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旧石器发现100年祭
2020-06-29卫奇
卫 奇
2020年6月4日,这是一个非常不平凡的日子,100年前的这一天,法国学者桑志华(Paul Émile Licent)在甘肃省庆阳市华池县幸家沟发现了旧石器,从此,中国旧石器时代的面纱被掀开,中国历史的记录便开始追索到了数万年前。
俱怀逸兴壮思飞 欲上青天览明月
100多年前,古人类学在欧洲已经取得了长足的发展,在中国还是一片空白,然而,寻根问祖探索人类起源地的视线已然瞄向了欧洲以外的非洲和亚洲大陆,因为人口数量的分布原因和大量哺乳动物化石的发现,亚洲使西方人在摸索人类的童年过程中看到了闪烁光亮的希望。曾经一度,古生物学界推断亚洲存在发现最古老地质时期的人类迹象,认为亚洲大陆,特别是蒙古高原,可能是人类祖先的摇篮。
桑志华(P. Émile Licent,1876-1952)
在西方思想家、诗人和科学家们齐声亚洲之伟大《东方的幻想》的感召下,20世纪初叶,西方的探险家纷纷涌入中国,其中就有一位法国耶稣会神父桑志华。
桑志华是一位称职的天主教神父,更是一位卓越的博物学家、有杰出贡献的旧石器时代考古学家和具有崇高科学开拓精神的探险家,他的科学生涯就在中国。
桑志华1876年出生于法国北方省(Nord)的容比村(Rombies),上学期间就对神秘的东方产生了强烈向往,因此,他在1913年6月获得动物学博士学位后,做了9个月的准备便毅然离开法国巴黎,通过西伯利亚铁路横穿欧亚大陆,在海参崴换乘轮船渡海于1914年3月25日辗转踏入中国大地。他先落脚于天津当时圣路易斯18号的天主教耶稣会崇德堂,3天后就前往献县等地进行科学考察。他曾得到河北省献县金神父(Pére R.Goudissart)等人的大力支持和赞助。他考察的地区主要在黄河和白河流域。他在中国北方以传教网点的形式建立了一个非常庞大而十分有效的信息系统,广泛收集动物和植物以及古生物化石标本等,很快就搜集到大量有关的材料。在崇德堂,除了做礼拜的教堂外,其他房间都成了收集品的标本库房,这就是现在天津自然博物馆的前身北疆(黄河-白河)博物院(Musée Hoang ho Pai ho)的雏形。不久,桑志华得知法国政府决定在天津市河西区马场道117号天津外国语学院所在地创办“天津工商大学”(河北大学前身),便极力建议在建大学的同时建一所博物院。他认为,在中国北方尚无完善的地质研究院的情况下,“为便利中外人士关心华北之经济情形及科学上之各种问题起见,博物院之设立实不可少。”他四处奔走呼吁“博物院之设立,实为急务”。最终得到了献县天主教耶稣会金道宣院长的支持,答应予以资助创建了北疆博物院。他在中国进行考察,直至1938年返回法国,行程大约5万公里。在华期间,他考察了中国北方许多地区,所著《黄河流域十年实地调查记(1914-1923)》和《黄河流域十一年实地调查记(1923-1933)》详细记录了历次考察过程。他1952年在巴黎去世,享年76岁。他在中国具有开拓性的考察,发现当时的中国“不论从科学上,还是从经济学的角度看,它的地质、植物区系和动物区系,人们尚一无所知。”
一个外国人,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单身独过,一心扑在科学事业上,填补空白,一干就是25年,在中国采集地质、古生物标本几十万件。1924年他与德日进(Pierre Teilhard de Chardin)一同报道了《中国北方旧石器工业的发现》,而且也是1925年和1928年《中国的旧石器时代》论著的主要贡献者。桑志华为中国的古脊椎动物和旧石器时代考古事业做出了开拓性的重大贡献,开中国旧石器时代考古之先河,也是中国第一座收藏旧石器博物馆的创始人。2004年,在天津自然博物馆成立90周年之际,天津电视台制作了专题片《桑志华在中国》,回顾了桑志华当年对中国的科学贡献,对桑志华作了正面客观的评价。他创建的北疆博物院及其所收藏的标本与资料,也已经重新开放展现在公众视野。
