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国汉文报《天汉公报》所载笔记小说探析

■曹凤群/百色学院

“笔记”在中国古代通俗文学中是一种重要的小说体式，以随笔的方式记载见闻奇异，常具有补史之缺的用意，王僧孺《太常敬子任府君传》所谓“辞赋极其清深，笔记尤尽典实”之意。其断章残语、不拘体例，尤其是笔记所遵循的“闻见”叙述模式，与史传传统的贴合，使笔记小说成为中国古代文史哲著述领域里文人尤其高产的文学样式。

在近代泰国，先后出现过近百种汉文报纸在华人地区发行，这批资料是研究泰国华人历史、社会史和文学史的第一手资料。现存于泰国国家图书馆的这批汉文报，由于泰国本土的研究者不多，而泰国以外的研究者难窥探全貌，限制了这批汉文报的深入研究。近来我们对其中的《天汉公报》作了整理研究，发现在《天汉公报》的“笔记”栏目，杂收了许多笔记小说作品。

一、《天汉公报》“笔记”发表概况

《天汉公报》，泰语名：เทียนหั่นป่อ，创办人蔡俊卿，汕头人，是泰国潮汕移民的代表性人物，1911 年创刊《天汉公报》。《天汉公报》存续于1911 年至1918 年间，现存泰国国家图书馆馆藏报纸文献可见最早日期为1917 年7 月24 日，可见最晚日期为1918 年12 月31 日，1912 年至1917 年期间报纸未见。1917年7 月24 日至1918 年12 月31 日期间，1918 年2 月至5 月份报纸未见。从所见报纸来看，该报每期出4 页或者6 页，在1918 年6 月以后，基本为6 页，此前则多为4 页版。该报纸广告占比较大，第二版为整版“京省”、“闽粤”外，其余各版都为广告占据大面积版面。第三版块则设有“谐著”“笔记”“说部”“史乘”“丛谈”等栏目，发表观赏性较强的文学作品。我们统计了其中笔记小说，列表如下：

序号 时间 篇名 作者1 1917 年7 月26 日 瑶华 善之2 1917 年7 月31 日 巧姑 善之3 1917 年8 月14 日 蟄庵笔记 无奇4 1917 年8 月31 日 蟄庵笔记 无奇5 1917 年9 月12 日 郑芝兰 警言6 1917 年9 月13 日 人妖7 1918 年7 月4 日 盗魁8 1918 年7 月12 日 黄某 树屏9 1918 年7 月24 日 罗七10 1918 年7 月26 日 陈文恭1918 年7 月27 日 陈文恭11 1918 年8 月11 日 纪屋异 君嘉12 1918 年8 月13 日 停云庵尼 医众13 1918 年8 月28 日 书京师盗14 1918 年9 月7 日 罗两峰逸事15 1918 年9 月8 日 童素素 省之16 1918 年9 月25 日 绿林女侠1918 年10 月23 日 某生17 1918 年10 月25 日 某生18 1918 年11 月6 日 奇异女丐 午昌19 1918 年12 月1 日 智女报仇20 1918 年12 月20 日 王某 十郎

二、《天汉公报》笔记小说的书写特征：以古体传统写近代笔记

追求笔记核心特征：“猎奇”“见闻”仍然是《天汉公报》笔记小说的本质特征。《奇异女丐》：“为余述及丐事甚异”，从内容是则更加偏向于神幻，女丐，蓬头垢面。这样粗陋的女子，在二男丐约淫之之时，“狞然为猴，骇而击之，然为木偶。怪为抚之，溃然为腐尸。离而观之，固娇的的一女子也。”奇遇、偶遇见闻为最常见。《郑兰芝》《卖酒妇》《童素素》《绿林女侠》等人物故事属此类。《郑兰芝》述的是一名“姿首大佳，善理财，工宏羊术”的望族郑姓女子，嫁邻居王生，谐琴瑟，孝翁姑。翁姑殁后，丈夫哀毁过分，成病亦逝。屡拒媒人，无敢问者。某年，雇一木工修缮房屋，见木工性诚，亲荐为妇，偕花烛成匹。众曰：“木工艳福，诚不浅矣，谓之奇缘。”《卖酒妇》则是一篇充满文人雅兴的“艳遇”文章。作者自述：买舟游鄂，夜泊嘉鱼。沽酒遇一少年妇，“端庄流丽，惟不甚修边幅。”见妇人出言娴雅，诘其始末。原来，妇为平原旧族，父亲曾任河南怀庆太守，治经且少娴音律。后造寇毁家，漂泊江湖。作者请妇人赋诗，即书二绝，书成，作者不胜惊异，怀疑非急就所能，再索诗送别，又成二绝。作者因叹卖酒妇“巾帼骚才”。此二者，一是婚姻之“奇”：大家闺秀婚配木工；二是卖酒妇之才华。都是遵循小说猎奇心理，平凡人物的“传奇”性。此类以“传奇”为吸引噱头，又必“言之凿凿”的方式阐述。

