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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童教育,突围中

2020-06-29李竹平

师道(人文) 2020年6期
关键词:著作教育者儿童

李竹平

1

思索再三,写下了这个题目。

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有跟我一样的感觉,那就是回忆自己童年的时候,“童年”这个词实际上是一个后知后觉的符号,是进行文艺和教育书写时,在回忆语境中贴上去的。以自己为中心回忆时,我们更加熟悉的词汇是 “小时候”; 以学校教育为背景回忆时,我们更习惯的用词是 “学生”。

印象中,朱永新先生2003 年出版的 《新教育之梦》 一书中,几乎没有出现过 “童年”或 “儿童”,只有 “学生”——当然,朱永新先生讨论教育的语境更适合使用 “学生”一词。陶行知先生1918 年5月在 《师范生应有之观念》 的演说中,多次用到 “儿童”一词,且第四部分的标题就是 “教育为给儿童需要之事业”。纵览上世纪初到70年代末,教育语境中,“儿童”一词在民国教育学者的著作文章中出现的频率,远远高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到改革开放之间的30 年。当然,著作文章中 “儿童”一词的出现频率,与学校教育中儿童教育的实际状况并不一定具有对应关系,与社会对儿童教育的理解、重视程度等也不一定成正比——除非这些教育著作文章已经成为普及性读物。

《中国儿童教育30 年 (1978-2008)》 是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于2008 年11 月出版的。这本书意在梳理和总结1978-2008 年这30 年里,中国儿童教育在各方面取得的辉煌成果。书名强调 “儿童教育”,且在 “引论”中开门见山指出现代教育首先是儿童教育,其实书中梳理和总结的,主要是政策指引和世界教育发展形势影响下学校教育的变革和探索,以及 “新”的教育理念的萌芽、发展和实践成果。不可否认,从 “全面发展的素质教育”到 “充满活力的主体性教育”,再到 “关怀生命的新基础教育”,儿童主体性的教育认同越来越清晰和突出。但是,这部著作中的 “儿童教育”概念,是先入为主的,是假定了这30 年的教育政策和实践都是基于全面而科学的儿童观的,对“儿童”本身并没有做任何讨论和探究。

从2008 年到今天,时间又过去了12 年。这12 年中,几乎每天都会有新的教育著作出版面世,真正聚焦于儿童成长与教育的国内著作,依然寥寥。但十分明显的一点是,对儿童成长的关注,是越来越令人欣喜了,尤其是散落在教育刊物中的一线教师的文章,反思、讨论、研究、分享儿童成长与教育的,越来越多。乐观归乐观,一个不能回避的事实是,聚焦儿童成长和教育的原创性系统研究和实践的国内著作,还是难得一见——或许这只是因为我孤陋寡闻才导致的错误认识——无论是社会,还是教育者自身,对儿童教育的不满意和困惑,是最现实的反映。

儿童教育,永远是一个未完成状态的话题和探索领域。作为一名一线教师,身处儿童教育的现场,沉浸其中是自然状态,而到底秉持什么样的儿童理解和儿童教育的愿景沉浸其中,对教师自身和儿童都具有重要的意义,决定了教师所采取的态度和行动,影响着儿童成长和自我实现的体验。

教师的儿童理解和儿童教育愿景,与自己遇见和阅读的儿童教育著作,有很大的关系。儿童心理学类的书籍,往往是一线教师的必读书,以帮助自己了解儿童认知和心理发展的一般规律和图景。儿童教育是一个内涵丰富、外延宽广的话题,对于教师,也是一个复杂的课题,仅仅阅读儿童心理学类书籍是远远不够的。社会学、教育学、哲学,以及有关的教育政策法规等,都应该成为助力教师做好儿童教育实践工作的阅读选择。

2

我给这篇文章取题 “儿童教育,突围中”,不是为了表达自己对国内开创性、原创性儿童教育著作数量极少的遗憾和期盼——那就不应该叫 “突围中”,而是 “突破中”了。我更想分享的是,作为一名一线教师,担任了多年班主任,还常常不揣浅陋,做一些有关儿童教育的思考和书写,在这个过程中,感觉每一次自我意识到的进步,都是 “突围”,从自己的狭隘和成见中突围。

从理论到实践应用,我们大多习惯了将书中的理论奉为圭臬,结果就出现了很多先入为主的教育行为或生搬硬套的教育叙事,少有批判思考和自主探究,结果从实际上使得现实教育情境中的儿童教育远离了真实的儿童,更多是教育者的自说自话。也许,避免这种窘境,最好的办法,就是不断遇见不一样的儿童教育著作,尤其是重视那些给自己带来全新视角和深入思考,促使自己反思以往秉持之理念的著作。

梳理个人阅读过的、与儿童教育相关的书籍,虽然面不算广,量不算多,但也不至于过于狭隘和贫瘠。实话实说,在我能够罗列的几十本有关儿童教育的著作中 (不包括学科教育的),国内作者撰写的,不足十分之一,更多的是翻译著作。其中,对我的儿童教育理解和实践影响最大的,是艾莉森·詹姆斯、克里斯·简克撕和艾伦·普劳特三人合著的 《童年论》,这本书由上海社会科学院青少年研究所的研究员何芳翻译。

