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阳刻书的辐射效应∗
2020-06-18宋文文
宋文文
(南京艺术学院,江苏 南京 210013)
建阳素有“图书之府”之称,所刻书籍“上自六经,下及训传,农桑牧医、居家必备无所不包”[1]38。清代福建学者陈寿祺云:“建安麻沙之刻盛于宋,迄明未已。四部巨帙,自吾乡锓板以达四方,盖十之五六。”[2]可见建阳刻本发行量之大,传播影响之深远。由于刻书从业者众多,地理位置优越,传播面广,建阳刻本从八闽地区发源,进而辐射到全国乃至国外。
一、建阳刻书对福建地区的辐射效应
两宋时期,全国刻书官刻、家刻、坊刻三大系统均已形成。福建地区刻书以建阳为中心,而建阳的刻书以坊刻为主,官刻、家刻较少。建阳地处闽北山区,武夷山脉南麓,地势蜿蜒险要,自古为闽北要地。此地山高林密,紧临浙江、江西,成为闽、浙、赣三地水陆往来的主要线路;福建与内陆地区的交通路线主要经过浦城、邵武、崇安、建阳、建安、南平,而建阳、建安、南平处于闽北走廊中心[3],而且早在唐代元和年间就开通了闽北与闽东南的交通线路。唐末茶业重心由江苏宜兴转移到福建,闽北建阳一带成为全国茶业贸易的集散地,高度发达的经济带动了其他文化事业发展,刻书业也借此发达起来。
福建为理学的重要发源地,朱熹就出生于建阳,并在此学习讲学多年,故此地读书人多,读书风气浓厚,成为福建刻书业兴盛的土壤。当地的自然资源优势为理学的迅速发展提供了必要的条件,因此,建阳刻书的影响作用也与闽学的展开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一)福州
受地理位置的影响,建阳的坊刻在不同程度上对福建地区的坊刻、官刻、私刻均产生辐射效应。福州自古为福州八闽中心城市,其经济繁荣,刻书业也比较发达。北宋时期,福州寺院刻书已经很发达,福州东禅寺、开元禅寺等刊刻了大规模的毗卢藏、崇宁藏等大藏经。南宋以后,由于建阳刻书业发达,具有写刻雕版纸张优势,许多福建的官私刻本也是委托建阳坊刻刊行的。绍兴十二年(1142),汀州宁化县刻本《群经音辨》后有序:“宁化号称多士,部属临汀,新葺县庠,衿佩云集。是书初下,缮写相先,字差毫厘,动致鱼鲁。且患不能周给诸生,固请刻本藏于黉馆,以广其传。啸工东阳,阅月方就。……镂版于学。”[4]“东阳”为宋代建阳的别称,以上文字记载了从建阳书坊招募刻工,为福建官府刊印书籍的史实。
还有不少书籍是委托建阳书坊刊刻的,如宋淳祐年间福建常平提举赵师耕在麻沙刊刻的《河南程氏遗书》[5]388,委托建阳书坊刊行的《大元圣政国朝典章》。崇祯十五年(1642),福建巡按御史李嗣京等命建阳知县黄国琦刊刻《册府元龟》一千卷,李嗣京《揭帖》载:“职昨奉命按闽,闽有建阳县,乃宋贤朱熹等讲道之乡。县有书坊,自宋迄今,皆为刊刻古书之所。职因取家藏旧本,行分守建南道胡维霖,转行建阳县知县黄国琦厘讹补阙。职与道、县和蠲崭禀,爰付枣梨。二月始事,十月告成。”①
南宋时期,福州刻书中心地位逐渐被建阳所替代,因此,官刻本亦多是延请建阳书坊的刻工来刊刻,或直接交付建阳书坊刊刻,其官刻本与建阳刻书联系紧密,相互影响。《张子语录》中的牌记内容为“后学天台吴坚 刊于福建漕治”。官刻本不以营利为目的,一般不存在带有宣传性质的牌记,但福州官刻本中却有带牌记的刻本,这也充分说明福州刻书所受建阳刻书影响之大。(图1)
图1 宋代福建漕治刻本《张子语录》
(二)邵武
