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媒体中的北京环境
——基于语料库的批评隐喻分析
2020-07-02对外经济贸易大学江进林贾盼盼
对外经济贸易大学 江进林 贾盼盼
1.引言
近年来,新闻话语研究吸引了学界的注意。一些学者从语用学、功能语言学、批评话语分析和语料库的角度对新闻体裁进行了分析。少数学者也尝试把新闻话语与认知语言学,尤其是隐喻结合起来,通过分析隐喻来研究新闻话语(Dolore & Manuela 2013;Pérezhernández 2016;孙亚 2012)。但这些研究通常更多关注隐喻的认知特征,对隐喻的其他特征(如语言特征和语用特征)关注不够。本研究将采用批评隐喻分析理论,对西方媒体报道北京环境时使用的隐喻进行研究,旨在揭示西方媒体眼中的北京环境形象。
2.文献综述
“新闻话语”指新闻语境下的所有社会实践,除了新闻语境下的语言使用,还包括新闻交际中的其他因素,如新闻的来源、情境性因素以及新闻语境下的身份(Van Dijk 1988:2)。近十年来,学界对新闻话语的研究大致可分为五类。
第一类是语用学研究,主要关注新闻中的语用行为、身份及身份建构(Coperías-Aguilar 2015;Rundblad & Chen 2015;Schubert 2015;王鑫、陈新仁2015;冉永平、杨娜 2017)。提供建议是中国报刊在天气评论栏目中经常采用的人际策略。Rundblad & Chen(2015)对比分析了《北京早报》和《北京晚报》各40篇天气评论(20篇针对普通天气,20篇针对极端天气)中的建议策略,旨在回答两个问题:第一,不同报刊的天气评论是否会采用不同的建议策略;第二,不同的天气是否会影响建议策略的选择。研究结果表明,这两种报刊采用不同的方式给读者提供建议,通常北京晚报提供的建议更多;而且,它们也会根据不同的天气类型使用不同的建议策略,在评论极端天气时会提供更多建议。此外,研究发现,作者的类型也会影响建议策略的使用。权威性高的作者在评论天气时倾向于使用祈使句和高地位称呼语,亲近读者的作者也会大量使用祈使句,但没有明显的称呼偏好。
第二类是功能语言学研究(Adendorff & Smith 2014;Graedler 2014;Lee 2016;李国庆、孙韵雪 2007)。与语用学相比,功能语言学更关注语言的概念功能、人际功能和语篇功能,以及这些功能在语言系统中的体现方式和它们所受的社会因素的影响。例如,李国庆和孙韵雪(2007)以评价理论为基础,对《纽约时报》上一篇关于丹麦报纸刊登亵渎伊斯兰精神领袖穆罕穆德漫画的社论进行了文本分析,意在探究社论撰稿人的价值取向及其对读者的影响。他们分析了该社论使用的评价资源,发现社论语篇以评价者立场为主导,并通过评价资源凸显。评价者在不同阶段会使用不同的评价资源,随着语篇的展开,其立场会发生渐变,形成不同的韵律模式。
第三类是批评话语分析,主要分析新闻的语言使用及其背后的意识形态(Joye 2010;Ashabai 2015;丁建新、秦勇 2013;潘艳艳 2015)。例如,Ashabai(2015)基于批评社会符号学的理论框架,研究了68种英语报刊上刊登的包含马来西亚词汇或短语的广告。结果表明,这些广告主要呈现出两种意识形态:一种和穆斯林相关,表现的是马来西亚人的世界观、价值观和文化;另一种是社会政治性意识形态,是政府传递社会、政治信息的手段。
第四类是基于语料库的新闻研究。一些语言学家使用语料库工具对新闻进行了话语分析(Schröter & Storjohann 2015;Alcaraz-Marmo & Almela 2016;俞希2006;冯正斌、王峰 2016)。例如,Schröter & Storjohann(2015)收集了2009年以来英国报刊中的公共话语,检索并分析了financial crisis的索引行和搭配,以此探究公共话语的词汇特征和语义特征。有些学者还从语义韵的角度对新闻话语进行了研究。Baker & McEnery(2005)利用英国报纸语料库和联合国难民署文章语料库,以refugees为节点词,分析了其搭配和语义韵,旨在比较普通新闻媒体和官方新闻媒体对难民的态度差异和情感取向差异。
第五类是新闻话语中的隐喻研究。随着认知语言学的发展,隐喻在语言学界也越来越受关注(Hsiao & Su 2010;Nilsson 2016;束定芳 2001;张松松2016)。少数学者从隐喻的角度对新闻话语进行了研究(Dolore & Manuela 2013;Pérezhernández 2016;孙亚 2012)。Pérezhernández(2016)研究了西班牙语和英语报纸中的评论栏目,分析了其中的概念隐喻及其特征。研究结果表明,这两种报纸中的隐喻都被用来加强或缓解作者的某些言论,同时营造出一定的幽默氛围。并且,男记者和女记者在概念隐喻的使用上存在一定差异。男记者的概念隐喻主要用于加强负面描述和评论,通常采用贬低他人的方式来达到幽默效果;而女记者的概念隐喻多用于缓解负面描述和评论,经常采用自贬的方式来营造幽默氛围。
