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流孤独
2020-06-21孙凌宇
孙凌宇
去年6月,我正忙着从广州搬到北京。几乎同一时间,在成都工作了三年的老同学因工作关系,调来了广州。我们趁着短暂的交集时间约饭,和我的主动离开与起意已久不同,他的决定做得突然,且无奈。
我后来得知,当时他已将户口迁到成都并准备买房、定居,却被要求在一周以内离开。那次吃饭,他说起最后一次去办了会员卡的理发店剪头发,熟悉的理发师还浑然不知,他却眼眶变红,几乎要泛泪。我想象着这个场景:吹风轰轰作响,人们走来走去,搬动着染烫道具,唯他靜坐,心中尽是不舍。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无法忘记餐桌那头他回忆时的神情和这一细节本身。他在央企工作,平日忙于接待领导、饭局应酬,我确实没有想到他对生活也有这般细腻的留意。刚好在那之前不久,我又在朋友圈看到一位年龄相仿的网友离开北京、回到云南老家,她在离去的路上说,“本来想长篇大论些什么,感恩和感慨,成长和收获,回忆和告别,无奈车到达了北京西站,那就把心中的一切五味杂陈都简单化作一句‘谢谢,再见吧。”
一瞬间,我仿佛被这种人口流动的气氛给包围了。不论是看似老派木讷的老同学,还是有长篇大论未说出口的媒体人,我相信每个年轻人面临换城市时,一定都或多或少有所触念。我甚至开始构思,这篇稿子要怎么写,姓名都用大写字母代替,A或者B,一直述说到Z,都市里大概能打捞起无数这样的经历。
结果,到了北京后,就开始忙东忙西,这个选题一直搁置到年底的选题大会才被再度提起。会议上,蒯老师将这个现象总结为“短根时代”,这是她的自创概念,尽管去百度搜索会一无所获,但我超级喜欢,因为它很好地概括了我想表达的当代年轻人在更换城市时相比以往更轻易率性的状态,同时还带着点类似“游牧民族”的浪漫感。
再之后,疫情来袭,又开始做相关选题,总想着,换城市没什么时效性,不急不急。今年4月,一批餐饮店没能挺过来,纷纷倒闭。我在其中一家咖啡店的大众点评页面看到了小麦和顾嘉的留言,她们一个因工作方向及同事们的悲观情绪影响,决定在不久后的将来离开北京;另一个则是因所从事的影视行业遭受重创,公司没活可干发不出薪水而果断南下找寻新的出路。常态的换城市戏码似乎在疫情的不可抗力下加速上演了,现在来探讨这个话题,也好像没那么突兀了。
我再次联系老同学,请他展开讲讲早就该询问的故事。我们聊了一个小时,他仍是感慨万千,讲起往日不便诉说的忙碌与孤独。搬到广州后,他常常在周末陷入茫然,不知道去找谁玩,也不知道哪里好玩,只好睡一觉,醒来就去挨着住处的公司看看文件。挂电话前,他说你现在更了解我了吧,我说,我太了解了,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了。
来北京的这一年,我也正式转入记者工作,最近采访的一位作家,读完经济学硕士后因为热爱文学,而去了出版社工作。十几年间,他仍不时与金融圈的同学见面,听他们说圈子里如狼似虎的“猛料”。我说他们为什么愿意告诉你,不担心你把这些写出去吗(事实上他也正有此意),他说,“人,到了一定时候,都不太想听别人说话。如果你想听,也就不愁没有人会不跟你说。”
文章发出来后,报道里贯穿始终的主人公顾嘉(也是唯一愿意以真名出现的采访对象,我十分欣赏她的率性坦荡)向我道谢,我仍不太明白这份谢意从何而来。毕竟,我一直对这份负责“打听”的工作感到心虚。如今,突然发现倾诉也可能是一种治愈,这种解读确实很俗,但如果当真,我也挺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