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言家

南风

许愿者：查理

心愿：成为预言家

诅咒：无法改变悲伤的意外

（一）

“生日精灵，请让我成为一名预言家！”破旧的小巷深处，10岁的查理双手合十，举过头顶。他一头棕色的短发高高蓬起，脸涨得像个红气球。

“就为了个期末考试？”艾瑞克正在穿裤子，裤子才穿了一半。他早习惯了每月随时随地的召唤，一边穿裤子，一边故作冷静地俯视着男孩。

查理抓了抓脑袋，笑嘻嘻道：“我知道规则，生日精灵一次只能实现一个愿望。谁不用在超能力上，谁就是傻子。”

“你永远不知道小孩想要什么。对于有些小家伙来说，一颗糖果比宇宙还要重要。”生日精灵耸耸肩。

“我可不是那些要糖吃的傻小孩。只要拥有超强的预言能力，我就能知道所有试题的答案，通过所有考试，考上最好的中学、大学，成为金字塔顶尖的人生赢家！”

艾瑞克若有所思，点点头：“我居然觉得你说得有道理。”

“让我梦想成真吧！”期末考试就在明天，查理已经迫不及待了。

“如你所愿，你能预言未来的大部分事情。不过，作为一个合格的生日精灵，我是不是应该考虑对你的能力加以限制……”

“别废话了！”

“魔法念出，覆水难收。美梦成真，诅咒兑现。”艾瑞克为自己打好领带，正经道。

魔法正式生效。

（二）

期末考试的考场上，查理经历了一场梦幻的时间旅行。

他闭上眼睛，十指撑在额头上，周围的一切慢慢静止了下来，好像电影中被按下了暂停键的画面。

随后，一场龙卷风袭来，画面飞速旋转，日出日落，弹指挥过。查理坐在星辰之上，时钟的发条就握在查理的手上。他不再是这颗星球上芸芸众生中的一个，他超越了时间和空间，能够看见明天的暴雨和彩虹，甚至能闻到雨后草坪的味道。他再皱眉，就能看见明天报纸上的新闻写着什么。他再努力集中注意力，就看到了期末考試结束后，老师在黑板上写出的正确答案。

查理轻轻按下了时钟的发条。这就是他在这场时间旅行中想要寻找的东西。

查理的嘴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当同学们都在埋头演算时，我们“幸运”的查理，早就写好正确答案。他第一个起身，将试卷交给了老师，并奔向他崭新的魔法人生。

“查理！”监考的校长喊住他。校长常年戴着一顶黑色的礼帽，脸拉得很长，胡子也很长，五官紧紧地凑在一起，看起来像是个深谙黑魔法的巫师。查理甚至觉得，他就是个深藏不露的巫师。要不，为什么自己一迟到，就能准确无误地被校长抓住？

查理怔住了，回过头。校长正用一种审视的目光，自上而下打量着查理。

查理吞了吞口水，无论在生日精灵面前表现得多么张狂，他不过是个普通的男孩。

“你忘记写自己的名字了。”校长扬起试卷。

查理在心里长长松了一口气。

（三）

查理开始疯狂使用自己的能力。

他在转弯之前，就看到了花盆从楼上掉落，于是原地不动，直到花盆掉下，才吹着口哨往前走。

他路过酒馆，听到里面的人们在为自己下注的球队疯狂呐喊、助威。他帮助了那个总是把过期漫画免费送给他看的叔叔，让他赢了一场比赛。当然，他记得生日精灵告诉他的“魔法的限制”，所以总是很小心地使用预言能力。

查理最开心的是夜晚降临以后，他们一家人依偎在狭窄的沙发上，观看最爱的“竞猜之夜”节目。

这沙发是爸爸从街角拖回来的，有些破损，皮质脱落，露出里面的海绵，看起来有些像奶酪蛋糕。查理的妹妹更小的时候，经常忍不住想抠里面的海绵往嘴巴里塞。

自从查理有了预言未来的能力，他总是能在主持人公布正确答案之前，说出答案。无论是地图上不出名的河流，还是任何一届美国总统的名字，甚至是圆周率第200位的数字，都难不倒查理。