邵武古称昭武,两宋时期,此地文风鼎盛,名家辈出,与建阳麻沙、崇化相距不远,约30多公里。咸丰年间《邵武县志》卷一《山川志》载:“樵城之西有山曰金鳌,郡治主山也。……正脉出龙山,……下鼓子岭、崖岭,通建阳书坊。”②由于此地与建阳相邻,其刻书活动及刻本风格深受建阳刻书影响。《中国版刻图录》著录有邵武刻本《东莱标注老泉先生文集》十二卷[6],目录后有绍熙四年(1193)吴炎刻书咨文。著录文:“十四行,行二十五字。注文双行,行字同。目录题东莱吕祖谦伯恭编注、若峰吴炎济之校勘。[7]宋讳缺笔至慎字。吴炎校勘后,建阳书肆为之梓行。”[8]37著录不仅揭露出此书的版式特点与建阳刻本极为相似,而且其刊行之地就在建阳,此地的刻书活动与建阳关系紧密。
又如余闻中于宋嘉泰二年(1202)刻印《儒学警悟》四十卷,此刻本目录后有嘉泰辛酉(1201)建安俞成元德父跋。俞成是崇化书林云衢人,曾为建阳蔡梦弼校书,因此,此刻本极有可能是在建阳刊刻的。[9]106
(三)南剑州
南剑州古称南平,北宋太平兴国四年(979)更命为南剑州,此地距建宁府60公里,距离建阳约120公里,是闽北通向省城的必要之地。南宋时期,南剑州刊本《龟山别录》的刊刻者为刘炳,此人是朱熹门人,曾受朱熹委托于建阳刊刻此书。③
(四)建宁
建宁古称建安,今是建瓯,南宋为建宁府,而建阳由建宁府管辖,故建宁府的官私刻本基本都在建阳刊刻。此外,还有福建路驻守在建宁的派出机构,如福建转运司、福建常平司等也在建阳刻书。[9]55
邻府县刻书,虽不完全是在建阳刊刻,但有一部分刻本是与建阳书坊有关系的。明代王瓒在建安杨允宽刻印的文集中有序云:“公集曰《两京类稿》、曰《玉堂选稿》者,公冢子允宽符卿梓行已久,板藏书坊,燬于回禄。”[9]378文中的书坊是指建阳书坊,建安的家刻本是委托建阳书坊刊刻的。
(五)泉州、漳州
宋元时期,泉州港为著名的国际贸易港,北宋黄祐年间(1049—1054),泉州人口已达80万,经济繁荣,相较于福建其他地区,其图书贸易活动更为繁荣。这里的官私刻本也有不少是在建阳刊刻的。如宋淳熙七年(1180),学者程大昌出守泉州,泉州市舶彭椿年得到程大昌的《禹贡论》《演繁露》等,到元明两代一直有官刻交给书坊承刻的传统,如明代晋江蔡清《易经蒙引》亦由朝廷下旨发往建阳书坊刊刻。
泉州的刻书业也受朱熹影响,据说泉州的刊工密布在涂门城外的田庵村一带,而田庵村的版刻技术就是朱熹传授的,按照田庵村旧俗,每年的农历二月十五都要祭祀“祖师朱文公”[10]74。
漳州位于闽西区域,与广东省相连,此区域还包括厦门、泉州等地。漳州与朱熹考亭派紧密联系在一起,在这之前此地几乎无刻书记载。
朱熹于绍熙元年(1190)任漳州知府。任职期间对漳州刻书事业的发展起到了重要推动作用。朱熹在漳州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主要刊刻《易》《诗》《书》《诗经》《大学》《中庸》《论语》《孟子》《近思路》等十几种书籍。
朱熹对漳州、泉州等地的刻书事业影响巨大,清代有名的泉州洪氏书坊便是受他的影响而发展壮大的。“他们全族从事刻版技术,与朱熹来泉讲学有关。……一世祖洪荣山,从朱熹学习金石镌刻,初以镌刻私章,逐渐发展到木刻乃至书版。”[11]301漳泉刻书的繁荣,得益于朱熹早期在建阳书坊的刻书实践。[12]因此,福建漳州、泉州的刻本在一定程度上受到建阳书坊的影响。
二、建阳刻书对全国的辐射效应
(一)朱熹弟子对建阳刻书事业的促进作用
