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旧的盖帘儿
2020-06-15崔立新
崔立新
盖帘儿,是一种厨房用具。在北方,用高粱秆上抽穗儿的那一截缝制而成。盖帘儿,有叫“双箅儿”,有叫“簰簰”,也有叫“盖顶”的。我觉得“盖帘儿”这名儿好:盖,言其功用——盖锅,盖瓮,盖盔儿,盖盆儿,轻巧,又灵便;帘儿,言其形状——不论圆的还是方的,结构都如“帘儿”一般均匀精美,还比帘子多了紧致和硬挺。
在告别了灶灰柴烟、蒲团风箱的现代厨房里,盖帘儿,算是存在感最强的。它不仅在乡下厨房担当要职,还以实用功能和精巧外形辗转进了大都市。在中国化的厨房里,它们如百变金刚:是饺子跳水时的跳板,是馒头、包子、手擀面的候场区,是芝麻、豆子、谷米、花草茶的小晒场……
亮晶晶的瓷砖墙壁上,一只盖帘儿挂着,就有了艺术氛围。它无声地唤出了那种敦睦、朴厚的中国的家味儿。
出自村妇之手的盖帘儿,千针缝纳,穿起的,是人与人、家与家、乡村与城市的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们这地方把制作盖帘儿的原材料,叫格档。格档细腻光滑,像美人颈上的皮肤。即便这么美了,还得经过严挑细选:要颜值,还要素质——粗细适中、长短一致,没有疤痕,没有虫眼儿,肤色干净。
由于纳盖帘儿这个用场,高粱就显得浑身是宝。收割时,待遇也高出很多。别的庄稼收回来,随意往房顶墙角一码一摞;高粱呢,要靠墙单摆竖开站好,透风,采光,均匀地晾干。
小时候,家里大人去扦高粱秆儿,我们总会软磨硬泡,要求一起去。因为高粱地里绕不过有几棵不结籽只长个儿的“甜秸”,跟甘蔗一样甘美多汁。那是难得的馋嘴尤物啊。
扦完高粱,娘把高粱秆捆绑成大小三捆,娘扛一捆大的,我和妹妹各扛一捆小的,在穗子“簌簌——簌簌——”的摩擦声里,走上晚风透体的山路。
高粱秆儿干透以后,就到了初冬。这时节,我奶奶总有几天不离炕,每天“哧啦哧啦”纳盖帘儿,硌得手上都起了硬皮。有天,我在门外听见两个人说闲话,一个问:“这盖帘儿做得漂亮,是不是老米太太?”朝我家的方向努努嘴。
另一个说:“是呀。老米婶子做的。她反正闲着没啥事儿,你也让她给你做两个去。”
一个说:“就是!赶紧的,我也排上队,让她给我做两个。”
我心里有点不平。嘿,你们都年轻少壮的,偷懒来沾我奶奶的便宜。我回家就劝奶奶不做了,干吗受这个累呢?她们又不是不会。
奶奶说:“人不怕做活,越做手越巧。我反正也干不了别的,权当做好事,给人帮个忙。”
娘看奶奶忙得慌,就坐在炕边,给她选格档。她们一边做着手里的活儿,一边说着家长里短的话儿,和和美美的。
沒想到的是,盖帘儿这东西一直到现在,还顽强地存在着。每当我把盖帘上一圈圈排列的饺子,顺着格挡的方向,往开水锅里一出溜,哗啦哗啦,锅里爽利地响成一片……我就感觉,还是这种老物件好用啊。
盖帘儿上留下了一小团一小团的饺子印痕;而煮熟的饺子,也总印迹着一道道凹凸起伏的盖帘儿的印儿。
它们,轻轻,浅浅,就像一个人永远不会消失的乡愁。
(编辑 高倩/图 雨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