薪火重燃

姜修宜

引言

月份牌已经走过了百年的历史，它经历了时代的潮涌。受过追捧，也经历过波折，最终还是没能逃过历史的洪流。1843年，大量的欧美资本涌入上海，国外资本家纷纷在国内开厂经营，于是广告宣传成为了必不可少的推销手段。实际上，在外商进入中国之前，月份牌已经被当地商人使用。1885年12月24日这一天的《申报》中，有8家彩票行在出售彩票的同时免费赠送月份牌画，此时还没有被称为广告画。随着西方绘画技术的传入，广告形式变得丰富多彩，许多国外资本家使用本国的广告画进行宣传，但发现中国的买家并不是很感兴趣。于是他们纷纷找中国的画师来进行广告画宣传，一开始大多以中国传统山水、仕女人物和戏曲场景为主，以中国传统水墨工笔技法为表现手法。自从郑曼陀之后便逐渐演化为以擦笔水彩为表现手法，以时装美女为主要表现形象的广告画。人们获得这种有月历和节气的商品宣传画后，可以整张挂在家中。既有装饰性又可以查看日期节气，所以人们称之为“月份牌”。

一、早期月份牌广告画的渊源以及擦笔年画技法的开创

最早的月份牌其实在绘画技法和印刷工艺上与传统年画并无差异，表现的大多是中国传统题材的形象，比如中国传统山水、仕女人物，戏曲故事场面等等。

据目前可考文献资料，“月份牌“这一词最早出现在清光绪元年十二月初七日（1876年1月3日）上海《申报》上刊登的一则广告上。当时欧美的先进印刷技术——石印传进上海，月份牌异军突起。

随着西风东渐和摄影技术的引入，上海的照相馆纷纷建立，不少照相馆的摄影师由画家兼任。他们拍摄照片时会运用绘画的方法，有的背景也会由画家绘制。1914年，杭州二我轩画室的安徽籍画家郑曼陀来到了上海，他尝试用炭精粉擦像技术和西洋水彩画来表现现代仕女，竞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这种画法之前从未出现过，于是他画出来的作品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欢迎。

二、月份牌广告画技法的时代变迁

郑曼陀的擦笔水彩颜色淡雅，画面以时装仕女为主。也许是受到我国传统人物画的影响，素描关系并没有那么突出，对比不强烈，画面以淡彩为主，仕女也较为素雅清丽。在人物的处理上，郑曼陀加入了自己的创作经验。郑曼陀的月份牌画脱胎于传统绘画和民间木板年画，既吸收西洋水彩画技法，同时又保留了中国画风。这种画法适合中国民众的审美习惯，是一种创新，一种突破，所以会风靡整个上海滩。一时间大多数画传统国画和传统人物画的画家都开始学起郑曼陀风格的月份牌画，商家也以印刷“曼陀的画“为时髦。

当时正在商务印书馆的杭樨英和金梅生两位年轻人也很想学习这种画法，但是郑曼陀并不想让人们知道他发明的这种技法。所以每当杭樨英和金梅生来拜访他时，他总是提前把画画的工具收好，作画的过程也用布盖住。不过在杭穉英多次拜访郑曼陀后，他从他的画桌上的一小瓶炭精粉发现了这种画法的秘密，就着手操练，经过几次的练习，已和郑曼陀的画十分相像了。

杭樨英不仅破解了擦笔水彩的技巧，而且还在此基础上进行创新和改造。擦人物皮肤尽量只擦明暗交界线，使画面黑气没那么重，并且吸收了美国迪士尼卡通色彩，大胆加入鲜艳的水彩颜色，引用国外进口颜料和进口纸张。同时他还开创了以旗袍美女为主的系列月份牌创作，画面内容更加时尚，拉近了画面人物和现实生活的距离。杭樨英1923年设立樨英画室，承接月份牌的商品包装、商品广告设计，首创团队作战，分工合作，批量生产的模式。后又加入了金雪尘和李慕白，他们一个擅长画人物，一个擅长画背景，他们配合得天衣无缝。樨英画室创作的月份牌供不应求，产量巨大。杭樨英将月份牌广告画推向了高潮。

