珞珈山下目倾城

2020-06-24羊央离落

故事林 2020年12期

关键词：小侄女陈曦表姐

羊央离落

听说，武大的初樱已经悄然绽放，像往年一样，很是漂亮。可是，这个春天，有一种美比樱花更绚丽，它是义无反顾地出发，是矢志不渝地坚守，是器宇轩昂地凯旋，它是岁月静好，它是硬核力量！你看，珞珈山下的倾城阳光，跟她们的笑容一模一样……

01

表姐之前没有去过武汉，本来打算今年度蜜月的时候去南方转一转的，去武汉也是既定的行程。听说，长江大桥很壮观，武大的樱花很浪漫，当然对于一个名副其实的吃货来说，计划中怎么也少不了心心念念的鸭脖和热干面。

然而，没想到表姐竟然以这样的方式奔赴那座心仪已久的城市。

当她把请战书交到医院领导的面前时，内心竟然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她坚信自己一定能够被选上，因为相比科室的其他同事，她有两个优势：第一是早在5年前她就成为了国家紧急救援队的一员;第二是负责这项工作的主任是她的导师，这样的“走后门”，于她还是人生第一次。

导师一向非常器重她，可是递给她批复函的时候，脸色一如既往的严肃，较之前似乎又多了几分凝重，而眼神却是从未有过的复杂。表姐在飞机上想了很久终于读懂了它，那里边蓄满了心疼与牵挂。

表姐去驰援武汉的事情，她对谁都没有说。直到大年初一，我们给大姨视频拜年，才得知彼时的表姐人已经抵达武汉。视频画面有些卡，定格在那顿已经凉透但连筷子都没动的年夜饭。大姨说着说着就变了声线，浓重的鼻音听起来让人心酸，我知道她在强忍着眼泪，而坐在旁边的大姨夫始终沉默，不发一言。

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们，只说了句：“放心吧，表姐一定会平安！”这句话对一夜未眠的老两口而言，不具有任何效力。他们的“掌上明珠”义无反顾地赴汤蹈火，他们只能守着一句苍白的安慰话语默默垂泪。这个新年，想要他们像样地过，实在太难。

正在厨房忙碌的老妈停下手中的活，走到客厅，几乎是摊在沙发上，一边红着眼圈一边抱怨：“陈曦这个孩子，怎么主意就这么正。万一要有个三长两短，家里可怎么办。”眼泪不由自主地淌了一脸。

表姐夫梁凯也是大年三十才知道表姐陈曦“出征”的消息的。那天，陈曦回到他们的婚房简单收拾了行李，她不知道如何向梁凯说明她要去武汉，就简单留了张便签贴在冰箱的左上角。那是两个人一直以来的习惯，需要提醒彼此的大事小情也好，闹了不愉快简短的道歉也好，都以这种方式出现，那是他们的甜蜜基地。可是这张字条的出现，却让它多了几分凛冽与庄严。

正在陈曦出门的当口，梁凯站在了门外，他是从她的同事那儿获知这一消息的。他静静地盯着眼前最心爱的女人，所有准备好的责怪一下子烟消云散，转而变成了担心与不安。他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轻轻地说：“记得每天给我报平安，我等着你回来。”

因为担心机场人员密集，她只同意他送她到小区门口。一路上他紧紧握着她的手，明明沈阳的气温接近零下20度，他的手心却全是汗，不知道隔着厚厚的手套，她是不是感觉得到。出租车消失在视线之外，他才敢悄悄抹去泪珠，怕她看见，也怕自己看见。

02

摘下头套，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汗津津的头发，从镜子中看上去有些凌乱，怎么看都有些显短。

工作上，她是杀伐决断、雷厉风行的女博士;生活中，她是伤春悲秋、多愁善感的女文青。醉心于书本上唯美的“待我长发及腰，公子娶我可好？”沉溺于歌词里浪漫的“谁把你的长发盘起，谁给你做的嫁衣？”长发留了好多年，为了即将到来的婚礼还特意染了个栗子色，发梢烫了几个大大的波浪卷，科室的同事们都说很好看，她自己也很喜欢。

可是，还是狠心地剪去了，就在启程的前一天。临近春节，街上的理发馆都关门歇业了。没办法，她对着镜子自己来，还是舍不得，一边哭一边剪。同事小杨托她的理发师朋友帮她修了修，重新设计了一下，得知她要去武汉，说啥也不要钱。

梁凯还小心翼翼地问她为啥刚做好的头发又剪了，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还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她不高兴了。她故意甩了甩头发，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没什么，烫坏了，再说卷发还那么长也不好打理啊。”

视频铃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是梁凯发来的。他问她是不是特辛苦，每天穿得那么厚适不适应？她笑着打哈哈：“没有啊，我挺好的。以前你不是老是嫌我瘦还有不好好吃饭吗？看，现在我都变成了‘大白了。”她边说边在镜头前晃了晃穿着3层防护服的身子：“还有，看，这么一大盒，我分分钟消灭它，哈哈，很厉害吧？”她指了指手边的一次性饭盒。