朱熹从事刻书的主要地点在建阳,他在闽北山区居住几十年,为满足教育和研究需要,他充分利用当地优越的刻书条件,刊刻了大量儒家经典及自己的著述。[13]朱熹开创的考亭学派是众多学派中与刻书关系最为密切的学派,他在武夷精舍还刊有《小学》六卷等,他本人也考订撰写《韩文考异》十卷、《周易参同契考异》一卷。这些书籍曾多次被建阳书坊翻刻。朱熹大半生都在闽北度过,在建阳撰写的著作绝不在少数,据嘉靖《建阳县志·书坊书目》中所列出的书目,朱熹的著作为建阳书坊提供了大量书稿,如《四书集注》《小学》《近思录》等。朱熹在建阳长期从事教学与刻书,门人也受到他的影响,既从事学术研究,也从事刻书事业。他的许多门人弟子如蔡元定、蔡沈、黄干、刘爚等都有书稿为建阳书坊所刊刻。[14]96-98
朱熹也在浙江、江西、湖南等地担任过地方官,所到之地,皆有刻书,而他在闽时间最长。建阳的刻书技艺在当时堪称一流,其所刻书籍必带有明显的“建本”特征。可以说,朱熹对建阳刻书在全国的辐射效应发挥了较大作用。[15]
江西也是文化发达、刻书兴盛的地区,朱熹从福建到江西,很大程度上也将建阳刻书传到了江西地区。如朱熹于淳熙六年(1179)担任南康知军,刊刻《周子通书遗文遗事》;同年又刊刻胡明仲《叙古千文》;次年在白鹿洞书院刊刻包拯的《包孝肃诗》。④李致忠《宋代刻书述略》:“坊肆遍及全国各地,特别是浙、蜀、闽、赣、皖尤盛。”[16]145-174尽管当地出版业也比较发达,但与建阳相比,江西地区刻书地点虽多,但显得较分散,不像建阳刻书那么集中。在刻书人才方面,建阳的几大刻书家族,保障了专业人才的资源供给,而江西在此方面则不如建阳。但在朱熹及其门人弟子的推动下,江西刻书事业有了一定的改观。端平二年(1235),朱熹之孙朱鉴将《楚辞集注》《易学启蒙》等书刊行于南康,其中《楚辞集注》后有“南宋椠初刊本,镌刻精善,装池古雅”之赞誉。此本无论从版式还是字体上看,皆与同时期建阳刻本十分相似。
原刊本《楚辞集注》与建阳刻本余仁仲《礼记》字体皆有南宋建阳刻本风格,即“多似柳体,方正严谨、瘦劲疏朗”[8]36,版式基本遵循南宋建阳官刻本的特点,一般以半页十行为主,字大行疏(图2)。私刻坊刻多在十行以上,并且行密字细。
图2 宋代原刊本朱鉴《楚辞集注》(北京国家图书馆影印本)(左);
建阳对江西赣州、南昌、庐陵等地的刻书影响最为明显,其字体与版式都与建阳刻书十分相似,庐陵刊本《皇元朝野诗集》《资治通鉴纲目》,无论字体还是版式其特征都与同时期建刻风格极为相近。(图4、图5)从流传后世的刻本中不难发现,古代江西刻本所受建阳刻本影响最深。究其原因,不仅是闽学的推动,而且是在江西地区许多建阳刻工被雇佣从事刻书业,还是建阳书商在江西开设书坊,印售书籍。朱熹的许多建阳籍弟子门人在江西从事刻书行业。(关于这一点在下文中有叙述)同时,朱熹培养了大批闽学门人,不断吸引着外地文人到此地学习。这些学者来自五湖四海,他们的汇集对建阳刻书意义重大,不仅大大提高了刻书的销售量,而且这些朱熹门人更是刻书事业的直接参与者。
图3 建阳余仁仲万卷堂刻本《礼记》(右)
图4 庐陵刊本《皇元朝野诗集》(左);
图5 庐陵刻本《资治通鉴纲目》(右)
据台湾学者陈荣捷统计,朱熹门人467人,其中福建人164人,居全国首位,浙江80人左右,江西79人。[17]106还有来自广东、湖南、湖北等地的学子,他们学成归乡后,在各地又陆续刊行儒家经典。朱熹学派从事出版业,形成学派刻书之效应,其刊行的书籍在版式等方面一定程度上也带有建阳刻本的风格特征。
朱熹所收的建阳本地门人弟子中,还有不少在外地刊刻儒家经典,如刘爚在浙江杭州刊刻“四书五经”,闽县黄榦在江西刻书,建阳蔡杭等在广东刻书。[13]所刻书籍皆出自建阳的朱熹门人之手,故或多或少带有建阳版刻的特点。