金梅生一开始也是模仿郑曼陀，但由于金梅生两度在徐咏青门下学习西洋水彩画的经历，已有比较扎实的绘画基础，他期望自己的画能超越郑曼陀，形成自己的风格和特点。金梅生花了很多时间琢磨郑曼陀的技法，他擦炭精粉更专注、更加耐心，上水彩更加费神。慢工出细活，质量就是生命，金梅生的画在一众月份牌画家中脱颖而出。

谢之光被称作画坛怪才，他擅长中国画，又精通西洋画，并将这两种画的技法结合得很好，而且他不落窠臼，勇于创新，技法多变且醇熟。谢之光的贡献在于他使月份牌画的内容更加丰富，不局限于旗袍美女，开始画小孩老人和传统题材，手法也更加老练。

胡伯翔不使用炭精粉擦画，直接用水彩罩染，使画面不再有黑气，颜色透明鲜亮。胡伯翔原是画中国画的，是吴昌硕的忘年之交。他对西洋画很有研究，同时精通水彩、铜版画、艺术摄影。他的画更具艺术感，改善了原先月份牌画的匠气感。此外他首次把油画技巧运用在画面中，把光影的概念引入了中国画，让画面更加逼真有趣。

20世纪三四十年代，月份牌画坛画家百花齐放，越来越多的人参与到了月份牌大家庭中，很多人通过画月份牌获得了不锚的收入，一时间月份牌风靡上海滩，乃至辐射至全中国。

抗日战争打响后，很多月份牌画家都不画月份牌了，改画油画或国画。表现出作为画家的高尚气节。抗日戰争胜利以后，被日本帝国主义赶走的欧美各国洋商卷土重来，月份牌曾一度恢复，但当时彩印画片粗制滥造，抄袭成风，内容颓废，到上海解放前夕，月份牌奄奄一息。

解放后月份牌换发了新的生机，虽然月份牌所依附的载体消失了，但是政府为它找到了新的存在方式，这便是月份牌年画。从技法上看，由于加入了许多科班出生的专业画家，月份牌年画的人物形象越来越准确，画面色调光线的把握越来越醇熟，有的画面也会有油画的风韵，突破嗲甜糯嫩的特点。从内容上来看，开始关注社会人士，包括公众人士和底层人民，以前总是描绘略带病态的都市女性，现在主要表现劳动人民的风貌。

改革开放以来，随着经济文化的快速发展，摄影、平面技术、视觉传达艺术、现代印刷技术的飞速发展，月份牌和其他传统年画受到强烈的冲击，传统的月份牌已经不能满足社会需求，从业人员也不断减少，逐渐跌入谷底。

三、月份牌广告画的当代传承

2011年由上海市美术家协会向市申遗办申请得到了批准，月份牌画成为市级非遗项目;2016年3月上海美术家协会和上海长宁文化艺术中心合作成立了月份牌年画传承基地，作为公益性项目向社会招收学生，以期盼他们成为月份牌的下一代传承人，活动由传承人杨建明老师和韦献青老师负责，我有幸成为其中的一名成员;2017年2月11-22日，在上海虹桥当代艺术馆举办了月份牌年画基地汇报展：2017年2月13日在同样的地方举办了2016-2017年度上海美协月份牌年画传承基地教学工作汇报座谈会。此后月份牌年画基地每年都会积极开展月份牌画展览和市民体验互动活动，将此技艺普及到老百姓中去。值得一提的是，2019年传承基地在一年一度的汇报展过程中采用了现场快速体验式教学法，让市民与师生进行零距离互动，擦笔水彩技法得以在市民中揭开神秘面纱。

以下是我跟随月份牌传承人杨建明老师学习后总结出的擦笔人像画的技巧和过程：

（一）工具

關于炭精粉，前辈使用的是蓝色炭精粉，便于和红色水彩颜色融合形成冷色调，现已没有，故用黑色炭精粉代替，用鲜艳的桃红色融合成冷色的暗部。炭精粉必须细腻无杂质，否则与水彩融合的效果并不好。以前郑曼陀是用宣纸卷的一种笔作为擦笔，卷完后削尖，擦的过度面没有痕迹。现在我们使用普通国画用的兼毫笔，一般用中白云、大白云。毛笔不用浸水，开始留有胶质的时候，用笔尖在纸上多磨几下，也有人用打火机烧一下，这样的笔尖会变得稍微柔软一些，此时可以用来打轮廓或者擦细部，用到后来前端柔软的部位越擦越大，以至于最后变成了松软的毛笔，此时可以用来擦大面积的明暗。以前使用的是美国进口颜料，现在使用颜色鲜艳，细腻透明的水彩颜料即可。以前使用的是挪威进口的水彩纸和画室定做的马头纸，现在使用光滑无纹路并厚重的水彩纸即可。

