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士陈薇,“与毒共舞”29年
2020-06-19王媛媛
王媛媛
“大家好,我是009号新冠疫苗志愿者朱傲冰,体温36.6度,身体状况良好!”3月23日,27岁的朱傲冰发布一条短视频,首先感谢网友对志愿者团队的殷切关注。
“九死一生”研发疫苗
3月16日20时18分,陈薇牵头研发的重组新冠疫苗获批启动展开临床试验。几个小时前,陈薇在新冠疫苗临床研究注册审评会现场完成了新冠疫苗的答辩工作。“6个月以后加强一针的话,(防护)作用可以达到两年。”“我们按照国际的规范,按照国内的法规,已经做了安全、有效、可控、可大规模生产的前期准备工作。我们已经做好了正式开展临床的所有准备!”答辩结束后,陈薇接受采访。她说:“我们身在地球村,我们处在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一个时代。疫苗是终结新冠疫情最有力的武器,这个武器如果由中国率先研制出来,不但体现了中国科技的进步,也体现了我们的大国形象。”
巧合的是,也是在当地时间3月16日,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NIH)在官网发文称,在位于西雅图的凯撒医疗集团华盛顿卫生研究所内,新冠疫苗“mRNA-1273”也展开临床试验。当天,一位名叫詹妮弗·哈勒的志愿者打下了美国新冠疫苗第一针。然而,美国医药信息网站随后发文,指出 “mRNA-1273”疫苗试验流程不符合常规,是“越过动物直接上人”。也就是说这一疫苗的动物试验模型数据尚未出炉,就提前进入到人体试验阶段。
相比较而言,中国的新冠疫苗已经率先突破药物和疫苗从实验室走向临床的关键技术瓶颈,而这一突破,得益于我国拥有最早成功并经过鉴定的动物模型,为研发疫苗争取了时间。
在新冠疫苗的研制上,我国正兵分五路,同时进行了灭活疫苗、mRNA疫苗、重组蛋白疫苗、DNA疫苗、重组病毒载体疫苗的研发。其中,军事医学科学院生物工程研究所陈薇院士团队和天津康希诺生物股份公司合作开发的重组病毒载体疫苗是速度最快的。
重组病毒载体疫苗的原理,就是把致病病毒A的部分基因植入到不致病的病毒B里,重组成新病毒C。这个病毒C拥有A的外形,但致病性和B是一样的。我国的第一个病毒载体疫苗就是陈薇团队研制的腺病毒载体疫苗,2014年他们就是用这种技术开发了我国首个、世界第三个进入临床的埃博拉疫苗。
陈薇曾讲述制作埃博拉疫苗的原理。她用“九死一生”描述第一次开发这种重组病毒载体疫苗的经历。
我们和埃博拉的距离只是一个航班
多年来,很多人问陈薇同一个问题。现在,人们用更通俗的话来问她:“埃博拉是个什么鬼?”她答:“埃博拉是个魔鬼。”三句话可以解释这个“魔鬼”:它是生物安全最高等级的四级病毒,我们熟悉的非典病毒、艾滋病毒都只是三级病毒;它是目前世界上死亡率最高的病原体之一,感染后死亡率高达90%,在非洲被称为“人类生命的黑板擦”;它是一个A类生物战剂和A类生物恐怖剂,若被别有用心地使用,后果不堪设想。
埃博拉病毒出现以来,全世界都在研究相关疫苗。陈薇说:“第一,我们要做原创的疫苗;第二,要做高效、安全的疫苗;第三,要做现实中大规模应用的疫苗。”为何陈薇团队脱颖而出?有一个原因是陈薇引以为傲的军人身份。“军人要时刻去想,我们的战场在哪里?”
2014年,西非暴发大规模埃博拉疫情,并且疫情首次离开非洲,到达欧洲和美洲。更为致命的是,病毒发生了变异,而美国和加拿大的疫苗均针对1976基因型埃博拉病毒。当年12月,埃博拉病毒导致的死亡人数激增,在这个严峻时刻,陈薇团队研发的2014基因型埃博拉疫苗获得临床许可,成为全球首个进入临床的新基因型疫苗。2015年5月,陈薇团队走进埃博拉疫情肆虐的非洲国家——塞拉利昂,这是中国科研团体制作的疫苗首次在境外进行临床试验。陈薇团队抵达后,塞拉利昂街道上常常能见到排起的长队,那是等待注射疫苗的人们。
2015年11月10日,塞拉利昂中日友好医院门前,十几名塞拉利昂小伙子把陈薇抛向空中又接住,他们之前都在这个医院接种了疫苗。就在3天前,世界卫生组织宣布“埃博拉疫情在塞拉利昂终止”。
陈薇被问过这样的问题,“中国国内要处理的公共卫生事件已经非常多了,而且我们国家还是发展中国家,你们为什么还要去非洲?”