据冯小波(2004)考证,1921年初,布勒(Marcellin Boule)同意了桑志华的意见,他还建议桑志华和古生物学家德日进进行合作,研究在中国发现的动物化石,同时布勒答应在专业刊物上发表他们的研究成果,并且由法国国家自然博物院来承担运送这些标本的费用。由此,桑志华立即给布勒寄送了32箱化石标本,这其中就有一颗古人类的牙齿化石。当然,这枚人牙化石只能是从内蒙古自治区萨拉乌苏河出土的“河套人牙”。在内蒙古自治区乌审旗萨拉乌苏河出土的动物化石,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的研究人员在法国自然博物馆看到过,但河套大角鹿化石的正型标本却展览在北疆博物院,似乎表明有的标本研究完毕运回了中国。不过,“河套人牙”却至今仍然下落不明,究竟是在法国巴黎,还是在天津北疆博物院,也有人怀疑它在1941年与“北京人”化石一同在美国人手里搞得丢失,因此,这一桩古人类化石悬案有待破解但需要时间。
踏破铁鞋无觅处 得来全不费工夫
桑志华在中国探险考察历经千辛万苦,认真科学探索,6年过去了,收获不小,他的采集品在崇德堂二层带地下室的小楼已经堆得爆满,不仅有现代的动植物标本和岩石矿物,也有一些动物化石。很显然,桑志华来中国的初心,远不可能只是为了这些,寻找人类的起源地应该是他的最大夙愿。
1916年,桑志华将他在黄河流域发现的动物化石送到法国人类古生物研究所请布勒教授鉴定。1917年,桑志华第一次清点他收集的标本,计有8000余件植物标本、800多件鸟类标本、30多件爬行动物标本、100多件鱼类标本、1.5立方米的昆虫标本、还有不计其数的古生物化石标本以及岩石标本。
桑志华在1919年6月上旬考察过甘肃省陇东地区,曾经光顾了庆阳三十里铺,还在内蒙鄂尔多斯收集到许多动物化石,他给布勒写信说:“找到了几个非常有意思的化石地层,应该有一个古生物专家到中国来研究这些标本”。1920年5月26日再次到达甘肃,在庆阳一带进行发掘,一直到10月9日才离开十八里铺,动物化石收获丰硕,曾雇用了83头骆驼运送,更为有意义的是找到了4件石制品,其中1件石核是6月4日在幸家沟从“埋藏于真正的黄土与底砾层之间的砂层中”发现的,2件石片是8月10日在赵家岔“出自黄土层底下的堆积中”或“出自黄土底砾层”。另外,据陈蜜查证,还有1件石英石块是8月14日在赵家沟的一块破碎象牙上方1.5米高处发现的,可能是出自相关的地层,但这件标本1927年报道后却去向无影无踪。这3件可见的石制品,虽然数量不多,但其人工制品特征毋容置疑,而且是从地层里出土的,实证表明中国存在旧石器时代,也就是说,它们的发现将中国历史渊源从几千年前由此推进到了数万年前。同时,无情地推翻德国地质学家李希霍芬(Ferdinand von Richthofen)1882年提出关于华北不可能有旧石器的论断,尽管前华西大学叶长青(J. Huton Edgar)从1913年就在长江三峡地区开始采集石制品,曾经在宜昌和重庆之间的长江岸边发现了5件标本,但其时代至今仍然难以确认。从此,真正开启了西方人在中国开发东方远古人类的梦想,桑志华无疑就是中国旧石器时代考古的拓荒人。
1920年6月4日在幸家沟出土的1件石核
1920年8月10日在赵家岔出土的2件石片
