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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析于右任草书美学思想及其价值

2020-07-02陈金杜苏金成

书法赏评 2020年2期
关键词:于右任草书线条

陈金杜 苏金成

一、于右任草法的形成因素

于右任生活于文化古城陕西三原,这里遗存许多汉魏隋唐碑碣,在这样深厚的传统文化背景下,慢慢影响着于右任对于书法艺术的认识。早在十一岁于右任开始在私塾读书,真正意义上接触了传统书法,在当时学习书法主要为入仕参加科举考试,不得不学习“馆阁体”,所以起初于右任从帖学入门,对元代赵孟頫用功极深,对《三门记》和《胆巴帝师碑》勤加研习,在临摹赵孟頫书法可以说颇为神似,风格清丽遒劲。

所谓,兴趣是最好的老师,于右任草书的斐然成就来源于他对书法的执迷与热爱。于右任楷行草三体皆擅长,成就最大当属草书,但楷书与行书也为其草书奠定了基础,在草书的学习上他追崇魏晋“二王”书风,并对唐代怀素的小草《千字文》情有独钟,据说于右任曾经临摹过三百多次。于右任曾在自己书论中表达出对草书的极大兴趣,言其在写草书的时候能够感受到每个字都有它的神妙之处,但是这种“神妙”只是在书写草书的时候,若是换成其他字书体便失去了那种自由豪迈的逸趣。除了对草书的兴趣之外,于右任是下了极大的功夫去学习的,每天刻苦钻研,追求创新,不敢懈怠。曾言道:“余于右任中年始学草,每日仅记一字,两三年间,可以执笔。此非妄言,实含至理;有志竟成,功在不舍。”[1]

于右任草书风格的形成更多来源于对“碑志”的学习,促使了其“以碑入草”的极大突破。清代金石学兴起泛滥,直到民国时期影响还是非常广泛,作为书家于右任喜好收藏碑志书法,对其情有独钟,在漫长的二十年中于右任到处收集散落在民间的碑志原石,通过相关资料统计数量实在令人惊叹,仅墓志原石达159方,加之其他碑石共387方之多(后全部捐赠给西安碑林),因其中有夫妇成双的七对,所以他的居室名便取名为“鸳鸯七志斋”,藏石便取名“鸳鸯七志斋藏石”。[2]在收藏的众多碑志中,于右任还专门作《寻碑》诗来表达自己在探寻过程中的艰辛与执着,《寻碑》写道:“曳杖寻碑去,城南日往返。水沉千福寺,云掩五台山。洗涤摩崖上,徘徊造像间。愁来且乘兴,得失两开颜。”[3]收藏的这些碑志,于右任会专门去临习,这从他的诗文《广武将军复出上歌》中可以窥见到,如“道家像贵《姚伯多》,增以《广武》尤奇绝”,“醉摹《爨宝子》,醒游白马湖。半醒半醉时,狂写岁寒图。”[4]“朝临石门铭,暮写二十品,辛苦集为联,夜夜泪湿枕。”[5]从这些诗中于右任主要提及了《姚伯多造像记》《广武将军碑》《爨宝子碑》《石门铭》《龙门二十品》等。

于右任吸取摩崖、墓志等魏碑中的养份,在书法创作中一改之前清秀妍美,以惊人的创造力表现出一种质朴圆润,雄浑厚重的书风,如楷书对联《清露太华》(图1),深受魏碑影响,用笔开张放逸,结字严谨,收放自如,表现出一种刚健挺拔的姿态。在创作过程中,于右任始终追求多变,不仅仅是纯粹的一种书体,偶尔也会将楷行草三体进行结合,如《山环海绕诗》(图2)用笔自然生动,整体结构松弛有度,章法上虽字字独立的,但单字行笔连贯,笔断意连,第一行最后三字牵丝连带,盎然生气,特别是在落款位置,别具一格。对于右任来说,不管是楷书创作还是行书创作,他始终保持着独立的书风魅力,他坚持独立书写的方式,于右任将这种创作方式慢慢融入草书,为草书的成功创举奠定了非常好的基础。

图1 于右任对联;《清露太华》;123.5cm×22cm×2;1992年

图2 于右任条幅;《山环海绕诗》;131cm×32cm

二、于右任草书美学思想

(一)大美观:融通各草,简疏质朴

于右任草书的取法无外乎章草、今草和狂草,它将这三种草书的艺术特点进行融通,向我们展现了传统书法艺术在创作过程中有许多的可能性,这是一种“大美观”的体现。这种大观美是和谐的,于右任将章草的平淡出奇、今草的韵律节奏和狂草的狂放不羁通过笔墨表现得淋漓尽致,在追求的过程中显得自由与独特,冲破了传统书法艺术所保持的“中庸”的书法。

