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隐爱情诗浅析

黄筱雯

在诗歌作品创作较前代略为平淡、境界较为狭小的晚唐，李商隐（812-858）是一个独特的存在。他的诗歌作品构思新奇，内涵丰厚。在李商隐的众多诗歌作品中，以“无题”为中心的爱情诗无疑最具有代表性。这一系列的爱情诗以其深远的内涵与绵绵情思，在创作者独特艺术创造力的加持下，成为文学史上的重要一笔。

一、李商隐爱情诗的思想内涵

身处封建男权社会，古代不少诗人在写作有关男女情爱的诗歌时轻易就将女性物化，对待女性及其爱情生活并不存有平等的观念，而是抱有地位歧视的“赏玩之态”。李商隐的诗作所体现的女性观和两性恋爱观较其他诗人而言是有其先进性的，他将两性平等的观念带入诗歌创作中，从一种纯粹的真挚角度来写女性写爱情，而非对女性的占有、掌控。

李商隐先进的思想观念或许与他的家庭出身有着或多或少的关联。李商隐家中自他的曾祖一代起，男子多早早便因病去世。李商隐十岁时，他的父亲就离世了，留下了孤儿寡母相伴生活。李商隐有三个姐姐，虽都因病早逝，但也对李商隐的气质、思想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李商隐的散文《请卢尚书撰李氏仲姊河东裴氏夫人志文状》就有记叙。李商隐在一个备受女性关爱的家庭环境中成长起来，对于女性的态度自然是关切的。

分析李商隐的爱情诗，不可避免地要谈及他的妻子王氏。唐文宗开成三年（838），泾原节度使王茂元因欣赏李商隐的才华，将自己的小女儿嫁与李商隐。李商隐与王氏二人成婚之后，夫妻二人伉俪情深。诗人为了实现自己政治上的理想抱负，无奈与妻子王氏分居两地。因此，诗人在这一阶段所写的爱情诗多是表达对妻子的思念之情，如《夜雨寄北》：“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这首“寄内诗”构思巧妙，“妻子问我何时能够归家，我却无法确定归去的时间”。一问一答，跌宕有致。笔锋一转，写眼前的“巴山雨夜”，一个“涨”自便写出了愁思深重。汹涌的不仅仅是秋池之水，更是诗人对妻子的思念之情。后两句诗人从眼前景象发散开来，写了自己愿望中的良宵美景。盼望与妻子重聚，一同追话今夜的“巴山夜雨”。实景与愿景的虚实转换，更衬托了诗人雨夜的苦和重聚时的欢乐。短短的二十八字，言浅却又意蕴深远，情思委曲，悱恻缠绵。

妻子王氏病故后，李商隐创作了许多悼亡诗，如《暮秋独游曲江》：“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

这首诗是李商隐为追悼亡妻王氏而作，大中十一年（857）在妻子王氏病故6年之后，李商隐在暮秋时分独自游览曲江（即曲江池，在今陕西省西安市东南），满目尽是幽幽曲江水，对亡妻的思念之情油然而生，倍感怅然。暮秋时节，曲江的荷叶早已枯萎，“荷叶枯时秋恨成”写诗人眼前的实景，也是引发诗人此刻心境的最直接的缘由。“秋恨”常有，“春恨”却少见。此时此刻身处无限愁苦的心境下，春天这原本万物复苏、生机勃勃的季节也成为“春恨”的诞生地。李商隐的“恨”贯穿了春和秋、枯与荣，连接了虚与实。这种虚实相生的意境和前文提到的《夜雨寄北》是共通的。

“深知身在情长在”一句有着无尽的凄清愁思，较前两句又有了更深的情境，益发深情绵邈。也难怪清代词人朱彝尊会有“情深于言，义山所独”的感慨。如此一往情深的悼亡语，正如其作于东川的《属疾》诗所云：“多情真命薄，容易即回肠。”他也只不过暂存人世，最为伤心的是常常触绪成悲，哀思难禁。不过，这一句显得更为沉痛哀绝，唯《无题》诗中“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的至情之语可以相比。诗情亦由此臻于极至的境界。前三句是至情语，结句则新境再展，转用婉曲语作收。又值暮秋之时，衰病垂幕的李商隐独游曲江，闻声起哀，触景伤情。诗末“怅望江头江水声”，水声本是入耳听，诗人却用了“怅望”一词，无疑是使用了通感之法。通感技巧的运用，突破语言的局限，丰富了诗歌表情达意的审美情趣。视觉、听觉的感官交融，蕴含的是诗人内心的茫然与迷惘。诗人见到的、听到的或许也并非完全真实地反映在心中，诗人的思绪早已经凌乱，哀愁苦痛之下之所见所感，早已面目全非。无尽的曲江之水牵动着诗人敏感的神经，引起诗人对前尘如梦的回忆、往事难追的怅恨、逝者如斯的叹息。诗句已经戛然而止，愁情却宛如无尽的曲江水悠悠袭来。