梁凯咧开嘴笑了笑，很勉强：“抓紧时间休息吧，千万要做好防护！”挂断视频，他下意识地抹了抹眼角。这个一米八几的东北大男人竟然泪眼滂沱。

03

一连忙碌了7个小时，窗外天色渐晚，陈曦的腰有些痛，她扶着墙根缓了缓。同事看出来她体力不支，问道：“需不需要休息一下，换人吧？”她摇了摇头：“没事，怪麻烦的，再坚持一下吧！”的确，很麻烦。她们一次排班10小时，为了节省时间也为了省去更换衣物的麻烦，她们连上厕所的环节都硬生生舍掉。如果来回换班就要浪费防护服，据说一套就要三四百元。

第一次穿着成人纸尿裤，她很不习惯，不习惯的还有武汉的天气。厚厚的防护服下面衣物全部湿透，不停活动的时候还好，一停下来，那种湿冷直往骨头缝里钻。她开始想念家乡的暖气，想念面积不大的客厅，干燥而温暖;想念窝在沙发里吃着冰棍儿的时刻，惬意而安然。在这个特殊的时候，她第一次深刻感觉到平常烟火日子的美好与珍贵。她殷切地期盼，那一天的重新回归不会太遥远。

想家的时候多半是感觉受到了委屈。因为她所在病区的患者都是危重病人，年龄相对来说比较大，行动不方便并且伴隨各种各样的并发症，随时处在生命危险的边缘。这就更加不允许他们有一丝一毫的疏忽。苦和累都还不算什么，最怕不理解不配合。

病区收治了一位91岁的老爷爷，耳朵不太好，说话声音很大。听说自己感染了新冠肺炎，整天吵着要死要活的，不肯吃饭，拒绝治疗，一开始甚至不愿佩戴口罩。医护人员一个接一个地“披挂上阵”，一边专人看护，一边心理疏导。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反复安慰和劝说，终于开始配合。

还有一位83岁的老奶奶，下肢瘫痪，住进来以后，整天心事重重，担心子女不堪重负把她抛弃。医护人员们耐心开导，每天除了本职工作，还要抽出时间陪她聊天，从新闻联播到动物世界，从自由女神到大不列颠。无论是新奇好玩的趣闻还是撕心裂肺的故事，只要她愿意听，都讲了一个遍。最终，老太太一天比一天状态好，一个人的时候还哼起了小调，病情快速好转。

可是在劝慰的过程中，有时候刚好碰到老人们心情不好，他们就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开怼——“你们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赶紧治好我啊，你们不是医生吗？”“这点事情都做不好，笨死了，国家白养了一群废物点心……”刚开始的时候，这些话像利剑一样刺痛陈曦的耳膜，直至蔓延到全身的每个角落。最委屈的时候，她对着天花板流泪，不想让别人看见，徒增伤感。

04

下班以后，陈曦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上了一辆出租车，很累但是脑子却无比清醒。车子转过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透过车窗，她瞥见蹲在马路边啃面包的外卖小哥。收音机里模模糊糊放着的战疫故事正好在讲述快递小哥的故事，电波里的声音还有些气喘吁吁：“武汉人，贼热情。但是现在非常时期，他们也那啥，改变了热情的方式，从递烟变成了递口罩。”小伙子也是东北口音，听起来有些亲切。

封城之后，这个有着1100万人口的城市变得越来越依赖快递和外卖。以前老百姓收到送上门的快递外卖都会热情地让烟酒，而这个时候变成了远远的“扔”口罩。扔的时候，动作有些滑稽，却让那个远离家乡的孩子红了眼眶。

谁都不容易，被理解被关心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事。

到了住的地方，陈曦回过神来，却发现司机师傅没有打表，她问道：“师傅，多少钱？你那个二维码拿来，我扫一下。”司机没接她的话茬，转而说道：“听你口音是北方人，今天元宵节，北方应该吃饺子吧？”他转身递过一个保温饭盒，“趁热吃，三鲜馅儿，我媳妇儿包的，就是样子不太好看。”他憨憨地笑着说道。

武汉那几天的天气很阴很冷，可是她忽然看到了头顶的星星，不知何时，它已冲破厚厚的云层，在漆黑的夜幕上一闪一闪地眨着眼睛。一股暖流划过她的心底，她嗅到了春天的气息。

05

是的，春天来了。这个城市生长出越来越多的好消息。陈曦住处附近的方舱医院就要休舱了，这也就意味着她们越来越接近凯旋的日子。

黎明时分，刚刚下了夜班的陈曦走到住院部大厅的时候，看到了梁凯打来的电话，14个未接，他一定急坏了。可是，刚想给他回个电话，手机就发出了低电量即将关机的提醒消息。

一回头，她瞥见了亮着的手机屏幕，情急之下，她来不及多想就向正在给大厅消毒的人借了电话，随即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不好意思，打扰你看电视了。”简单通话报了平安之后，陈曦将手机放在那人的脚边，撤回几步。听到“没关系”才知道是一个男子，听声音年纪不大：“我不是在看电视，视频呢，和我女朋友。”“那，怎么没听到声音？”陈曦忽然意识到手机屏幕一直亮着却没有声音。“我忙着呢，没时间说话，戴着这些也不方便，还有病人正在休息呢。”小伙子指了指自己的脸。

男孩的老家在河南，在华中科技大学读研，与女朋友异地恋。这次滞留武汉，是他心甘情愿的。他说，能成为这次疫情之下的一名志愿者，他觉得很激动，只是女朋友一直放心不下，总要“盯”着他。说完这些，男孩羞涩地笑了，还有几分甜蜜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