关于幸家沟和赵家岔两个旧石器地点的地理位置,人们曾经调查过,但由于时间久远,其发掘的痕迹已经被岁月抹平,了解当年发掘的人也已经离世作古,其地点的确切位置只能根据有关的信息进行排查推定,目前,张多勇等的调查报告看起来可信度较大。幸家沟地点位于华池县五蛟乡吴家原村幸家沟自然村,地理坐标为36°21′49.00″N,107°45′41.07″E;赵家岔地点位于华池县王嘴子乡银坪村赵家岔自然村,地理坐标为36°14′51.06″N,107°46′31.9″E。
中国最早发现的这3件石制品,其属性,不论类型还是生产技术,在泥河湾文化(Nihewanian Culture)中均不为鲜见。诚然,中国的旧石器从一开始就“未发现任何与西方旧石器时代晚期文化类型的特征”。布勒曾经指出“布日耶(Abbé Henri Breuil)的研究结果显示,中国黄土地层里发现的很多石器与法国莫斯特工业(Mousterian)的产品类似,这与地质学的观察结果是吻合的,所不同的是这里的莫斯特工业中还伴生有法国旧石器时代晚期,即梭鲁特文化(Solutrean)的石制品,因而与欧洲显示出一定差异。”同时又说:“不过,这种石器工业之间的差异应该是极为正常的现象,因为我们对鄂尔多斯石器工业性质的界定可能反应了我们陷于先入为主的偏见。事实上,由于地层和古生物化石的特征与欧洲具有明显的一致性,相比之下石器的差异就显得异常突出,对于自然科学家来说,中国石器工业出现这种不均一的特征并非很奇怪的事,因为我们不能根据法国几个地点有限材料建立起一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框架,而后指望将全世界的古人类资料(包括中国)统统囊入其中。换句话说,如果史前考古学家死板地按照某个地区的分类标准进行研究,那么他肯定会步入死胡同,这一点已经由19世纪的地质学家证明了,因为他们曾经试图依据巴黎盆地建立一个符合所有国家地质特征的模型,但受到了广泛的批评,最终被证明是行不通的。”这无疑是伟大科学家高屋建瓴的真知灼见。如果布勒和布日耶看到今日泥河湾盆地早更新世的旧石器时代考古新发现,在早更新世遗址里出土了类似旧石器时代晚期的石制品,估计他们也会像裴文中对待小长梁遗址那样十分感兴趣也会有看法。理论建立在实践基础之上,并且随着新的发现而不断地加以修正,因为“理论是灰色的,而生活之树常青”。
从今有雨君须知 来听萧萧打叶声
桑志华1920年的旧石器发现,在中国旧石器时代考古学上,虽然甚为耳熟,但能详却是不得。
幸家沟地点出土的P7611标本,陈蜜考证桑志华在《黄河流域十年实地调查记(1914-1923)》这样记载:“6月4日:今天挖到了8.6米的深度。主要是土方工作。但我密切关注着工程的进展,希望能发现人类的文化遗迹。直到5.3米,黄土都是致密而同质的,由此往下,土的砂质变得更明显,呈暗绿色,很硬,沿着层理或者节理分解成一些70厘米大小的岩块。成层作用还生成了一些板层岩石。正是在这个距离顶端7.3米的黄土层中,我找到了一件石英石块,看起来像是一件被打制成略似锥形的‘手斧’,长度为4-5厘米。再往下50厘米处,有一些骨碎片。”1928年布日耶依据标本照片判断为“被打成两面楔状器或尖状器”,1941年德日进将它确认为石核。现在看来,德日进的鉴定是准确的,但当时没有详细记述。该标本现在收藏在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标本馆,它的失而复得是娄玉山清理裴文中办公室的标本时发现的。毫无疑问,裴文中对于这件标本情有独钟,他有想法是不言而喻的,1963年他主持大规模的萨拉乌苏河旧石器时代考古调查或许就是一个见证。这件标本如何落到裴文中之手,北疆博物院的资深权威黄为龙从未提及过,可能它与在北京的避难有关。由于天灾人祸的原因,罗学宾(Pierre Leroy)和德日进等在1940年6月将北疆博物院的重要标本运到北平使馆区的东交民巷台基厂三条三号,自立门户“私立北平地质生物研究室”,1946年他俩被召回国,他们决定,将一部分有重要研究价值的标本“存放”在刚刚恢复建制的中国地质调查所新生代研究室,委托裴文中代管。这些标本在1949年后便正式移交中国地质调查所新生代研究室,后来新生代研究室几经脱变最后演变成了现在的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