李商隐的诗作中，融合了对妻子的千里相思和对命运的慨叹，凄苦的现实比对着旧日的温情，越发凸显诗人的感伤情绪。游走于虚幻与现实的笔触，使得李商隐的诗歌情感越发复杂多义。内在浩浩茫茫，无涯无际，达到了一种全新的思想境界。

二、李商隐爱情诗的艺术独创性

李商隐的诗歌在艺术上有着多方面的成就。他的爱情诗，情调幽美，朦胧多义，独具艺术特色。这一部分将对李商隐爱情诗中的艺术特色进行具体分析。

（一）朦胧的意象

李商隐在诗歌情感表达上所采取的方式不是平铺直叙，而是曲折迂回的。诗歌中的情思套叠着情思，在情感的展现上富有多样的层次性。有评论指出：“李商隐不像一般诗人，把情感内容的强度、深度、广度、状态等等，以可喻、可测、可比的方式，尽可能清晰地揭示出来。”人的内心情感具有复杂性和多样性，为了充分展现这种内心世界，李商隐善于使用较为迷离的意象。通过这些意象，将心中的朦胧感受实体化，又因为选择的意象本身具有的朦胧意境，使得诗歌情感表达更加富有深度。有别于其他诗人对于具体意象的选择，李商隐诗歌中的意象的阐述更具有不确定性，如《锦瑟》：“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诗中“庄生梦蝶”“杜鹃啼血”“良玉生烟”“沧海珠泪”等意象带给人的感觉都是缥缈的，每个意象都仿佛有着各自的独立空间，却又在诗人的笔下产生了联系。分别处在不同时空的意象，被诗人的寂寞惆怅的忧思一一连接，构成了一个多层次、多维度的情感境界。以情贯之，超越了时空，联系了古今，也突破了心灵与外物的分界线。例如，《无题·相见时难别亦难》中的“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一句，写因爱侣远居“蓬山”无法相见，于是只能拜托“青鸟”前去探望，传达自己深厚恳切的情谊。选用“蓬山”“青鸟”等带有神话色彩的意象来书写，于不知不觉间为诗歌笼罩了一层“仙雾”，凭添诗歌神秘色彩的同时，也营造了深层次的意境。

（二）典故的选用

李商隐作诗喜爱化用典故，也因此被戏称为“濑祭鱼”。正如刘勰的《文心雕龙》所言“据事以类义，援古以证今”，如若能妙用典故，就可以在较为有限的字句中传达更加丰富的内容。李商隐在对典故的选用加工上较少使用原来典故的事实道理，而将重心放在了典故所暗含的情韵上。《锦瑟》中的“庄周梦蝶”，原典出自《庄子·齐物论》，是庄子借由梦蝶这一故事设定，探讨“人这一认识主体是否能正确地区分身处之处是真实或是幻境”的哲学论点。李商隐用别开生面的方式，脱离了哲学论点本身，而由“庄周梦蝶”引申的人生一梦跨越到了更加深重的迷离愁思之中。李商隐在《碧城·碧城十二曲阑干》中化用了六个具有神话色彩的典故，与朦胧的意象有着同样的效用，神话韵味丰富了诗歌的深层内涵，增强了诗歌的“多义性”。李商隐诗歌中的典故，其作用不在于传达某些具体明确的含义，而是通过故事营造某种氛围，传递某一情感，李商隱意图带给诗歌阅读者的是一种“沉浸式”的体会。

李商隐爱情诗的朦胧多义通过独特意象的选用和对典故的艺术加工来呈现。诗歌所投射的是复杂的感情世界和多种多样的人生体悟，由于“多义性”的客观存在，不同人对于李商隐诗歌或有自己的主观感悟，要想更加深刻地理解、领会李商隐爱情诗的原意，人们或许可以从诗人在诗作中营造的多层次、多维度的诗境中找到答案。

三、结语

李商隐的爱情诗，展现了一种平等而纯粹的爱情观念，暗含着进步的女性观和先进的爱情观。总之，李商隐以他的诗，表现了美好的理想、情操，表现了人性中纯正、高尚的一面。朦胧多义却又亲切可感，风格凄艳又深藏质朴真情。

（海南师范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