（二）技法

首先要收集素材并绘制小稿，然后素描起稿，接下来用拷贝纸将素描轮廓拷贝到水彩纸上，随后用擦笔擦出明暗效果。主要是把头部和四肢的明暗立体效果表现完善，衣纹大的起伏转折也可以适当表现一下，最后再用水彩颜色罩染。关于揉粉技法：笔尖蘸粉要少，刚开始起笔时要尽量轻，少量多次，切不可心急，要逐渐加深，不可一步到位，否则画面会不均匀，导致前功尽弃。炭精粉要经过画笔的反复擦揉才能强力附着在水彩纸上，这样后续罩染水彩颜料才不会脏掉。关于水彩颜色罩染技巧，先用玫瑰红或鲜艳的桃红色罩染在皮肤上，玫瑰红可以和黑色的炭精粉融合形成透明的冷色，形成了皮肤的感觉，与此同时少量多次还能去掉黑气。画面的其他部分也是先用最鲜艳的颜色薄薄地打底，因为就算再鲜艳的颜色用在在炭精粉之上都会变得暗淡，就比如黄色罩染在炭精粉之上就会变为棕色。随之慢慢加入皮肤的暖色，显现出皮肤的质感。接着画面可以适量加入冷色，加深暗部以及加强整个画面冷暖对比，最后对画面进行调整。

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经验技巧，如果绘画技巧高超的可以尝试自己的画法，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作画风格，自然有些步骤也会大不相同。图1为我个人练习技法的过程图，图2为《春风拂面》（获第十九届”江南之春”上海美术作品展二等奖，图3为《网红新装秀》（获第九届上海美术大展白玉兰美术奖佳作奖），图4为《网红新装秀2》（入选第十届上海美术大展）。

（三）总结

先用炭精粉擦出明暗效果，再罩以水彩的方法，可以使形象准确无误，富有立体感。皮肤的颜色则利用纸的颜色，让纸的颜色透过明亮的水彩颜料自然显现，能让皮肤白里透红，这种质感是其它画种很难做到的。而且画面具有朦胧美，边缘线不明显，有缥缈虚无感。这样画出来的人物会具备嗲、甜。糯、嫩的特点。

通过亲自学习了解月份牌画的制作过程，我发现擦笔水彩的技艺要传承下去还是存在一定的困难。首先它的制作工序非常复杂，其次它需要传承人几乎全身心地投入，需要具备极强的耐心和勇气。但是我也看到了自己的画面最后成果，感到付出的努力有了回报，欣慰之余，也意识到月份牌广告画传承的必要性。

四、结论

月份牌广告画是中国历史长河中的艺术瑰宝，是海派艺术的典范。是上海这座城市的缩影与标签。它的出现也绝非历史的偶然，它的内在潜藏着中国传统文化的基因，而基因是遗传的密码。月份牌画是中国人的内在本能基因，遗传了中华民族文化之精髓，是中国近代艺术家探索西画本土化和中国模式画的一次重要尝试，它对今日的中国艺术家仍然具有现实意义。当今的月份牌作品一方面需要脱离商业性，应该要成为具备思想性和批判性的纯艺术作品，同样它应该像中国画那样能表现中国传统文化精神;另一方面需要继续和广告相结合，发挥它本就具有的商业载体的性质，当然这需要我们去深入挖掘和匠心设计。月份牌广告画亦对海派文化的研究具有非常大的价值，我们应该在传承技艺的过程中更深入地研究历史以及它的存在意义。虽然属于特定时代的月份牌已经成为历史，但我们可以在传承的过程中尽可能地从艺术和商业两个方面去发展这个画种，并将其作为中国特色推向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