机器旋转的嗡嗡声震耳欲聋，一种奇怪而又莫名的慌乱感爬上我的心头。

恐怕我无法表达时间旅行中的种种奇怪感受。那是极其令人难受的，就像人们在云霄飞车上——只得听天由命，一直朝前冲！我也有那种自己马上就要粉身碎骨的预感。我加速后，昼夜的交替快得像一只黑翅膀在拍打。模糊不清的实验室好像立刻就要离我而去。我看见太阳快速跳过天空，每隔一分钟跳一下，每分钟标志着新的一天。黑暗与亮光的飞速交替使我眼痛难忍，在时断时续的黑暗中，我看见月亮飞转，穿梭似的由缺变圆，我还恍惚看到了旋转的星星。我继续前行，速度还在加快，昼夜的跳动很快变成了一片不变的灰色，天空呈现出迷人的深蓝色，犹如黎明时分的灿烂光辉。蓦然升起的太阳在空中划出一道火光，一扇辉煌的拱门，月亮也变成了一条暗淡的飘带。我没有看到什么星星，只是看到蓝天里不时出现一道明亮的光环。

读着这样细致的描写，仿佛我们也进行了一场时间旅行，见证了日月星辰飞速的变化，太奇妙了！

景色朦朦胧胧看不清楚。我还在这所房子坐落的山腰上。山峰高耸在我上面，灰蒙蒙的，模糊不清。我看见树木的生长和变化像一团团雾气，时黄时翠。它们成长、伸展、凋零、枯萎。我看见巨大的建筑物拔地而起，影影绰绰，又像梦幻似的一掠而过。地球的整个表面好像都变了——一切都在我的眼前融化流动。刻度盘上记录我速度的小指针越走越快，我立刻注意到太阳形成的火光带晃来晃去，不过一分钟时间已从一个季节晃到了另一个季节。因此，我的节奏已高达每分钟走过一年的速度。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白雪掠过大地又消失了，接着而来的是明媚而短暂的春天。

开始时那种难受的感觉现在不那么强烈了，它最终变成了一种歇斯底里的喜悦。可我脑子昏沉沉的，哪有心思去多管。就这样，我怀着越来越狂乱的心情直冲未来。我看到雄伟的建筑在我身边升起，比我们自己时代的任何建筑都要壮观，可它们仿佛是建在虚无缥缈中的海市蜃楼。我看见一片比刚才更浓的绿色涌上山腰，停留在那里，郁郁葱葱，丝毫没有冬日的侵扰。即便我的双眼被美丽的风景迷惑了，可地球在我看来似乎仍然无限美好。于是我想到要停下来。

但停下来就会把我的一个个分子撞在挡我路的东西上，也就是说使我的原子同障碍物的原子发生紧密接触，以致产生庞大的化学反应——可能是一次大爆炸——把我和我的机器炸到九霄云外，炸进未知世界。制造这台机器时，我常常想到这种可能性，可我欣然接受了这种可能性，认为它是不可避免的危险，是人们不得不冒的危险！事实上，机器的噪声和摇晃，尤其是长时间下坠的感觉已弄得我心慌意乱。我像个不耐烦的傻瓜，狠拉操纵杆，机器顿时飞转起来，把我双脚朝天摔了出去。

明明知道通过时间机器进行时间旅行是件极危险的事，主人公却欣然接受，我为他的勇敢和冒险精神而感动，科学的进步需要人们不断去挑战自己，不断冒险！

耳边传来一声巨响，我顿时被惊了一下。无情的冰雹在我周围嘶嘶作响，我发现自己坐在翻倒的机器前的一片软草地上。一切东西似乎仍旧是灰色的，可我立刻发现耳边的轰鸣声消失了。我看看四周，觉得自己像在一个花园里的一小块草坪上，草坪周围全是杜鹃花。我发现淡紫色的杜鹃花在冰雹的吹打下纷纷落下。跳动的冰雹挂在机器上空的云中，像一团烟雾掠过大地。转眼工夫，我已浑身湿透。

我站起身环视四周，雾蒙蒙的倾盆大雨里，一座显然是用白色石头雕成的塑像依稀矗立在杜鹃花后面。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见了。

但当我从仓促的撤退中清醒过来的同时，我的勇气也恢复了。我更加好奇而又无所畏惧地望着这个遥远未来的世界。我看见不远处一幢房子的高墙上的一扇圆门里，有一群身穿华丽软袍的人，他们也看见了我，一个个朝我这边张望。

接着我听见有声音传来，只见白色斯芬克斯像边的树丛里人头攒动，许多男人在奔跑，其中一个出现在一条小路上，这条小路直通我和时间机器所在的那方小草坪。他是个弱小的家伙——也许才4英尺高——身穿紫袍，腰里束了条皮带，脚上穿的是凉鞋还是靴子我看不清楚。他裸露着小腿，头上也没戴帽子。这时我才注意到天气是多么温暖。

他是个非常漂亮又文雅的人，可脆弱无比，这使我很吃惊。他那红润的面孔使我联想到更加漂亮的肺病患者——就是我们过去经常听说的那种肺病美人。看到他的这副模样，我突然又恢复了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