“哥哥最棒！哥哥！最棒！”妹妹用软软的小手握着查理。这是两岁的她最常说的句子。

“查理，你是怎么做到的？你简直是个竞猜高手！”妈妈惊讶。

“这没什么。我只是把别人玩的时间，用来学习而已。”查理摆摆手，“如果你们再等等，也许会从学校那边收到我的好消息。”

“查理，我还是希望你学习的时候，能够脚踏实地一些。”爸爸凝视着查理，他习惯性地摸了摸外衣上的金色胸章，那是大学优秀毕业生的胸章，也是爸爸得到的最珍贵的荣誉。

“男人最好的奖杯是诚恳。”爸爸认真地教导查理。

查理凝视着胸章，它看起来虽然老旧，但依旧闪着金光。爸爸曾经是优秀的学生，比谁活得都诚恳，可毕业后却因为被人诈骗，当了担保人，最后担负起了巨额债务。

“其实，我是找到了一种最适合我的学习方法。比起盲目学习，方法当然是最重要的。”查理面不改色，他太希望得到爸爸的认可了。

“你该去参加‘竞猜之夜，查理，也许你能帮我们家赚一笔小钱呢。那个奖杯看起来是纯金的，太气派了！除了奖杯，每期还有特别奖品！”妈妈羡慕地望着电视。

“他能不能赚到钱，我不抱有希望，甚至也不对他的成绩有什么期望。只要他不再因为迟到，让我被校长叫去谈话，我就谢天谢地了。”爸爸喝下一杯啤酒。家里破破烂烂，房租还欠着，杯里只剩最后几滴酒。但这一切，不该由查理来操心，而且查理听不出爸爸的言外之意。在他听来，这不过是爸爸对自己的打击而已。

“奖品！奖品！”妹妹用小手抓着查理。

“奖品是什么？”查理望向电视。

打着红色领结的电视主持人微笑道：“下一期节目的奖品是——全新豪华的转角沙发！我们下期节目见！”

查理抬头望着电视上崭新的皮质沙发，隔着屏幕，他好像都能闻到崭新沙发皮的味道。他又低头看了看家里沙发的角落处露出的黄色海绵。

他再看了看放下酒杯的爸爸，和妈妈、妹妹不一样，爸爸并没有为他能够猜中“竞猜之夜”的答案而开心。爸爸留给他的，总是白日佝偻着搬货的背影，或是夜里独自在黑暗中喝酒的剪影。

爸爸从没有称赞过查理，也不打骂他。每当查理犯了错误，爸爸只是夜深人静时，一杯杯地喝酒。查理让他失望后，他落在查理身上的眼神，比打在查理身上的鞭子还疼。

就像此刻，爸爸连看都没看查理一眼，就匆匆离开了沙发。

查理握紧拳头，下定决心。

（四）

这是查理有生以来最顺利的一天。

一大早，期末考试的成绩公布了，查理是全校第一。

长胡子校长在全校同学面前表扬了查理，查理第一次感受到被掌声簇拥的感觉。

“做得好，查理。”校长点点头，向来苦着的脸对查理露出了赞许的笑容。

查理将成绩单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口袋里。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回家告诉爸爸了。

但是查理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他来到电视台，参加了“竞猜之夜”的海选。不用说，凭借着超强的预言能力，他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引起了节目制片人的注意。

“小伙子，你就是我们要找的人！恭喜你，你就是我们下一期的特别嘉宾。”西装革履的制片人走下评委台，揉了揉查理的棕发，激动得唾沫都快喷到查理的脸上了。

“谢谢您……如果闯关顺利，是不是就能拿到那个……沙发？”查理有些不好意思。

“沙发？”制片人大叔哈哈大笑，“别说是沙发，如果你每期都能像今天这样对答如流，你会成为最耀眼的明星！别墅、泳池、豪车，你都能拥有！忘记那可笑的沙发吧，年轻人！”

查理涨红了脸，低下头：“有沙发就很好了。”

