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花万里路
2020-06-30吴祖丽
吴祖丽
有时候,想起我的中学时代,好像总是隔着一层雾。
我整个人也在迷雾中,一天到晚,飘飘忽忽的。人或者安安静静地坐在教室里,心思却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教室在一楼最西面,窗外有棵泡桐树,粗壮高大。一年四季,看花开花落,叶繁叶凋,比听老师讲课有意思得多。
泡桐是先开花后长叶的树。起先不过是枝干上迸了一处两处浅棕色的苞芽,慢慢大起来,稠密起来,到处伏着米粒大的烟紫色,融融的。春分过后,天长日暖,向阳的一侧先放了几朵花,小喇叭形的花瓣静静地垂下来,风一吹,风铃似的摇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看着只觉得心里忧愁。
泡桐树南面是篮球场,有班级正上体育课,激烈地奔跑,以及身体冲撞。一个当时学校里风头很劲的男生正在起跳,投篮,进了。他快乐地双手抓住球筐,把身体悠起来,瞬间眼神明亮无比。听不见他们的呼喊,那种感觉像看一部默片,越发遥不可及。
有个小黑影子在大门口扫地,簌簌地,不厌其烦地重复着一个动作,弯着腰更加深了他的驼背。猛然地身子震了一震,丢下扫帚疾步往门卫室跑。我下意识地竖起耳朵,果然,从一默数到七的时候,下课铃叮叮当当地响了。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逐日看着桐花繁盛起来,几场春雨一下,满树都是紫郁郁的。花瓣浅紫,间有半紫半白的蝴蝶斑纹,花开时,散发淡淡的草木清香。桐花爱成群结队地开,一嘟噜一嘟噜地簇拥在一起,勾肩搭背,窃窃私语,说不完的悄悄话。一团团一簇簇,映着丽日长空。一笔捺下去在宣纸上糊里糊涂润开来,谁知剑走偏锋,竟是不能再好了。也有那孤零零一朵两朵开在枝头的,教风吹着,不过落得更快些。
开始一朵两朵,然后是三五朵。坐在教室里,疑心也能听到花落的声音,噗的一声。令人兀自惊心。你,你,你听到落花的声音了吗?
向来是花繁鸟喧,几只长尾巴喜鵲竟在泡桐上安了家,日日在枝枝叶叶间穿梭不停。没过几日,那高枝上多了只褐色的鸟巢。
同桌在底下踩了我一脚,我会意转过头来,数学老师正在讲台上目光炯炯地盯着我。我假装镇定地收回目光,再看书,早讲到了下一节。数学老师是新来的,还没训人先自己脸红了。他上课喜欢一手扶腰,一手写板书,姿势颇为妖艳。于是得个外号,茶壶。我们总爱欺软怕硬,一上数学课班上小纸条满天飞。我只是走走神,这不算什么。
清明前后,窗外树下已是花落成溪。树上却亦不见少,总是一边盛开,一边飘落。偶有面目清秀的女子走过树下,当真是美景,花落发上,花落衣袂,皆为草木因缘。
晚自习的时候,外面落了雨。路灯昏黄地照着,泡桐树下雨丝如线,朦朦胧胧的,像一帘幽梦。那晚又停电,大家习以为常,都从课桌里取出蜡烛点上。我的刚巧用完了,正踌躇着是去小卖部买蜡烛,还是回宿舍睡大觉。有人递了支蜡烛过来,转头看是你,心里震了一震,觉得自己脸都红了。你什么话也没说,我才反应过来,同桌问你借蜡烛,你却顺手给我。
可是那晚,我一个字也没看下去。同学三年没说过几句话,我想你亦没有注目于我。我坐第一排,你坐最后一排,总有万里迢迢隔江隔海之感。
年少时的感情总是这样,充满忧伤和懊恼。怎么永远是这样,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喜欢我的人我不喜欢。
你安静少语,喜欢独来独往。我们嘻嘻哈哈往宿舍去的时候,你一个人勾着头向校门口走去,路灯投下长长的清瘦的影子,无比落寞。
我只是看着你,却从未上前。我模模糊糊知道,我喜欢的,只是臆造和想象出来的一个人,那个人却并不是你。
桐花落尽的时候,春已益深。花落叶发,交替更迭。人却早已天涯路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