无论是章草还是今草和狂草,都涉及了造型、力度、节奏、体势等不同的美学特征。于右任草书在书写的造型上是相对放逸的,能够把握收放的度,在力度上线条遒劲而圆润,刚健而含蓄,从节奏韵律上看似平淡轻缓,实则格调高雅,在体势上简疏质朴,奇逸生趣。如作品陶渊明《移居》(图3),线条生动活泼,结构简疏出奇,整体章法字字独立,结合着涨墨和枯墨的效果,书写时表现出较强的节奏感。

大美观最主要的特点在于简疏质朴。对于草书,追求简约的写法是有很大的难度的,所谓越简越高远,对于线条与结构的把握难度更大。于右任草书单字架构疏空、简约,其手法一方面将点画之间不讲究连贯,常常分散,另一方面简化字形结构,避免字形内部空间错杂繁琐,笔画缠绕,彰显空灵。于右任简约式草书风格的点线更纯粹、更明确,更有益于形式感的创造,这与王蘧常结体简约的章草颇为相似。[6]清初王铎、傅山草书连绵不断,更多表现线条的律动性,错综复杂,字与字之间结构牵丝连带,连绵不断,给人一种开张豪放的气场,具有强大的视觉冲击力。于右任草书正好与之繁复化行草书相反,源于他自身对草书“标准化”的理解,正如他所提倡的四忌,即“忌交”“忌触”“忌眼多”和“忌平行”,体现了于右任追求简净,奇逸的审美意识,是其对草书美的规律的科学总结,也是对传统书法美学理论的继承与发展。[7]

图3 于右任草书中堂;《陶渊明移居诗》;134.5cm×67cm

图4 于右任草书对联《大海高冈》;99cm×15.5cm×2

(二)自然观:中锋取势,顺乎自然

书法是线条的艺术,也是造型艺术,这种艺术形式表达着对生命形象的构想。在书写草书过程中,对于线条的质感表现尤其重视,而中锋运笔则是传统书法中提高线质的基本标准,在中锋运笔时墨水通过笔心流到纸面上,使笔画两端受力均匀,笔画中部的墨色相对于两边更加浓重,体现出锥画沙、印印泥的艺术表现效果。无论书写怎样的笔画,笔锋始终立于中间部位,能够八面出锋,线条更加圆浑厚重,刚健遒劲。于右任老年作书时略微带有颤笔,草书线条更显苍劲朴拙,因为他深知中锋之笔可以“正筋骨,丰血肉。”[8]

于右任草书的创新是立于传统法帖的,试求表达一种书写的自然意象。于右任曾对“求古”做出分析,认为线条是有生命的韵律,要求书写时要具神韵的“活笔”,做到“无死笔”的状态。于右任写给绍先先生的对联《大海高冈》(图4),中锋行笔时带有极强的律动感,线条温润中略带苍茫的气息,结实凝练,像“观”“龙”“凤”“时”等字更是草法洞达,古意盎然,表现出恢弘的笔势。

蔡邕《九势》提出:“夫书肇于自然。自然既立,阴阳生焉;阴阳既生,形势出矣。”这里所说的书法本身就是取法于自然的,并指出阴阳交换产生形势,书法的形式中必然也包含着虚实、动静和刚柔等状态,这些都能够表现书法“自然美”的特质。于右任在作书时也明确了自己对于自然书写的看法,他认为写字的时候是没有任何禁忌的,从执笔到展纸再到书写都是顺乎自然的。不会为了写好看而去违反自然,而是注重追求自然的美。于右任将碑帖巧妙融合于草书之中也注重自然美的表现,认为草书是中国最进步的文字,是有系统,有组织的,不是潦草写出来的,追求这种传统文化本身的自然观。

重帖者,格调偏婉丽清媚,崇尚自然灵动,追求妍媚飘逸的阴柔之美,富有雅韵;尚碑者,格调侧重雄奇峻健,注重功力,崇尚厚重端严,追求一种气势磅礴、奇拙古朴的阳刚之感,更具豪气。[9]于右任草书在审美意境上可以说是开张大气,用笔明快爽畅、气象浑穆、在结体处理上既有晋唐行草遗风,又有沉雄遒劲的魏碑意味。于右任清醒地把握了自己创作格调上的方向,完成了意境格调的探索思考及形成。标志着其书法艺术生命的成熟,实现了自己追求自由的艺术理想。[10]