一个原因是要保护境外的中国人。另一个原因,这次新冠病毒疫情期间,人们已经有了真切的感受——我们和病毒之间,只是一个航班的距离。陈薇说:“若非洲的疫情没有控制住,携带病毒的感染者,特别是在潜伏期没有发现的人,乘飞机来到中国是非常有可能的。”而且,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问题,“那就是国家安全问题,生物科技突飛猛进,生物安全已经成为一种新型的非传统的国家安全。”
“没有国产疫苗,中国将会怎样”
长发飘飘,一身白衣,骑着单车徜徉在落满黄叶的清华园里。读研究生那会儿,陈薇是这样的文艺青年。她会唱歌、爱跳舞,还是学校刊物的副总编辑,常常参加周末学生食堂的舞会。1990年,她因偶然机会到军事医学科学院(今军事科学院军事医学研究院)取抗体,忽然产生了投身到这里工作的强烈愿望。从清华毕业前夕,陈薇放弃了深圳一家著名生物公司的高薪职位,选择穿上军装。
2003年,非典肆虐,陈薇37岁。她带领课题组连夜进入生物安全三级负压实验室研究非典病毒,到广州一线医院采集非典标本,与尚无治疗方法的病毒零距离接触。最终她带领团队成功研发出有效抑制病毒的“重组人ω干扰素”,成为健康人群的预防用药。
2008年,汶川地震,陈薇42岁,担任国家减灾委科技部抗震救灾专家委员会卫生防疫组组长。为了预防灾后疫情,她赶赴第一线指挥战役。在废墟上工作两个月后,她又投入北京奥运会安保工作中,作为奥运安保军队指挥小组专家组成员,处置了数十起核生化疑似事件。
为什么我们要极尽所能生产疫苗?去购买别国疫苗是否可行?两年前“疫苗事件”发生时,陈薇有过深度思考。
2018年7月,国家药品监督管理局通报了长春长生生物公司违规生产狂犬疫苗的行为。国产疫苗是否安全、是否值得信任,成为一个社会话题。很多人到医院接种疫苗时,首选进口疫苗。“疫苗事件发生后,对当事人或者涉案者怎么样的谴责,以及此后对他们的依法处置,我觉得都不为过。但这类事情怎样去预防?如果没有国产疫苗,中国将会怎样?”陈薇自问。
“有些人经济条件比较好,可以承受得起进口疫苗。我们将近14亿人的一个国家,我们的经济能否承受得起?即便我们国家承受得起,全世界的产能足够供给中国用吗?”陈薇说,现在我国97%的疫苗都是国产疫苗,它们在支撑着我们的防疫体系。
另外,疫苗的背后是国家安全问题。2017年,跨国企业赛诺菲巴斯德36批五联疫苗(其中含有百白破疫苗成分)在批签发检验的过程中,被查出8批(约计71.5万人份)效价不合格。1955年,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卡特实验室制造脊髓灰质炎疫苗时灭活病菌不够彻底,导致活体病毒出现。但安全测试中,这个问题没被发现,很多孩子因此死亡或瘫痪。
陈薇曾是全国人大代表,现在是全国政协委员,她呼吁做好国家生物安全防御体系的建设。“我们国家应该形成一个长效的合力。比如,能否形成一个长效的机制,成立与生物安全相关的国家实验室,把国家的力量、科研的力量,甚至一些有情怀的企业家的力量整合起来。从源头的创新到过程的研究,再到生产、应用以及最后的监管,都需要一定的顶层设计。”
研究病毒的科学家面临巨大的风险。陈薇进入实验室到现在有29年,这是小心翼翼的29年。有同事转业前劝她:“陈薇,你少搞些‘魔鬼课题研究。”但她脑子里挥之不去的就是这些“烈性微生物”,炭疽、鼠疫、天花、埃博拉……“您天天跟病毒打交道,怕过吗?”曾有个小姑娘这样问陈薇。陈薇说:“要说不怕,那可不是真心话。我想,我们会尽一切的努力去做好个人防护,做好他人防护,做好环境防护。如果我们承担了更多的怕,小姑娘,你和其他人可能就少一点怕了。”
(摘自《环球人物》2020年第7期,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