最近重新观测,这是一件Ⅲ型石核,即多台面(具有3个或3个以上台面)多片疤(具有3个或3个以上石片疤)石核,其原型为浅灰色石英岩砾石;具有6个台面和6个作业面;可见剥片疤23个,其中包括可见打击点的石片疤14个,在其石核上究竟剥离多少石片,很难断定,其有关石片的剥离程序,有的可以确认,但有的却根本无法确认;主台面由多个石片疤组成,呈不规则多边形,长(前后)和宽(左右)均为65毫米;主作业面长(上下)、宽(左右)和厚(前后)分别为72.4、80.4和58.7毫米;大小属于中型(定性手掌握,定量≥50毫米,<100毫米);主作业面台面角85°-90°;长宽指数和宽厚指数(以主作业面定位)分别为111.1和73.0,其形态属于宽厚型(宽度/长度×100≥61.8,厚度/宽度×100≥61.8);重量457.5克;保存十分新鲜,看起来几乎没有被磨蚀,风化程度较低。依据石片疤观察,从其石核上剥离石片相当成功,不仅数量多,而且其质量也比较高。由此判断,这件石核仍然处于继续剥片的可操作过程之中,所以它应该是一件生产尚未终结的石核。这样的石核,在泥河湾盆地东谷坨早更新世旧石器遗址中出土不少,而且相对显得更为精湛。
赵家沟出土的THA00011和THA00012标本,是2件石片,现在收藏在天津自然博物馆北疆博物院。它们由布日耶鉴定为“比较薄的石片”,其中前者为“近三角形的小石片”,后者“具有一个小的凹缺,边缘有轻微的加工”。这样的石片分类曾经在中国早期旧石器时代考古中长期占据过统治地位,因为中国的旧石器时代考古的研究方法就是布日耶的遗传。其实,这样的石片在华北旧石器时代遗址中也普遍存在。
最近观测,THA00011标本,是一件Ⅱ1-2型石片,即右型(依石片背面观)裂片,实际是2-3型石片(人工台面人工背面石片)的右侧大部分,左侧有较少部分在剥片时崩裂分离;从浅灰色石英岩石核上锤击剥离而成;长、宽和厚分别为33.9、17.0和5.5毫米,属于小型(定量≥20毫米,<50毫米);长宽指数和宽厚指数分别为74.2和32.4,属于宽薄型;台面为平坦单面状,呈倒扇形(从背缘观),台面角为109°;背面为Ⅰ3Ⅲ1型,即可见石片疤有3条是从上往下,有1条是从下往上,背面全部被石片疤覆盖,侵入程度可达100%;几乎未遭受磨蚀和风化;重量2.8克。
THA00012标本,是一件Ⅰ1-2型石片,即自然台面和部分自然与部分石片疤石片;从带浅红的浅灰色石英岩砾石石核上锤击剥片的产品;长、宽和厚分别为20.8、21.7和5.0毫米,也属于小型;长宽指数和宽厚指数分别为104.3和23.0,属于宽薄型;台面为破坏状态,形状不规则,台面角约为90°;背面为Ⅰ1型,即只有1条从上往下剥离的石片疤,石片疤短浅,侵入程度未达50%,应该属于不成功的剥片疤;几乎未遭受磨蚀和风化;重量2.1克。这件石片曾经被带到法国,但笔者对布日耶的判定有不同的看法,因为其“凹缺”是石片疤的中远端部分,其凹缘后面有3个可见的微小疤痕,但分布散漫,并且略有磨蚀,因此,与其看作人工修理痕迹,不如视为人或动物践踏的结果较为合理。
山重水复疑无路 柳暗花明又一村
2019年3月14日,P7611石核观测完毕,在进入最后一道工序照相的时候,突然发生令人错愕的意外,从石核上莫名其妙地脱落一件石片,而且这件石片在第二天又断裂成两件石片。在惊魂未定之余却是“柳暗花明又一村”,意外得来天赐的惊喜,发现原来这件标本是3件石制品的拼合体!