近年来,隐喻研究除了关注隐喻的认知特征外,还开始注重探究隐喻的意义和功能,批评隐喻分析(Charteris-Black 2004)就是其中的关注焦点。诸多学者使用该理论进行了相关研究(Gatti & Catalano 2015;唐韧 2016)。钟彩顺(2011)基于批评隐喻分析理论,并结合Zinkenet al.(2008)提出的“话语隐喻”理论和Habermas(1984)的交际行为理论,建构了一种基于隐喻分析的话语批评模式,即批评话语隐喻分析,其分析模式可以分为三步。第一步,隐喻定义,即考察语言的规约意义与语境意义是否一致。第二步,隐喻识解,即识解隐喻的生成和使用过程,可从其历史性和认知表征的生成机制展开分析。隐喻的历史性指隐喻在话语实践中产生、分布和消费的过程(Fairclough 1992:71),可综合运用语料库方法、文献法和定性话语分析法进行识别。隐喻的生成性则指隐喻通过突显与隐匿等方式表征现实的认知机制。根据Lakoff 的概念隐喻理论,隐喻的生成是由源域向目标域映射,使源域概念融入目标域概念并重新范畴化的过程。第三步,话语批评,即明确隐喻使用与社会权势结构的关系,揭示隐喻话语的意识形态基础。根据Van Dijk(1998),意识形态包括社会认知、社会互动和社会结构三个层面。在话语批评中,研究者的价值取向是批评的参照,决定批评的视角和内容。总体来说,批评话语隐喻分析从方法上发展了批评隐喻分析。一方面,它融合了认知语言学、语用学、批评话语分析和语料库语言学的理论和方法,从多角度进行话语研究;另一方面,它以话语批评为导向,重在通过隐喻分析来揭示和解释社会现实,弥补了传统隐喻分析过于注重认知特征的不足。
纵观近十年的新闻话语研究,国内外学者大多从语用学、功能语言学、批评话语分析和语料库角度对新闻话语进行分析,也有少数学者从隐喻角度进行研究。本研究将使用批评隐喻分析理论,从隐喻的角度分析西方媒体对北京环境的报道。
3.研究设计
3.1 研究问题
本研究将分析西方媒体报道北京环境时使用的隐喻,以便探究这些媒体眼中的北京环境形象,主要回答以下两个问题。
第一,西方媒体在报道北京环境时使用了哪些隐喻?
第二,西方媒体在这些报道中呈现出的北京环境是何种形象?
3.2 语料收集
本研究收集了2011—2015年10种英美报刊对北京的报道,建成西方新闻语料库,形符数为1,646,919,类符数为39,944。这些报刊包括《每日电讯》《卫报》《独立报》《泰晤士报》《太阳报》《华尔街时报》《华盛顿邮报》《纽约日报》《纽约每日新闻》和《今日美国》。笔者使用Wmatrix对语料库进行标注,共得到294个语义域,与BNC书面样本语料库对比,共得到160 个较为突出的主题域(LL值>6.63)。本研究从这160个主题域中选取与环境相关的两个(“W5环保议题”和“O1.3物质和材料:气体”)进行隐喻分析。
3.3 研究工具
本研究使用的是Wmatrix工具。它不仅具有索引行、主题词和搭配等语料库分析功能,还可以利用USAS自动进行语义域标注。USAS的赋码集来源于Longman Lexicon of Contemporary English,包含21个子集,如情感、食物、政府、教育、建筑等,可细分为200多个语义域。此外,Wmatrix还包含自带的语料库样本。通过目标语料库与自带语料库的对比,可以得到目标语料库中比较凸显的主题语义域。在隐喻研究中,这些主题域可大致对应于隐喻中的源域和目标域,为隐喻分析带来了诸多便利。
4.结果与讨论
在160个较为突出的主题域中,“W5环保议题”和“O1.3物质和材料:气体”这两个主题域与北京环境紧密相关。选取这两个主题域中频数较高的7个词汇(频数>100)作为主题词,分别为污染、环境、空气污染、自然、空气、雾霾和气体。再利用MIP(Pragglejaz Group 2007)分析其索引行,识别出其中的语言隐喻并进行统计,具体结果见表1。
表1 西方媒体对北京环境报道的主题词和隐喻频率
(待续)
(续表)
表1表明,在2,432个索引行中,共发现了325个语言隐喻,总体隐喻密度为13.36%。其中,雾霾的隐喻密度最高(24.03%),而自然的隐喻密度最低,(1.71%)。笔者结合隐喻的相关概念和理论,对这些隐喻进行分析,共发现涉及17种源域,具体见表2。
表2 西方媒体对北京环境报道中的源域
(待续)
(续表)
表2的数据表明,西方媒体在报道北京环境时主要使用人体、物体、食物、战争、疾病等作为源域,其中,使用人体的情况最多,约占1/3。例如:
(1)Or to be more accurate,this is a place designed for an open,clean,healthy environment; a place where you can take a pleasant walk as well as finish a marathon.