此外，除了“猎奇”“见闻”传统，《天汉公报》的笔记小说继承了唐传奇“豪侠”小说的因素。一是对神秘环境的渲染上。《王某》一篇，粤人王某贩卖途中，夜外晚宿于一“尘封蛛网”荒废破庙内，久之，“吟蛰四起，桐叶纷堕，秋声聒耳”。《罗七》篇中，罗七游于郊外，至一山“悬岩万仞，峭壁嶙峋”，攀岩绝顶，竟遇巍峨大厦，童颜白发之老者。二是对于相貌之刻画，采用白描勾勒之法，让人印象深刻。《王某》：“有一葛巾布服，容颜枯槁之少年趋入”，一会儿，一“面目魁梧，长袍佩剑，高与簷齐之伟人躬身而入，向神拜了三拜，向少年掀唇一笑，少年低首惶恐，觳觫面色如灰。”三是武侠技艺的酷炫：这位“高与簷齐”的伟人“拔出佩剑，刎其首，血花飞溅。”《绿林女侠》路遇盗贼，“弓弦声处，盗已饮箭而亡”，杀人一剑封喉，颇如《聂隐娘》近乎妖异的玄幻武艺：“白日刺其人于都市，人莫能见。”颇有豪侠小说的浪漫主义色彩。

三、浓郁的岭南特质

如果说《天汉公报》与传统笔记小说相比较，最鲜明的个性就是所内涵对岭南地区地理区域特征，《天汉公报》多文涉及岭南：《停云庵尼》《陈文恭》《冯竹儒观察》《王某》《绿林女侠》等。对于岭南妖异化描写仍然是主要特征。这大约是岭南自古蛮荒、多瘴疠所滋生出来的博物志怪色彩，这在古代《岭表异录》《岭外代答》《铁围山丛谈》等诸多岭南笔记中得到体现，《岭外代答》周去非自序是书“荒忽诞漫之俗，瑰诡谲怪之产”，在近代泰国发行的报刊中有所继承。究其原因，岭南的地理位置在当时处于水路交通要道，尤其鸦片战争（戊戌变法）后五口通商口岸关闭，唯广州湾与外国、东南亚沟通交流唯一便捷水上交通路径，岭南成为进入内陆的门户，文学作品更多打探岭南区域；清末、民国时期，国内动乱，战争频繁，民生疾苦，大量避祸、谋生等原因，流寓东南亚，由于地缘上的毗邻关系，“下南洋”的群体中，由其以闽、粤占据大部分，广东是重要移民群体。

这些笔记故事发生地设置在岭南地理区域，有明显的文学地理学特征，把文学很好融入岭南区域的地理特点。《绿林女侠》粤抚徐公归乡路过九龙山，“山势险峻，时有强寇抢劫之事”；《停云庵尼》，开篇即言在“粤界庾岭下，停云庵。”庾岭是岭南与岭北的分界“五岭”屏障之大庾岭，古代有庾岭要塞，交通要道。在古代文学中，大庾岭充当着贬谪南方的绝境，苏轼诗《赠岭上老人》：“鹤骨霜髯心已灰，青松合抱手亲栽。问翁大庾岭头住，曾见南迁几个回。”而在小说中，庾岭代表了岭南阴翳可怖的环境渲染。唐传奇《补江总白猿传》中别将欧阳纥略地至长乐，“远所舍约二百里，南望一山，葱秀迥出，至其下，有深溪环之，乃编木以度。绝岩翠竹之间，时见红彩，闻笑语音。们萝引縆，而涉其上，则嘉树列植，间以名花，其下绿芜，丰软如毯。清遇岑寂，杳然殊境。”《清平山堂话本》有“陈巡检梅岭失妻记”，梅岭即大庾岭，陈从善三甲进士，授广东南雄沙角镇巡检司巡检，十分忧愁“我闻广东一路，千层峻岭，万叠高山，路途难行，盗贼烟瘴极多”。《停云庵尼》设置在岭南“庾岭下”继承了岭南志怪的神秘。一是主人公老尼倩约之离奇身世：自小习武，“年七十余，犹矍铄健步”；豪饮，“与之酒，则欣然把盏”；少年失怙，从卖解者，走江浙间，孑身辗转沪地，堕乐籍，为盗贼首所获，居山海关外贼巢十余年，贼死，祝发为尼，由湘入粤，为停云庵主二十余年。后庵毁，尼“税屋东关以居”，东关在今广州城大东门一带。

另一方面，寄托于岭南名人的鬼神志怪。笔记小说尤其志怪小说从古代中原对岭南穷乡僻壤，民风不化的定义中得到了契合。《天汉公报》“笔记”仍然承袭了古代笔记小说中对于岭南的特有之质。有《停云庵尼》《陈文恭》《王某》都为鬼神志怪之作。《陈文恭》一文，陈宏谋（1696 年-1771 年）， 临桂（今广西桂林）人，雍正年进士，官至东阁大学士兼工部尚书。乾隆三十六年卒，谥文恭。报纸上刊登的这则笔记小说《陈文恭》，是志怪形式的鬼故事。说的是陈宏谋幼年失怙，贫寒求学，寄居在老师家楼上，仲夏酷暑，一日，老师上楼，不见文恭，就在其案前酣然入梦，半醒忽闻：“此非陈相国，我辈奚为殷殷拂扇。”言之于妻，不信，试之亦然。遂妻以女，数年，文恭连捷南宫。这是一篇更加具备古代志怪特征的鬼怪小说，出身桂林的陈宏谋，亦有岭南谈鬼语怪的传奇色彩。

《天汉公报》的笔记小说，展现了在近代泰国华人文化对中国古代文学文化的继承和创变，他们曾以汉文报为载体为中国文化的域外传播作出了巨大贡献，而这数量庞大的泰国汉文报，也应该成为我们优秀传统文化、文学研究的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