P7611标本是由1件Ⅲ型石核、1件Ⅱ2-2型石片(中间断片)和1件Ⅱ2-3型石片(远端断片)组成。Ⅱ2-2型石片的长、宽和厚分别为38.5、37.6和13.2毫米,重16.1克。Ⅱ2-3型的石片长、宽和厚分别为28.3、21.7和7.7毫米,重3.5克。这两件石片组合成缺失近端部分的断片,其长、宽和厚分别为38.5、59.1和14.3毫米,重19.6克,背面为双向多片疤型(Ⅰ4Ⅱ2),其远端保留长17.5毫米宽32.8毫米的砾石面,尾端呈刃状,Ⅱ2-3型石片属于其石片的远端右侧部分。
从其石片的特征观察,它的形成曾经受到过两次不同方向的锤击,主要的一次打击是从上到下,破裂面的半椎体表现明显,其近端部分旋即崩裂;在其左端似有打击痕迹,致使石片右侧尾端形成一个较长尾巴,但两次着力后其石片竟然还不会脱落,这不能不是一个特例。
笔者把它看作是从上到下剥离的石片,如果是从左到右剥离的石片,其Ⅱ2-2型和Ⅱ2-3型石片的合体应该属于Ⅰ1-2型石片,而且是从其石核6个台面之外的另外一个台面上剥落的。其Ⅱ2-2型石片或者连带其Ⅱ2-3型石片,如果单独观察,很可能会误判为完整石片的Ⅰ2-2型石片,但其近端缺失部分长6毫米,断口呈正扇形,长和宽分别为17.9和5.9毫米。石片的破裂面,特征较为显著,只是由于岩性的原因,断面显得粗糙。在破裂面和断裂面上贴有黄色物质,龟裂呈薄片状,可能是水胶,这是过去农村木匠常用的粘合剂。P7611标本拼合体原先457.5克,现在总共为457.2克,已经损耗0.3克,系粘合物脱落所致。
现在,我们面前出现一个新问题:标本是什么时候拼合的?如果是桑志华当时拼合的,依据他工作的严谨作风,应该有其详细的记录。莫非另有缘故?难道是在民工手里被搞得分离而背着桑志华粘合的?不过,也许受100年前旧石器时代考古的局限,把3件标本粘合到一起考虑委实也很正常,显然石片的近端部分不见,因为它太小了。由此推测,标本发现时有三种可能情况:(1)石片已经形成,没有脱落仍然停留在石核的原先位置上;(2)石片脱落石核,但分布在同一个水平层面不同的位置;(3)石片和石核分离后,埋藏在不同的水平位置,甚至彼此在水平和垂直方向存在一定距离。权衡考虑,后两种情况几乎不大可能,第一种情况可能性较大,很有可能标本是在民工手里分离并将其粘合的,而桑志华被瞒在鼓里一直不知情。事实上,石制品的拼合研究对于遗物的埋藏学提供了有力证据,如果彼此的垂直分布位置有所不同,可以说明人类在这个地点活动有一定的时间或者石制品在埋藏过程中有过人或动物的践踏甚至地质营力作用的改造。不过还有一种可能,这件标本在桑志华手中一直保持为一个整体,其石片尚未脱落。如果是这样,标本的彼此粘合必定是后人所为,那就只有裴文中清楚了。其拼合的粘合剂是什么物质,究竟是水胶?还是硝基清漆?如果是前者,其拼合基本可以排除裴文中或其他后人所为,因为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的传统粘合剂是硝基清漆,而桑志华发现时的作为就增加了可能,因为农村过去木匠用的粘合剂就是水胶。这种粘合剂,在石片右侧背面也有残迹,风化呈白色,与拼合面上的黄色不同。这是一个悬案,尽管笔者倾向于发现当时民工所为。