朱熹所收的“外地”学生中,有些也在学成之后将闽学及刻书带到了各自的家乡,他们利用书籍来宣传理学思想。如曾在浙江刻书的朱门弟子吕桥年,字巽伯,浙江金华人,于嘉泰四年(1204)刊刻吕祖谦《东莱吕太史文集》十五卷、《别集》十六卷、《外集》五卷[18]344,还刻有吕祖俭《丽泽论说集录》十卷、《附录》三卷、《拾遗》一卷[19]。
建阳所处之地水路繁复,这些水路还贯穿湖南、广东等地,故这两地也有不少朱熹门人从事刻书事业。湖南刻书的朱门弟子叶武子,字成之,福建邵武人,在嘉定期间官至郴州教授,曾刻印朱熹《四书集注章句》。广东刻书的朱门弟子张洽(1161—1237),字元德,江西清江人,于绍定二年(1229)刻印朱熹《韩文考异》十卷[13]。广西刻书的朱门弟子詹仪之,字体仁,淳熙十一年(1184)任官于静江府,刊行朱熹《四书集注》[19]。在安徽刻书的朱门弟子张洽(1161—1237),字元德,曾任池州通判,于绍定二年(1229)刊刻《韩文考异》十卷[13]。李道传(1170—1217)曾提举江东常平,于嘉定八年(1215)在池州刻印《晦庵先生语录》四十三卷[13]。此外,在湖北刻书的朱门弟子刘清之(1134—1190)于淳熙十三年(1186)在鄂州任通判,刊《小学》六卷、《文集》卷五十、《鄂州小集》等;赵师夏,字致道,嘉定九年(1216)任知兴国军,与军学教授闻人模一同刊刻晋杜预《春秋经传集解》三十卷(图6);吴仁杰,字斗南,庆元六年(1200)任湖北罗田知县,刊刻《两汉刊误补遗》十卷、《离骚草木疏》四卷[13]。
图6 赵师夏、闻人模刊刻《春秋经传集解》(宋刻本,现藏于南京图书馆)
赵师夏、闻人模同刊的《春秋经传集解》刻本,不论字体还是版式特点都与同时期建阳刻本十分相似。从留存于世的朱熹门人在各地的刻书情况来看,江西、湖南、广东等地的刻本明显带有建阳刻的书风格特征。
(二)建阳人氏到外地刻书,版刻风格辐射全国
除了朱学门人在全国各地刊书外,也有许多建阳人在外地刻书。如熊克在乾道年间任镇江教授期间,刻印了晋王弼《老子注》等[9]76;宋慈在湖南刊刻了自己所著的《洗冤集录》;朱鉴在任江西兴国军期间刊刻了朱熹著的《楚辞集注》。这些活动不仅促进了建阳与全国各地版刻技艺的交流,而且也推动了建阳刻书文化的传播,为建阳刻书辐射全国及海外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元明时期,建阳刻书世家如余氏、刘氏、熊氏等有到外地刻书的经历。如萧腾鸿师俭堂叶贵近山书舍刻本《新刊名儒举业分类注释百子萃言》六卷,题有“金陵三山街建阳近山叶贵梓”[9]357(图7);建阳朱桃源迁居北京,与金陵书林晏少溪合刊书籍;还有建阳著名的刻工、版画家刘素明,也为刻书经常往来建阳、金陵、杭州等地。
图7 萧腾鸿师俭堂叶贵近山书舍刻本《新刊名儒举业分类注释百子萃言》(建阳人氏叶贵于金陵三山街书坊刊刻)
明代成化年间永顺堂刊刻的说唱词话刻本中,九处牌记都印有北京顺书堂刊,但观其刻本版刻风格、插图、字体等,与元至治建安虞氏刻本《全相平话五种》十分相似,有关此刻本的来源问题,已有学者对此进行研究,如俞子林在其《明成化永顺堂刻本说唱词话的发现与研究》[20]23一文中,根据其中一篇《包龙图断歪乌盆传》的牌记内容“书林永顺堂刊行”,就“书林”的来源作了细致分析,称将成化说唱词从“北京刻本”改为“建安刻本”比较合理,并说明此书应为“书林永顺堂”刊刻,而“北京新刊”只能说明此本的来源,并非永顺堂的地点。笔者认为,北京永顺堂地处北京,又刊刻有“北京新刊”,因此此刻书应该是北京刻本,从此套唱词刻本的牌记及版式特点可以看出建阳刻书的影响,这说明建阳刻书字体影响了北方,北京、太原前期刻书都是建阳的颜体字,如成化年间山西太原善敬堂刊刻的《论语集注大全》,字体版式完全与建阳刻本相同。这种情况可以看作是建阳刻书的辐射影响,当然从中也可推测出,建阳的书商可能到北京刻书。
