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山随记

杨仕芳

樟木头

曾听朋友说起这个地方

朋友从千里之外的向阳山来到这个地方

背着向阳山的阳光、杂草和好心绪

淹没在流水线上的嘈杂声里

他在疲惫的梦境里杀掉向阳山的一头老牛

牛的身体里钻出一棵有脚的柳树

逃走了

晃晃悠悠像个伤了一条腿的乞丐

那棵树跑到观音山脚站立不动

“这段话不像诗歌，不像小说，也不像童话。”

“但它就是诗歌、小说和童话。”

“关于什么呢？关于牛和树的故事。”

“现在只关于南方小镇。

只关于南方小镇的重生。”

重生来自一片充满白色雾气的阵痛

“世界就这样寂静。”

我在半山三正酒店里做了一个梦

没有见到那头被屠杀的老牛

也没有看到那棵有脚的柳树

樟木头在山脚下安然沉睡，抑或失眠

凌晨时刻还有人在酒店背后的露天游泳池里戏水

他们在梦境里洗掉梦境，纯属多余

跟我谈起樟木头的朋友出现在梦境里，说：

“那有什么意思呢？洗掉尘埃

剩下没有人间痕迹的躯体，到底有什么意思呢？

樟木头有很多女孩，她们是天上的云彩

我没办法抓住她们，在视线里飘来忽去，只留下一片雨水

我想在观音山下修扇门。门里有张饭桌，有老母亲慈悲的脸庞

有婴儿哭声。

有鸡蛋。”

我发现樟木头的柳树是鸟兽

背负雨露在马路上转悠

交通警察站在雨中，举起停止通行的手势

从树洞里传来的声音渐行渐远

我睡在樟木头的酒店里却还没抵达樟木头

山之恋

《山之恋》是歌台剧的曲目

并不惊艳，甚至透着些许俗气

他们在表演，观众知道

他们在表演别人的爱情故事，观众也知道

他们不傻，观众也不傻

傻的是天气为什么放晴，而不是大雨倾盆

“没有心就好了。”

“谁可以做女王，菩萨就赋予她一颗心。

你是凡夫俗子成不了女王，

你是凡夫俗子才能成女王。”

相思成殇，在人间

观音山上数千陌生男女相會

他们即是演员又是观众

当观众时他们是演员

当演员时他们是观众

他们来相亲却把心遗忘在山脚下

他们不愿意思考一个问题：

即使拥有爱情就不会孤独了吗？

樟木头工厂里的机器依旧在轰鸣

我是觉得，在我们这个时代

连爱情都是表演的

“你别急，末班车还没来，雨倒是先来了。”

“爱情本该是这样，爱情本该是那样，爱情本该没有样

然后在观音菩萨设定的故事里死去活来。”

这如同我当初写的小说

现在我还在写小说，我应该写关于爱情的小说

爱情故事总是异曲同工，自古如此，这你知道

还不如三正酒店里的厨师把上海青炒出孤独的味道

那是爱情的味道，哈哈，是惨黄的，淡绿的

只是都和我没有关系

曲终人散，留下的才是爱情的信徒

信徒面对空无一人的旷野，有狼和狐狸

唯独没有他们自己

观音菩萨

这座蜚声岭南的山叫观音山

山顶盘坐着巨大的观音菩萨塑像

手执玉净瓶和杨柳枝，心怀众生，面目慈善

我是凡人，是树叶，是沧浪之水

我必须得承认

我必须快速地忘掉悲伤

我必须在午夜里独自歌唱

我必须回忆在年轻时所爱的人

我必须买两瓶高度酒送给酒店保安

你可以假设我在天上

你可以假设我双膝跪地

你可以假设我在观音菩萨面前

冥思，或是凝视

你不能假设我在装模作样

你不能假设我是个精神病人

你不能假设我是那棵长脚的柳树

奔逃，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