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村庄

曾美旋

每当我哼起《外婆的澎湖湾》时，就不由自主地想起外婆和在外婆家的童年时光。

外婆的家，是历史文化古镇——九峰镇复兴村所辖的庵下自然村，远近闻名的“崇福堂”就在这里。外婆的房子紧挨着“崇福堂”而建。“崇福堂”有雄牛卧虎宝地之称，这里供奉的是东晋时期淝水之战将领谢安、谢玄叔侄，香火很旺，慕名而来的香客络驿不绝。

这里，是我度过大半个儿时快乐时光的地方，崇福堂与复兴村址茶阳社隔溪相望。我印象中的概念，崇福堂周边，像溪背墩、南山尾、东头都是属于崇福堂的范围。外婆所居住的庵下这个村庄，则实至名归。崇福堂建在半山坡上，村庄是依山势而建，一排排房屋错落有致。因为外婆的房子真真切切就在崇福堂这座三进庙宇的脚下，一条小径从外婆房子左边的公厅旁经过，走几步路就可以到崇福堂。大家一直亲切地把崇福堂叫做“庵”，就像人们总是喊家人小名一样。那么外婆家所在的村庄“庵下”大概也是这个缘由而得名的吧。

庵远近闻名，儿时在外婆的村子最喜欢玩的地方就是去庵了。庵里供奉着历史上享有盛名的东晋淝水之战名将谢安、谢玄叔侄。在淝水之战中，谢安作为东晋一方的总指挥，以八万兵力打败了号称百万的前秦军队，为东晋赢得数十年的和平。谢安的文韬武略，任他战场上运筹帷幄，南朝文学家王俭称他为“江左风流宰相”，从古至今，历史名士包括李白，都羡慕他的内圣外王、文治武功，以及他的人生至境，还有他那种以天地为棋、超凡入圣的表现，也诠释了什么叫风流。

庵的前面，已建成崇福堂文化园。平日里，村里的人们有空的时候，可以到这儿散散步，老人们可以带上小孙子们在这里快乐玩耍，一幅快乐无垠的村居图仿佛就在眼前。乡亲们是快乐的，历经时代的变迁，如今的崇福堂，已是今非昔比，那齐整整的砖混结构房屋替代了原来瓦片盖顶的矮房；整个文化园把崇福堂抱在怀中，慈眉善目的弥乐佛，脸上永远是宽厚仁慈、和颜悦色；花岗岩雕砌而成的大门，气派雄伟。若是夜晚，这里更是灯火璀璨。记得上次大哥回来，正值文化园落成大典期间，处处张灯结彩，只可惜要赶时间去坐动车，只拍了几张照片就匆匆离开。路上还谈起前天晚上我在崇福堂拍的一张夜景图片，大哥心中感慨万千，“真是没想到，现在变得这么美了”！

崇福堂这座庵就这样静静地驻守着，默默溢出历史文化的书香气息，怡然自得。庵与庵下都是我魂牵梦绕的地方，因为那是外婆的村庄。

还记得去年的清明节，四舅的儿女们要从将乐县返乡祭祖，堂舅与表哥们忙碌起来，母亲也从家里赶了过去，打电话催我和哥哥一同前往与表姐、表哥他们相聚。车子一过崎岭，如同走进古镇的城门，风尘仆仆的我们，投入家乡亲切柔婉的怀抱。自小离开家乡，我的耳畔时常响起家乡的蝉鸣，傍晚田边溪岸的蛙叫声，还有屋后小山上的啾啾鸟叫。每每踏上这条熟悉的乡路，心中荡起层层涟漪，那熟悉的房子、熟悉的晒谷场、熟悉的祖屋，无不让人联想到儿时的玩耍来，仿佛一幕幕儿时欢乐情景还在眼前，伙伴们嬉戏打闹的声音犹在耳畔。

时隔多年，如今当我走进祖屋时，只觉眼前焕然一新，經过修葺的祖屋，变得比以前更宽敞明亮了，不再锈迹斑斑的房梁以及房梁上的那些雕樑画栋，更显隽秀洒脱。站在祖屋的房檐下，仿佛又看到当年表姐爬到房梁上掏雀窝时，非得让我们也屏住呼吸的小心翼翼的样子，觉得十分顽皮又十分好笑。小时候我们就是在外婆的村子里无忧无虑、快快乐乐地成长着。

外婆的屋子在与祖屋互为垂直的一栋大合院里。院子太大，只住着外婆和几户亲人，显得空荡。外婆喜欢一个人生活，用的是木炭烧水、做饭。

听母亲说，外婆的娘家原是个大户人家，小时候是裹着足的。但在我的记忆里，外婆走起路来很快。每当学校放寒暑假的时候，我们姐妹几个特别是我和小哥哥都喜欢在外婆的娘家小住几日，直到外婆拿起她的行李包，我们才有些不大情愿地跟着外婆回到自己的家。在那蜿蜒崎岖的山路上，外婆虽然穿着精致的绣花鞋子，却是健步如飞，时不时的还要停下来歇歇，等等我们。

外婆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对”，她有着大家闺秀的端庄、秀美、宽容与和善，村里不管男女老幼，都待之真诚友善。站在外婆的小灶台前，望着房梁上钩吊着的菜篮，我仿佛又听到过往门前的乡亲们亲切的声音：

“对婶，这有菜，放些你这边煮。”

“对嫂，今天有葱头，留些给你炝锅。”

“对婆，我拿糖果给你吃。”

……

飘着记忆的思绪，我又开始沉浸在外婆家茶香四溢的空气里。茶，对于外婆来说，并不是她的最爱，但她却喜欢烧水泡茶。我小时候，看到外婆闲下来时就是烧水泡茶，不是因为自己想喝，而是为了住在隔壁屋子的大舅和小舅，还有乡邻和过往的香客备好茶水。外婆家里的茶壶总有滚烫的水，来喝茶聊天的人也总是一拨接着一拨，常客就是我的几个舅舅与堂舅，还有村里年事已高的人们。他们天天喝茶讲古，茶一盅一盅地续着，续一盅，就可以抖出一篮子的故事：《淝水之战》《薛刚反唐》《穆桂英挂帅》《三国演义》《水浒传》……在我幼小的心灵里，这些鲜活的历史人物，就一个个住了进来。而“崇福堂”供奉的“王公”的故事，也时常在他们的言语中出现。和蔼的外婆也总是眯着眼睛，时不时地给他们续着茶水，不动声色地听他们讲着故事，偶尔也谈些自己的感想。外婆和这些茶客就这样完全忘却了身外的纷扰，悠闲地打发时光。

想起林语堂先生在《茶与交友》中写道：“吾斋中，不尚虚礼。凡入此斋，均为知己。随分款留，忘形笑语。不言是非，不侈荣利。闲谈古今，静玩山水。清茶好酒，以适幽趣。臭味之交，如斯而已”。外婆的那段时光，不就如此吗？

是外婆让我爱上了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