离开电视台，查理得意地带着成绩单，奔向爸爸的水果摊。烈日下，遮光挡雨的棚子破了一个洞，在风里摇摇欲坠。

爸爸说过，只要查理成绩好，一切的辛苦都值得。查理忍不住想要和爸爸分享第一名的快乐。

在快要过马路时，查理忽然感觉脑壳一阵刺痛，一些画面如同电击一样闪过查理的脑海。画面里，几分钟后，一辆货车撞上了爸爸的水果摊，爸爸刚刚搬运来的水果全部四散开来，赶忙收拾水果的爸爸也被车撞飞！

查理发疯一样跑过马路，一把拽住爸爸：“快跑！”

还没等爸爸反应过来，查理已经带着爸爸跑到了街道对面。

“查理！你在做什么？”爸爸不解。

查理气喘吁吁。此刻，马路对面，一辆货车由于轮胎打滑，正直直地撞在水果摊上。

几个苹果滚到他们的面前。对面的水果摊已然四分五裂。

（五）

查理和爸爸搬着所剩不多的几箱水果，往家的方向走去，一路沉默。

“只是几箱水果而已。我们会过上很好的生活……”查理打破沉默。

“几箱水果而已？查理，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因为爸爸的诚恳，才会被诈骗……我们家才会变成这样。但这一切都要结束了，我会为我们家赢来沙发、别墅、泳池、豪车……”

“查理！原来你这么看不起我。”爸爸的眼里写满失望。

“是你看不起我……你一直觉得我丢人，成绩差，总是迟到，还让你被校长骂。你从来都觉得我一无是处！”查理忍不住爆发了，他放下水果，径直往反方向走去。

他的脑袋嗡嗡作响，有什么画面闪过他的脑海，可惜他已经来不及思考。

“查理！”爸爸猛地从后面抱住他，把他推到马路一边。

等查理晃过神来，只看见一辆紧急刹住的汽车，碎了一地的玻璃渣，爸爸倒在了地上。

查理的世界在瞬间支离破碎。

救护车的声音响起。

查理哭到失声，他的灵魂坠入无边黑暗。

（六）

小巷深处，查理再次点燃了蜡烛。

“生日精灵，我想明白了，我想要的不是预言能力带来的成绩，我真正想要的是爸爸的肯定。”查理哽咽，努力把眼淚忍回去。

“我能给人类超能力，但是不能让他们和爱的人和解。”艾瑞克平静地告诉他。

“我要还回我的超能力。从今天起，我为爸爸祈祷，希望他能早日康复。”查理认真道。

“‘竞猜之夜的决赛就要开始了，你确定要放弃超能力？”艾瑞克故意露出一个邪魅的笑容。

“男人最好的奖杯是诚恳。”查理回答。

艾瑞克弹了弹手指，熄灭蜡烛，消失在烟雾中：“祝你好运，诚恳的男孩。”

爸爸住院以后，查理承担起了爸爸的大部分工作，他修整水果摊，承担家务，照顾妹妹。妹妹总是问他，爸爸去哪了？查理哄她：“爸爸在店里赚钱，赚了钱给妹妹买好吃的。”妹妹哇哇大哭，喊着：“爸爸不要去店里，饿死我好了！让爸爸回来吧！饿死饿死我吧！”

查理不能哭，他抱着妹妹，给她唱晚安曲。等妹妹熟睡后，他又给偷偷抹眼泪的妈妈递上纸巾，并拥抱她。

可惜的是，查理依然不是学习达人，他看到试卷，依然眉头紧皱。不过没关系，他有点怀念长胡子校长对他凶神恶煞的样子了。

当然，那一天，在“竞猜之夜”的节目录制中，查理输了比赛。

比赛后，查理来到了医院。爸爸已经恢复了，和以前一样健壮。

查理扶着爸爸一起回家。父子俩一路无言。

在一盏路灯下，爸爸停了下来，认真地注视着查理的眼睛。

查理怔住了。

爸爸把衣服上的金色胸章取下来，郑重地佩戴在查理的胸前。

昏黄的灯光落在查理的脸上，一切光荣得如同加冕仪式。

绵长的影子里，父子俩终于相拥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