三、于右任草书的价值体现

草书自从魏晋以来一直延续和发展,在明清之际发展成狂草,书家们对于草书的线条、结构、章法、墨法等表现得淋漓尽致,本以为这是草书发展的最后阶段,但是自清代碑学的引入,为草书的创作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于右任则在碑学理论的指导下将草书展现出新的创作理念,将传统帖派草书融合演变为一种壮美的“碑体草书”,古拙质朴,在中国书法史上树立又一座划时代意义的丰碑。

1930年,于右任为了保护汉字反对汉字拉丁化,创立“标准草书社”,以“易识、易写、准确、美丽”为简化原则,研究整理系统的草书代表符号,最后编成《标准草书》,普及社会大众,对草书的普及带来了极大的影响。《标准草书》的出版和编写是经过一次一次的修订才完成的,共修订了九次耗费25年时间,可谓是艰辛且漫长。如今《标准草书》已成为学习草书的法帖,对于草书的创作也有着深刻的意义。《标准草书》一方面确定草书书写的现代标准,为将来文字开辟新天地,达到普及广大人民群众,注重提高书写的效率与加强标准草书的“实用性”,另一方面作为学习草书的入门首选,为草书创作奠定基础,是寻求艺术创作突破方式和手段。屈增民在《于右任藏碑集锦》一书的后记中也曾高度评价《标准草书》:“为浩瀚的中国书法史写下独创性的一页,与章草、狂草、今草并列毫不逊色而具有广阔的发展空间和重要社会意义”。[11]

清代以来金石考据学兴盛,碑与帖重新定义,对于碑帖融合的创作思想成为书家们的创作方向,要知道,对于碑帖结合的创作不是纯粹的写帖的笔法用于碑,也不是单纯的碑意表达,其实在清末时期有很多书家进行大胆的实践创作,比如五体兼备的赵之谦,早年致力于帖学颜真卿书法,后见魏碑书法便痴迷金石文字,弃颜从碑,一开始形成了“魏底颜面”的碑体行书特征。赵之谦“碑体行书”与于右任“引碑入草”同样是碑帖融合的一种创作指向,给我们的视觉感受是不一样的,但都是碑帖书法创作实践的成功者。朱培尔曾将于右任与清末民初其他碑学书家进行对比,说道:“与于右任的人生与艺术相比,康有为略显诡异,吴昌硕接近通俗,林散之难免单薄。”[12]显然这说法是不够客观的,康有为书风雄强张扬,诡异谈不上,而林散之草书线质“起毛”“起沙粒”,并不单薄,而是瘦劲阔达,我们可以看出这些于右任与其他碑学书家“以碑入草”,各有千秋。陈振濂认为于右任草书对于结构是非常讲究,也曾将于右任与沈曾植进行比较:“沈曾植用笔灵动细腻,丰富多变,但在线条组合,开合动荡方面于右任更显得有雍容气度,更适合远观。”[13]

于右任草书是怀素小草的继承和强化,他解决了小草的碑化问题,如于右任册页《伯纯弟》(图5),看似小草结构形态,简洁空灵,用笔也相对连贯,但时常表现出“涩笔”以及金石趣味。于右任草书将魏碑和小草书打通成一片,为碑学开创出一个新境界,为后人开拓了一条新途径,使后来的习碑者避免了许多盲目的探索,为二十世纪碑派书法大师。

图5 于右任册页;《伯纯弟》(局部);26cm× 36cm×12

综上所述,于右任草书的艺术价值主要有三个方面:第一,有提供了临习草书入门的一个范本;第二,为当今艺坛提供了一种独特个性之美的书法风貌;第三,于右任碑帖融合的成功典范为我们打开另一扇天窗,尤其在新时代背景下,“碑帖结合”并不是一层不变的,随着不断发现的书法遗迹和新出土的碑志,是推动书法创作在“碑帖结合”上创新的动力源泉。[14]

四、结语

于右任草书“以碑意入草”,集百家之长,书风雄肆而静穆,格调高雅,将书法的实用性与艺术性相结合,其书法蕴含着中国传统文化的精神内涵。时光飞逝,艺业永存,于右任的书品艺术成就与他的人品是我们每一位学书者所学习的典范,他用一生的光阴将他的书学理论、书法美学思想、书法创作实践为中华民族留下了宝贵的书法艺术财富,为中国书法史写下了光辉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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