承古烁今奏贺曲 继本创新越蓬蒿
杨钟健指出,桑志华发现的甘肃庆阳、河北泥河湾、山西榆社和内蒙古萨拉乌苏河化石地点是北疆博物院的“四出拿手好戏”。其实,这几个地点在中国乃至世界也是名声在望的,而且,沿着桑志华的足迹,后人的继往开来更上一层楼是相当显著的,不论是在化石哺乳动物学方面,还是在旧石器时代考古学方面。
桑志华开创了中国旧石器时代考古,他为后人奠定了坚实基础。泥河湾盆地众多的旧石器时代遗址的发现正是踏着他的足迹得来的丰硕收获,十分惋惜的是桑志华未能在那里继续坚持调查,倘若当时在桑干河右岸(南岸)泥河湾陡坎(Nihewan Cliff)上找到现在发现的任何一处早更新世旧石器遗址,当时泥河湾就会冠以人类的起源地,这样一个黄金机遇就这么轻轻擦肩而过,非常可惜。萨拉乌苏河在其后的古人类学和旧石器时代考古学都取得了相当大进展,目前的研究成果《萨拉乌苏河晚第四纪地质与古人类综合研究》(董光荣和李保生等主编)应该说在当下已经相当完美。榆社盆地的晚新生代地层与化石哺乳动物,邱占祥等做出的科学贡献是巨大的,而且也是高水平的,令人遗憾的是在相关的地层里至今尚未发现任何有关的人类遗迹。目前仅仅是在河流低阶地和晚更新世黄土中找到了1万多年前的不少细石器。庆阳地区的旧石器时代考古也获得了巨大发展,已经发现一些晚更新世的旧石器遗址,但是,笔者坚信,在甘肃陇东地区和陕北,上新世至早更新世具有适合人类生存的自然环境,如果认真调查,发现更早时期的旧石器不是毫无期望的。幸家沟地点,从桑志华的记录不难发现其地层与晚更新世的“马兰黄土”大相径庭,从谷歌高清晰卫星地图上判读,其冲沟谷坡上的河流阶地不甚发育,古人类生存的必要环境较为逊色,显而易见,进一步考察是非常必要的。德日进在1926年曾经启程前往庆阳发现石器的地点考察,但在旅途中遭到西安军事当局拒绝放行,不得不改弦更张,绕道山西前往桑干河盆地视察桑志华发现的“泥河湾动物群”化石地点,由此,甘肃庆阳失去了旧石器时代进一步科学开拓的可能是令人遗憾的。在此值得一提的是袁效奇等《高校地质学报》1999年第5卷第1期报道庆阳一带发现大约25290年前的陶片,如果得以证实,那就是华北陶器目前最早的发现,其考古学意义绝不亚于发现200多万年前的旧石器。
P7611标本系3件石制品拼合而成
笔者沿着桑志华的足迹,在泥河湾盆地连续调查研究已经49年,几乎一生的科学生涯都扑在了泥河湾。萨拉乌苏河旧石器遗址跟随黄慰文进行过调查和发掘。在榆社盆地与陈哲英一同进行过旧石器考古调查和发掘。甘肃庆阳虽然跟随贾兰坡走马看花参观过,但没有做有意义的科学考察,我很关切那里是否有早更新世甚至上新世的人类遗迹,希望后人在那里能有所发现。2020年,正值中国发现旧石器100周年,作文纪念,谨以此献给中国旧石器时代的揭幕人桑志华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