《童年论》 吸引我的,首先是它对我们常常当成真理性研究成果的谨慎质疑,比如皮亚杰的认知阶段理论、维果茨基的建构主义理论等。无独有偶,与 “儿童哲学之父”李普曼齐名的美国哲学家加雷斯·B·马修斯在 “儿童哲学三部曲”中,也对这些理论提出了自己的保留看法; 法国的安德烈·焦尔当的 《学习的本质》 更加细致地讨论了建构主义的局限。的确,作为一线教师,每天与 “不同”的学生-儿童相处,一心希望自己能够用科学正确的理论指导自己的教育行动,理解儿童的成长表现,解释教育行动带来的积极或消极的结果。遇到困惑,陷入困境的时候怎么办呢?自己信奉的理论已经不足以给出令人信服的解释,但我们依然不折不扣地信奉着,而不是收集教育现场中的事实、故事、细节,为理解和解决真实的问题做进一步的探索和思考。更多的人是让时间来消化困惑,遗忘困难,就像潜意识里信奉 “时间是疗伤的最好丹药”一样。《童年论》 启发我,这样是不对的。

儿童教育的起点,是认识和理解儿童。到底如何认识和理解儿童,当我们觉得这不是问题时,恰恰是面临了最大的问题。儿童来到了学校,接受系统的教育,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实现了成长,学校教育为他们的未来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作为教师,我们似乎将学校这一人类社会的历史产物当成了理所当然的存在,学校是塑造儿童思想精神的 “圣殿”,既来之,必安之,似乎成了儿童的不二选择。《童年论》 让我重新思考,学校之于儿童,到底意味着什么。学校的确为现代社会中的儿童提供了系统受教育的机会和资源,同时也不可避免地凸显了儿童被控制的现实。这里的 “控制”,既不是贬义的,也不是褒义的,而是教育者必须从儿童视角为儿童设身处地着想的重要事实。学校的空间安排,课程以时间表为核心组织原则,“学校制度通过课程的时间纪律,创造出一个属于童年的空间和为了童年的空间,把他们控制的对象冠以 ‘儿童’ 身份”,以及学校中体现出来的儿童年龄序列特征……如此等等,往往容易被教师所忽视。在教育中促进儿童进行学习意义的发现和自我实现的体验时,因为忽视了“控制”的实际存在,教师不可能对儿童在学校中的真实体验拥有真真切切的理解和全面而合理的判断。

有很多儿童不爱到学校上学,或者在学校环境中局促不安,或者总喜欢用恶作剧的方式引起老师和同伴的注意,面对这些表现,我们会从很多角度寻找原因,试图帮助这些儿童建立 “正确”的认知,积极 “融入”学校环境。恰恰,这“很多角度”,不包括去弄清楚儿童对学校中已经制度化的 “控制”事实的真实体验。我曾经遇到这样几个学生,一个每天早上都会迟到,哪怕是到了五年级; 有三个经常在一起游戏的男生,他们常常会在一节课结束前五分钟左右,就将注意力放在了挂钟上,急切地等待着下课铃声……第一个学生是因为爱睡懒觉吗?另外三个学生是因为不爱学习吗?实际上,他们的行为反映的正是他们对学校空间和时间控制的体验和应对。认识到这一点,我就能够用真正的同理心与他们沟通交流,寻求积极的解决办法——事实也正是这样。

《童年论》 中有这样两个章节,“玩耍是童年文化?”(第五章) 和“一个童年还是多个童年?”前者启发教师如何深入独属于儿童的文化现场去认识、理解儿童,后者启发教师应该从多个具体视角来看待童年问题,应该在一个广阔的文化环境中来想象儿童,而不仅仅是抽象地承认儿童的多样性和差异性。不必讳言,作为教育者,很多人在谈论儿童的时候,首先都会在脑海中不知不觉地设定儿童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标准,然后再以这一标准为参照展开观点。意识到这有多么荒谬,教师才会在儿童教育上,与儿童站到同一条战线; 否则,教师付出的努力越多,就会越发背离儿童教育的美好愿景。

3

《童年论》 是一本表面看上去理论性很强的读物,但如果一线教师能够积极调动自己所有关于儿童教育的认知和经验,将书中的论述和观点与自己的教育行为建立联结,就会发现这其实是一本很实用的书。当然,“实用”不是说里面有很多拿来就可以指导实践操作的方法策略,而是它可以帮助致力于专业发展和更好地帮助儿童自我实现的教师,看清更多关于儿童成长的事实。

正是受 《童年论》 的启发,我花了大量的时间从多个视角观察和研究教室里的儿童和儿童教育,并将内化的理解小心翼翼地运用到教育实践中。至少,到目前为止,我和教室里的小伙伴们收获的,都是很乐观的。受 《童年论》 的启发,我还从 “学校场域”“成人与儿童”“家庭与学校”“同伴关系”“文化创造”“发展节奏”等不同角度思考儿童教育,一边实践,一边整理,撰写了近四万字的专栏文章。这样的书写,促进了我对儿童教育的进一步思考和探索。

在儿童教育的探索上,如果有太多事实没有被看见和理解,对儿童是不公平的,所谓教育者的理想和情怀,也就堕入了狭隘。我看到很多教师,面对儿童教育中的种种问题,感到茫然无助,与家长沟通儿童成长问题时,更是提心吊胆。那是因为,很多教师在知识储备和儿童研究上,都不足以支撑起内心起码的自信。儿童教育不是象牙塔中的诗意叙事,而是真实繁杂的社会和文化情境中的探索行动——无论是站在个体的儿童成长角度,还是站在国家民族的儿童教育追求上,都是如此。《童年论》 是讨论儿童和童年研究的,研究的方法、策略,对教育者而言,启发的正是应当如何去理解与行动。

儿童教育的目标是儿童成长,是儿童的更好的发展,也是儿童的未来,国家民族的未来。儿童教育的专业使命主要落在一线教师的肩上。考虑到儿童教育的任重道远,教师的儿童教育阅读,必须是长期不辍的,是视野宽广的。威廉·A·科萨罗的 《童年社会学》,或许是有兴趣阅读 《童年论》 的教师应该同时打开的又一本专业书籍。

突围,是需要 “武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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