(三)建阳刊刻的通俗文学书籍行销全国
目前所见宋代私刻本书目,以经史子集与各种名人诗文集为主。在古代传统文人眼中,小说戏曲通俗类书籍向来不登大雅之堂。随着南宋经济的繁荣发展,市民阶层对精神文化层面有了更高需求。就在这一时期,善于经营的建阳书坊主结合自身条件,敏锐地发现了商机。与当时处在政治、经济中心的其他出版地不同,建阳位于偏远地区,出版书籍的客观条件较为宽松。于是,建阳书商们从原本有限的文人学士文化圈中突破出来,将刊印的目光扩大到市民阶层,为了迎合市民的喜好和需求,他们大量刊行尺牍、酬世大全、小说故事等实用和消遣类通俗文学书籍,以满足民间需求。建阳书坊刊刻了大量通俗笔记小说,如《山海经图》《龙城录》《挥麈录》《括异记》《四朝闻见录》等七种;通俗话本小说有《宣和遗事》等三种[21]160。同时,平话小说盛行,宋代的麻沙书坊刊发过《五代史平话》五种,元代至治年间(1321—1323)建安虞氏刊刻的《新刊全相平话武王伐纣书》三卷、《新刊全相平话乐毅图齐七国春秋后集》三卷、《新刊全相秦併六国平话》三卷、《新刊全相平话前汉书续集》三卷、《至治新刊全相平话三国志》三卷,统称“元至治刊平话五种”,这是继南宋末年《五代史平话》之后的又一套平话小说[22]40-41。元代建安虞氏刻过《乐毅伐齐》《全相平话》,今藏于日本内阁文库。
元人喜欢写曲,散曲更多。元代北人散曲和民间通俗文学的评话小说也在建阳书坊刊行。建阳书坊刊有《朝野新声太平乐府》《乐府新编阳春白雪》等,其中有一本《新编红白蜘蛛小说》,虽然只有残页遗存下来,也可见其通俗文学的特色。
明代著名文学家徐渭曾这样描绘建阳书坊:“其图籍书记,辐辏错出,坊市以千计,富商大贾所不能聚,而敏记捷视之人穷年累月不能周也。”⑤建阳书坊所刊的大量戏曲小说、故事唱本、应用酬世等迎合中下层百姓读书兴趣的通俗类书籍,皆为当时图书市场所不屑,但却能被建阳书坊经营成为全国畅销之书,这些书籍品种齐全,无所不包,价格低廉,当地便捷的水路交通条件,也为建阳书籍行销全国提供了便利。
三、建阳刻书对海外的辐射效应
日本、朝鲜与中国毗邻,与中国文化交流密切。他们都钟爱中国的书籍,在唐代,来自朝鲜的和尚、留学生就有一百多人,他们用自己国家给的购书费,购买带回了许多佛家、儒家经典。日本有堪称世界上最早的印刷品宝龟本《无垢净光经根本陀罗尼》(770)等四种,这些书籍也是日本与中国有书籍文化往来的最好见证。元初建阳学者熊禾在《上梁文》中言:“书籍高丽日本同……万里车书通上国。”[23]804-805根据相关著述,宋元时期建阳刻本书籍,现在日本、美国、英国等许多国家图书馆均有收藏或翻刻。
朱子学从高丽末期开始传到朝鲜,其中最关键的媒介就是图书。高丽忠烈王十五年(1289),高丽使臣安珦从元大都带回一批朱子著作,如《朱文公文集》《四书集注》《朱子语类》等[24],并在高丽讲授,安珦也因此成为将朱子学术传入朝鲜的第一人。此后,其门人权溥(1242—1326)刊行《四书集注》,对朱熹学说在朝鲜的传播也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25]227