(2)Ultimately,the authorities will have to pray for a good strong wind,but nature was not cooperating.
在例(1)中,healthy表明环境“令人愉悦”。但该词的基本含义是人体“健康”,与这里体现的语境含义不同,是从“人体健康”到“美好环境”的映射。例(2)中的cooperating也是隐喻用法,其基本含义是“ (与人)合作完成某事”,而在该语境中表示“ (自然)不会顺应(当局的想法) ”,是从“人”到“自然环境”的映射。
此外,西方媒体在报道北京环境时也会采用一些与人体部位相关的词汇来构成隐喻。例如,例(3)中的raise its ugly head表达的是环境污染会开始对动物造成恶性影响,与head本身的基本含义(头部)存在差异。
(3)Lake Baikal is a nature reserve,but environmental pollution has raised its ugly head even here and threatens to wreak irreparable damage on the unique animal life.
为了凸显雾霾等环境问题的消极影响,西方媒体在报道北京环境时还使用了疾病隐喻。例如:
(4)Beijing suffered 60 days of pollution above emergency levels,sparking reports of an “airpocalypse”,a boom in sales of air purifiers and…
(5)But those measures and similar ones taken across the region have failed to alleviate the smog.
在这两个例子中,suffer和alleviate用来表明污染和雾霾给人们带来了诸多消极影响。但它们的基本含义主要和“疾病造成的痛苦”相关。这样就形成了“污染是疾病”的概念隐喻,映射过程如表3所示。
表3 “污染是疾病”的映射过程
结合以往的研究我们可以发现,人体、病人和健康隐喻是环境文本中经常使用的隐喻类型。例如,Nerlich & Jaspal(2012)在研究地球工程时发现,人体和病人隐喻被用来强调地球工程的必要性。Luokkanenet al.(2014)的研究也发现,健康隐喻经常用来表明地球工程不是解决环境问题的有效方法。本研究中的人体隐喻和疾病隐喻也属于此类,主要用于凸显北京环境问题的严重性和急迫性。
物体隐喻也是西方媒体报道北京环境时经常使用的隐喻。如在例(6)中,heavy表示“ (污染现象)严重”,但其基本含义是“ (物体的重量)很大,需要耗费较大的力气来移动或举起”,具体是从源域中的“物体重量”映射到目标域中的“污染的严重性”。
(6)But the plan has received some interest from residents who have grown weary of repeated periods of heavy pollution that is several times in excess of domestic and international air quality standards.
战争隐喻也是西方报道中经常使用的隐喻。西方媒体主要通过fight、combat、battle、contest、declare war等词汇实现战争隐喻,可以用“应对环境问题是战争”这个概念隐喻来表示。在例(7)中,combat的语境意义是“人们应对污染所采取的行动”,但该词的基本含义是“ (在战场上和敌人)做斗争”。
(7)If the battle against pollution is a marathon,it is now time to catch up on speed.
具体的隐喻映射过程可见表4。
表4 “应对污染是战争”的映射过程
在例(8)中,siege一词表示的是“ (人们生存的环境中)到处存在污染”。而在战争领域中,该词的意思是“被敌人包围”。具体的映射过程是从源域中的“被敌人包围”映射到目标域中的“受到环境污染的影响”。
(8)How can we get out of this suffocating siege of pollution?
