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铸:兼具豪放和婉约二派之长的“贺梅子”(中)
2020-06-29木匠
木匠
这首《青玉案》一出,立刻就在大宋的文人圈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贺铸也因此词而得了“贺梅子”与“贺三愁”这两个雅号。和他同时代的大诗人黄庭坚在读了此词后,还作了一首题为《寄贺方回》的诗来夸他:“解作江南断肠句,只今唯有贺方回。”
还有人做过这样一个统计:宋金词人步其韵,而与之作和者,多达25人28首。一首词吸引了不同时代的众多词人来与之作和,这是词史上,也算是绝无仅有的了。还有人说:用《青玉案》这个词牌填词,填得最好的两首词,一首是辛弃疾的《青玉案·元夕》: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再一首就是贺铸的这首《青玉案·凌波不过横塘路》了: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所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碧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若问闲情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从《六州歌头·少年侠气》到《青玉案·凌波不过横塘路》,大家是否已有体会了:无论是豪放词,还是婉约词,贺铸都能称得上是个中圣手。民国词学家龙榆生先生尝说:“(贺词)是于东坡(苏轼,北宋豪放词的代表)与美成(周邦彦,两宋间婉约词的集大成者)间,特能自开户牖,有两派之长,而无其短者也。”
好了,在对贺铸的词有了一个初步的印象之后,我们再来说说贺铸这个人。一个能把豪放词和婉约词都写得这么好的人,肯定是个很分裂的人吧。
还真是!《宋史》就说他“长身七尺,面色青黑如铁,眉目耸拔(这不整个就是一个钟馗吗),故时人都称他为‘贺鬼头”。但他却认为自己这是“虎头相”,天生就有当“侠客”的命。他还有写过这样一首诗:
当年笔漫投,说剑气横秋。
自负虎头相,谁封龙额侯。
聊辞哙等伍,滥作诗家流。
少待高常侍,功名晚岁收。
其性格亦是十分的强悍,“少时侠气盖一座,驰马走狗,饮酒如长鲸”,虽贵要权倾一时,小不中意,便要直刺其过,从不肯为从谀,故人以为近“侠”,又博闻强记,于书无所不读,描绘春花秋月之事,语极浓丽、哀婉、温柔、缱绻,更家藏万卷书,每日校雠不辍,几如“寒苦一书生”。
是不是相当的分裂?
另外,贺铸还很爱与人争论———“喜剧谈天下事”。可他长成了那个样子,谁又敢和他面对面地争论?偏他的朋友米襄阳(对,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书法家米芾)不服,愿意和他争论,两人只要一见面,就会争个天昏地暗。芾也生得身材十分高大,與铸脸对脸、鼻子对鼻子地相向而立,至少在气势上,并不输与铸,两人一争论起来,都是怒目圆睁,就像是要将对方一口吞了一样,争到激烈处,还会大拍其掌,由于两人的性格又都十分倔强,经常是一争就是几个时辰,很少有能分出胜负的时候。
不过,大家可别误会,他们这可不是泼妇打架,而是思想观念的交锋,且两人又都是好口才,争论的精彩程度,当不输于当下的大专辩论赛。据记载:当时,汴京有很多文人、太学生,只要一看到他俩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就会有呼一下子围上来,听的听,记得记,并有人在现场给维持秩序。不久,全汴京的书肆,就都会有这场辩论的实录卖了。
就因其性格太过刚直,铸如此大才,一生过得也是并不如意,始终“沉沦下僚”。都说性格决定命运,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以下,我们就具体来说说他一生的际遇吧。
贺铸,字方回,号庆湖遗老,生于宋仁宗皇佑四年(公元1052年),卒于宋徽宗宣和七年(公元1125年)。他的出生地是卫州(今河南省卫辉市),祖籍浙江绍兴。他曾说自己是唐代大诗人贺知章的后裔,他那个“庆湖遗老”的号,就是因为贺知章晚年曾居庆湖(亦即镜湖)而起的。
贺氏一族在北宋初年,还是很有名气的。贺铸是宋太祖赵匡胤的原配贺氏(也就是京剧《贺后骂殿》的那个贺皇后)的五世孙。但是这个贺皇后却是在太祖“黄袍加身”之前两年就去世了(也就是说,她的这个皇后封号是死后追封的)。贺氏为太祖生了二女一子,这个儿子就是魏王赵德昭。宋太祖一共有四子,但长大成人的只有赵德昭和太祖的第二位皇后、王皇后所生的赵德芳(也就是《杨家将》里八贤王)。可惜的是,太祖死后,他的弟弟赵光义当了皇上,也就是宋太宗。太宗即位后,对两个本应有权继承皇位的侄子,自然是横竖都看不顺眼,恨不能置之于死地。但又不能明目张胆地加以迫害,所以只好在心理上施以压迫。赵德昭性格内向,淡泊名利,却又性情刚烈,曾向太宗进言,应对有功的将士封赏,却被太宗当着满朝的文武训斥道:“等你做了皇帝再说吧!”大家可以品品这句话的分量!结果,赵德昭又气又急,一回宫就自杀了。赵德昭一自杀,赵德芳的心理受到很大影响,终致一病不起,没两年也病死了。所以,北宋自太宗以降,皇帝就全都是太宗的直系后代了,和太祖已经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说这些,是为了说明贺铸虽然是贺皇后的族孙,但这个身份却并没有帮上他什么忙。贺皇后死得实在是太早了,大宋还没有开国呢,他们老贺家其实也没能跟着沾多少光;铸的五世祖贺怀浦和四世祖贺令图,虽然也都曾是手握重兵的大将,但亦都很早就在抗击契丹南侵和收复失地的战争中,战死了,而与他们老贺家有着近亲关系的赵德昭又是那样的一个结局,是以,他们老贺家这个皇亲国戚,在太宗朝的时候,就已经被边缘化了。
到贺铸出生时,他们家实际上已经非常潦倒了。铸的祖父和父亲都最高只做过八品武官。而宋朝是一个重文轻武的朝代,武官的社会地位本就不比同品的文官要低一级,一个下县(年收公粮在三万石以下的县)的令为从七品,丞、尉和主薄,通常都是八品,由此看来,铸的祖父和父亲做的估计也就是一下县的地方武装的小头目吧。
好在他们贺家的鼎盛时期,离去的时间还不算太久远。再怎么被边缘化,也是一皇亲国戚。宋神宗熙宁二年(公元1069年),17岁的贺铸,迎聚了一个“宗室之女”(当然不会是什么公主了,不过是有点皇族血统罢了)。并以祖荫,得到了一个从九品的小官———右班殿直(武官序列中级别最低的官,大约就是把守某一宫门的侍卫领班吧),于是,他便从家乡来到了东京汴梁……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