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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虫共眠

2020-06-15王静

山东青年 2020年4期
关键词:刘亮程刘亮小虫

王静

《一个人的村庄》是我喜爱的乡土文学,真实,质朴,有温度。在刘亮程的眼中,黄沙梁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一牛一马,一鸟一虫都是他最温柔的陪伴,是他无法割舍的记忆。

一、我爱的黄沙梁

我喜欢刘亮程笔下的黄沙梁。他用无比温柔的目光抚摸那黄沙满天的土地,用土坯茅草筑成的小屋,屋前姿态各异的榆树和柳树,各户人家里性情各异的牲畜,甚至是墙边立着的快生锈的铁锹,一根被闲置的榆木树干,草地里不知名的小虫,各家屋顶上的缕缕炊烟,穿过田野的一阵阵风……它们都是黄沙梁的一份子,少一个儿不行。在黄沙梁,我们看不到生产力落后的乡村对生活的愁苦和抱怨,看不到灯红酒绿背后的利益熏心与勾心斗角,也看不到所谓人的高贵和骄傲,这一幅乡村画卷呈现的是一种原始的美感,它关于质朴,关于和谐,关于谦卑,关于生命。

我总会想,刘亮程在黄沙梁度过了几十年,他会有怎样的奇遇?事实证明,并没有。他的生活朴实而平凡,和所有在黄沙梁里的人与动物一样。年少时与家里的牲口和树木作伴,成年后便与田野称兄道弟。天地之间,似乎只有这么一个村庄,也只有这些兜转的记忆。当他四脚朝天,像麦苗一样与土地背靠背,成为小虫温暖的暂避所,黄沙梁已经探知了他所有的秘密。当他离开时,他才意识到,与土地之间的相互信任是多么弥足珍贵。

在黄沙梁,信任是最常见的。黄狗放心地让你摸它的头,麦苗安心地卯足了劲生长,榆树想什么时候落叶就什么时候落叶,因为它们把自己当作黄沙梁的主人,也相信人类的作风。于是,人与自然的相处到了一种极为和谐的程度,他们互依互存,排解孤独,也找寻自我。

我最羡慕的是刘亮程和小虫的相处,他在《与虫共眠》中说:“我在草中睡着时,我的身体成了众多小虫子的温暖巢穴。那些形态各异的卑小动物,从我的袖口、领口和裤腿钻进去,在我身上爬来爬去,不时地咬两口,把它们的小肚子灌得红红鼓鼓的。吃饱玩够了,便找一个隐秘处酣然而睡。”我们可以想象那个场景,一个人躺在草地上,頭上是无垠的天空,耳边虫声、蛙声、谷物生长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身上无数的小虫在探险、休憩,他也整片草地相融,与天地相融,成为自然的一份子,成为小虫的一份子。反观我们,生活在矗立的高楼之间,抬头能望见的只是被切割后的天空,能够听见的只是机器的轰鸣和人群的喧闹,小虫早就被我们用杀虫剂拒之门外,还有谁能够与虫共眠呢?

我无法逃离现在的生活,但这并不妨碍我的向往。刘亮程牵挂的黄沙梁也触动着我的心弦,那里是最靠近大自然心脏的地方,人可以将自己毫无保留地交给世界,一切都那样坦率、纯粹。

二、生命的哲学

刘亮程在黄沙梁度过了自己的前半生,他用敏锐的目光捕捉了村庄的一举一动,从村庄的脉搏律动中探查到了极为深刻的生命哲学。

刘亮程说,黄沙梁,我会慢慢感知你对我的全部教育。因为,黄沙梁的每一件事物都蕴含了全部的道理。“一头温顺卖力的老牛教会谁容忍。一头犟牛身上的累累鞭痕让谁体悟到不顺从者的罹难和苦痛。树上的鸟也许养育了叽叽喳喳的多舌女人。卧在墙根的猪可能教会了闲懒男人。而遍野荒草年复一年荣枯了谁的心境。一颗墙角土缝里的小草单独地教育了哪一个人。天上流云东来西去带走谁的心。东荡西荡的风孕育了谁的性情。起伏向远的沙梁造就了谁的胸襟。谁在一声虫鸣里醒来。一声狗吠中睡去。一片叶子落下谁的一生,一粒尘土飘起谁的一世。”黄沙梁用最朴实的方式呈现出生命的各异姿态,毫无保留地为我们演绎生命的多种可能性。正是如此,刘亮程才得以不断发掘生命的真谛,看透面纱后的秘密。

他看到,动物们都有自己的生命节奏,马在不停地奔跑中度过,牛却走得沉稳而缓慢,母鸡最爱惜自己下的蛋,狗忠实地守着家门,它们脾性各异,却有着一个共同点,专心致志的活,专注于自己的使命和目标。但是许多人却不如这些动物,一生东奔西走,没有一刻停歇,却不知要去往何处,终其一生都将自己的灵魂囿于肉体之中。当他们骑马时,是马自己在奔跑,他被马牵着走。

他看到,“冬天总是一年一年地弄冷一个人,先是一条腿、一块骨头、一副表情、一种心境……而后整个人生。”当冬天来临的时候,落在一个人身上的雪,我们可以将它轻轻拂去;但是落在一个人一生中的雪,我们不能全部看见,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生命里孤独地过冬,谁也帮不了谁。能不能等来春天,只能靠自己。

他看到,“风改变了所有人的一生”,“树仅有一条向上的生路”,“人的忧郁是一棵草一只鸟的忧郁,没有名字”……

刘亮程在提供独特的生命体验的同时,用细致入微的笔调叙述黄沙梁教给他的全部道理,从乡村生活中发掘哲思,给人以丰厚的启迪。

三、荒芜的家园

书中说,“多少年后我才知道,我真正要找的,再也找不回来的,是此时此刻的全部生活。它消失了,又正在被遗忘。”

那消失的,被遗忘的,正是他的家园。刘亮程说,我只有故土,没有天堂。可当他多年以后重回故土,这里早就物是人非,再也不是他所认识的黄沙梁。

我以为刘亮程会终生留在他的黄沙梁,但他最终还是搬到了县城,这或许并不是他能决定的事情。当时代推着人往前走,人与一颗沙砾并无区别。村庄里有经济能力的人、聪明的人也都搬了出去,黄沙梁变得寂寞了,年轻人像一阵风一样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但是,他毫无办法,他连自己都不能留下。

现在还有多少人愿意在乡村生活?我只知道,人们在汽车和高楼里,在计算机和手机前,最关心的是手里的钱和明天的早餐,他们再也回不去了。人们不会躺在草地上,尽管鸟叫声、虫声、谷物生长的声音巧妙地交织在一起,最终它们也只会成为无人知晓的孤鸣。

我悲痛地想,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本是一件好事,但是却要以牺牲家园为代价,这就像是上天开的玩笑。在城市化不断推进的情况下,乡村无法逃避消亡的命运,随之而亡的,是它所承载的一切记忆,是人们今生今世存在的证据。刘亮程说:“当家园废失,我知道所有回家的脚步都已踏踏实实地迈上了虚无之途。”当人们忘记了自己从哪里来,又如何知道该往哪里去?

我们是有乡土情结的民族,我们热爱自己的土地,我们歌颂自己的家园。当时代的巨轮滚滚前进,我们不断追逐物质的文明,却忘却了无法行动的村庄和家园。也许,我们在拼命向前的同时,也该回头看一看,看看我们那逐渐消失的家园与故土,看看我们来时的路。

我期待那一天的到来:我们都像刘亮程一样,躺在草地上,与虫共眠。

(作者单位:华南师范大学,广东 广州 5106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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