以往的研究发现,环境文本中大量使用战争隐喻的主要目的是渲染问题的严重性。Romaine(1997)分析了1992年地球峰会上的讨论以及各国媒体的相关报道,发现这些讨论常被描述成战场上的攻击行为。另外,战争隐喻也经常和运动隐喻配合使用,用具有输赢性质的活动来解释全球变暖问题。Cohen(2011)分析了英国报纸,发现战争隐喻多用来表示环境问题所带来的威胁和挑战,能激发起读者采取行动的积极性。此外,战争隐喻还可表明媒体对环境问题的态度。如Luokkanenet al.(2014)分析了《卫报》和《纽约时报》在线平台上对地球工程的报道,发现战争隐喻既被用来支持,也被用来反对地球工程。
除了使用人体、疾病、物体、战争隐喻,西方媒体也使用建筑隐喻来表明北京的环境已经遭到了严重的破坏。例如:
(9)…test was conducted to ensure there would be no environmental damage.
(10)…one local tells me,“if we had to face up to how much we’re destroying the environment and our bodies every day,it would just be too much”.
在这两个例子中,damage 和destroy 都被用来表示环境遭到了严重破坏。然而,这两个词的基本意思都和建筑相关。这里,目标域中“环境所受到的破坏”对应于源域中“建筑所遭到的破坏”,形成了“环境是建筑”这个概念隐喻。
除了上述使用频次较多的隐喻,西方媒体还使用了一些其他的隐喻,基本都表现出对北京环境的消极态度,如使用覆盖隐喻和信封隐喻来表达污染如何覆盖天空;使用水和火作为源域来表达污染传播的迅速性和严重性。
在西方媒体对北京环境的报道中,大部分隐喻如疾病隐喻、物体隐喻、食物隐喻、移动隐喻、信封隐喻等都带有明显的消极意义,表明西方媒体呈现出的是一个污染十分严重的北京形象。笔者注意到,有时战争隐喻也用来表明中国政府已经采取了一些措施来应对污染问题。但是结合具体索引行来看,这些隐喻更多传达了这些措施不能有效解决问题的含义。例如:
(11)Unless they were serious about cutting carbon pollution,there was no hope of fighting climate change.
(12)Environmentalists worry that a top-down approach to fighting pollution will be much less effective than one in which the public is allowed to participate.
(13)…eradicate the problem is an indicator of just how tough a long-term battle China faces as it seeks to tackle pollution.
但是,实际情况是中国政府已经采取有力措施来应对北京乃至全国的大气污染问题。2008年,中国政府提出绿色奥运理念,加大对北京各类污染的防治力度。2013年,国务院发布《大气污染防治行动计划》(简称《大气十条》)。2016年,中国工程院组织相关领域专家,对该计划进行评估。评估认为,《大气十条》确定的思路和方向正确,执行和保障措施得力,空气质量已得到明显改善。
北京政府也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来应对大气污染。第一,制定和出台系列污染防治政策。第二,落实节能减排。第三,加强新能源建设。第四,加大经济投入。这些防治措施已经取得了积极成效。2008年奥运会时期推进了多项环保措施的落实,持续改善了北京的空气质量。2014年11月,APEC在京举办期间,北京空气情况良好,形成了网络热议的APEC蓝。2015年年底,北京市发改委表示,北京市严格执行了《大气污染防治条例》,煤炭用量减少,PM2.5平均浓度同比下降16%以上,空气污染治理取得显著成效。2016年年底,相关报告显示,北京大气中砷、铅和镉三种重金属元素含量分别下降了85.9%、48.9%和40.7%,雾霾毒性显著下降。
以上措施和数据充分表明中国政府治理北京环境的决心和力度,以及防治措施取得的显著成效。反观西方媒体对北京环境的报道,呈现的多是对北京环境和污染治理上的消极态度,并未如实反映事情的真相,违反了Habermas(1984)提出的交际行为三原则中的真实性原则。
5.结语
本研究以西方媒体对北京环境的报道为语料,借助批评隐喻分析理论探究了这些报道中的隐喻使用。研究结果发现,在这些报道中,共有325个隐喻用法,涉及17种源域。其中,人体隐喻、物体隐喻、疾病隐喻、战争隐喻使用较为广泛。这些隐喻基本上都具有比较明显的消极含义,表明西方媒体对北京环境持非常消极的态度。虽然在少数情况下,战争隐喻被用来表明中国政府已经采取了一些应对措施,但这些隐喻往往出现在否定句中,表明中国政府采取的措施并不十分有效,这与实际情况明显不符,表明西方媒体对北京环境的报道有失偏颇,违反了交际行为的真实性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