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永无乡”
2020-06-29李言
李言
所有人都要长大,只有彼得·潘是个例外。他住在一个画在心灵地图上的海岛,那里有妈妈嘴角挂着的甜吻。在小飞侠的梦境世界,人们永远长不大,这个意味着不朽的童年,以及避世的所在,就是永无乡。
每个人心底都有一个彼得·潘和永无乡。但并不是人人都那么幸运,生活终归会找到你,并气急败坏地打碎梦幻。永无乡终会在成长过程中从你心头淡去。唯一不会老去的,大概只有那位“登台十五年,始终二年级”的江户川柯南,除此又有谁敌得过似水流年。
有些人具备永无之境,然而他们的理解力停留在幼童水平。一些成年人以追求纯真为由,拒绝社会性成长。如今越来越多成年人迷恋卖萌,并将其美学趣味渗透到生活的每个层面,他们内心儿童化,行事孩子气,发展到极端便患上了畏惧责任、依赖感强的“彼得·潘症”—一种被医学定义为心理疾病的逆生长。
然而心理学界并不认同卖萌装嫩是病。在心理学家荣格看来,人的潜意识中存在一种“原型”,它促使我们不断寻求纯真、无压力、恣意的生活状态,它根深蒂固、与生俱来,存在于每个人体内,从我们出生就渴求过童年那样的生活。即使成年,对原型的渴求也或明或暗地跳跃隐現。对永无乡的眷恋,正是人类成长历史中无法摆脱的本能。奥地利动物学家康拉德·洛伦茨提出了“幼体滞留”的观点,即喜欢一切有幼体特征的东西是人的天性,这是一种演化上的适应,确保了人类的延续。
童年本是一种社会产物,而非纯粹的生物学范畴,它不是一成不变,而是充满斗争与协商。今天传统童年与成年的界限在消弭,但新的分水岭也在产生。当成年人心甘情愿患上“彼得·潘症”时,当代儿童却表现得越来越圆滑世故,“五道杠标准儿童”和“九岁演讲帝”的一夜成名,令成人们抱怨孩子一代比一代早熟。
对此,尼尔·波兹曼提出了一个著名论断“童年的消逝”。尼尔·波兹曼指出,儿童的言行举止因为电视媒体无原则的信息民主,过早地与成人无差别,而电视这种画面信息读取的形式,使它只能提供“12岁儿童的心智”的节目,并且“不可能设计出其他智力层次的节目”。一场又一场的故事会使观众的心智维持在12岁的水平,所以儿童“成人化”的同时,成人也在“儿童化”。
“你长大后想当什么?”“小孩!”成人儿童化,是对社会现实规则的“温柔的抵抗”。当儿童有机会接触到从前密藏的成人信息时,他们就被逐出了永无乡。而每一个可以插入插座的传播媒介,都对童年的剥离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
童年只是一个人类“想象的共同体”,只是媒介发展赋予我们的特权,它或许最多存在400年。当今世界,像电子媒介下完成社会化过程的大多数一样,儿童过早地窥探了成人世界的秘密。我们既是成人化的儿童,也是儿童化的成人。成人再也无法让儿童回到秘密花园,但他们应当有勇气让孩子直面、理解和应对这个世界。
成年人是过了期的小朋友。当童年不可避免地消逝,我们还能找到自己的永无乡吗?其实儿童节是给大人们过的。小孩子那么开心,每天都是儿童节。只要内心保有一处宁静的圣地,谁都可以随时退避并在那里找到本然的自我。那是李太白的“朝如青丝暮成雪”,是苏东坡的“也无风雨也无晴”,虽然极少人具备这种能力,但所有人都能够获得。生而为人,我们有享受孩童般生活的自由。如果你将成熟看得比快乐更重要,就会成为伟大的机器但糟糕的人类。
《小王子》里说,使生活如此美丽的,是我们藏起来的真诚和童心。童心,是比野心更难得的梦想。寻找永无乡,是应有的生活态度,更是一种生命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