明成祖赐给朝鲜一批珍贵物资,其中包括建阳刊刻的《十八史略》《山堂考索》《诸臣奏议》《春秋会通》《朱子成书》等书籍。[26]369除了朱子学说书籍外,元明建阳小说刻本也为数不少,在朝鲜也十分受欢迎,如瞿佑的《剪灯新话》、罗贯中的《三国志通俗演义》、熊大木的《南北宋志传》《武穆王精忠传》、余象斗的《新刻北方真武玄天上帝出身志传》等。[27]18
建阳刻书传入日本大约始于南宋时期,清代杨守敬《藏书绝句足利本》有言:“秘书流播海天东,访古遗文岛国通。读罢七经开宝笈,传来足利阐儒宗。”[28]15可见中国书籍在日本传播传统儒家学说起到重要作用。明清时期,从中国流传到日本的书籍已经成为海外贸易商品之一,这些书籍多为建阳刊刻的《水浒传》《三国志演义》《西游记》《西厢记》《万锦情林》等通俗类读物[25]226。
除了购买书籍外,日本、韩国还翻刻了许多建阳刻本图书,今天我们能看到的日韩各国公藏单位的书目,多是从建阳流传到日本的(日、韩覆刻过的建阳刻本多达约几百种,但尚无人对此做过认真统计)。日本国立公文书馆“内阁文库”藏有日本南北朝时期(1336—1386)覆刻的元代至正年间翠岩精舍元刻本《联新事备诗学大成》刊本,字体与元代建本字体非常接近,刻书版式甚至牌记都照原版覆刻,几乎与原本无甚差异。此外,朝鲜也翻刻了不少建阳刻书,如宋代建阳刻本《杜工部草堂诗笺》、元代建阳余志安勤有堂刻本《铜人腧穴针灸图经》、明代刘文寿翠岩精舍刻本《增修附注资治通鉴节要续编》,均有朝鲜铜活字印本。[25]228
四、结论
两宋时期,建阳成为福建刻书业的中心,并成为全国三个刻书中心地之一,其优越的自然资源条件和深厚的人文环境使得建阳刻本对福建其他地区以及江西地区产生重要影响。宋代是闽学发展的兴盛时期,朱熹久居建阳,在此地参与建学、撰书、刻书等活动,其门人弟子学成后也在闽、浙、赣、粤、湘、鄂等地参与刻书。这种以铸造新儒学为目标的群体性刻书活动,对整个建阳的出版业在全国的传播与发展,无疑产生了极大的推动作用。
宋元时期,我国已经同世界近十个国家开始了“海上丝绸之路”的商贸往来,而泉州等地正是我国对外贸易的重要港口,建阳书籍就是通过这种方式传播到海外的,从海外留存的建阳刻书数量以及当时各国的刻书情况可知,建阳刻书为这些国家带来了重要文化影响。因此,古代建阳刻书在保存和弘扬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促进中外文化交流方面也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① 宋代王欽若在《册府元龟》(明钞本)第10页中记载了李嗣京的《揭帖》,此本为南京图书馆影印本。
② 清代王琛修、张景祁纂的《光绪重纂邵武府志》中记载了通往建阳书坊的地形描述。此本为清光绪二十六年(1900)刊本第30卷,南京图书馆影印本,第59—60页。
③ 朱熹《续集》(卷四下)《答刘韬仲》记载:“《山记》乃烦重刻,愧甚。不知所费几何?今却胜前本矣。《龟山别录》刊行甚善,跋语今往,幸附之。”
④ 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记载,这是其担任南康知军所刊刻的书目。此本为景上海涵芬楼藏明刊本2卷,南京图书馆影印本,第3847页。
⑤ 明代徐渭《青藤书屋文集》中有此记载。此本为清海山仙馆丛书本30卷,南京图书馆影印本,第39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