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老家给姑姑盖房

罗琳

一

姑姑姑父一辈子没有儿女，而我在父母去世后就跟着姑姑姑父生活，也算是他们的女儿了。在他们的帮助下，我顺利地念完大学，也如愿地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然后结婚、生子。不知不觉，姑姑姑父也老了。

老人家年岁大了，性子就越发像个孩子，经常提些让我哭笑不得的要求。这不，姑姑突然萌生了要回老家去修房子的想法。他们是几十年的老教师，每月能领到好几千元的退休金，住在城中心一百多平方米的大房子里，平时就是搓搓麻将、压压马路，这是多少老头老太太们羡慕不已的老年生活，姑姑倒好，突然想回到离县城一百多公里的乡下老家去住，这不是闲得慌吗？

“落叶总要归根，等你老了，你就懂了！”姑姑总是这句话。

我忍不住抱怨道：“姑，你看我这才上班没几年，又是房贷又是车贷，还要养孩子，我哪来的闲钱拿给你们回老家修房子啊？”

听了我的话，姑姑竟然笑了：“原来你反对我回去修房子是因为钱的问题呀，这个不用你操心，我就没打算让你出钱。我准备回去修个平房，大概十万元左右。我和你姑父有几万元的积蓄，不够的我们再借点儿，以后每个月省省，几年就能还清了。”

“好吧，就算不用我出钱，我也不同意。老家离城那么远，你们平时买东西什么的也不方便，万一有个头痛脑热什么的，我怎么照顾你们呢？再说了，你们真要有那个闲钱，还不如再去投资个二手房什么的，升值空间也大。老家的房子修得再好，值几个钱啊？”

“钱钱钱，你就知道说钱！”听了我的话，姑姑罕见地动怒了。“我们都这么大岁数了，升值空间和钱对我们有什么用！”

这一次谈话算是不欢而散。回到家之后，我常常会想起姑姑那天激动生气的样子。终于，我决定回老家看看。

二

都说故土难离，然而对我而言，老家却并不是什么值得怀念的地方。在这里，我亲眼见证我最爱的爸爸妈妈先后因病去世，然后被一抔黄土埋在地底深处;也亲耳听到一些不怀好意的村里人对我们家的奚落：瞧那一家子，死得就剩个女孩子，将来也是要嫁到别人家去的，这家人，算是家破人亡了！

从我入住姑姑家之后，老家的一排青瓦房就被一把大锁锁住，在空寂冷清的时光里日渐残破、继而坍塌。

许是听到我开门的动静，邻居家的大妈跑来一探究竟。一看到是我，她脸上的皱纹立马就笑开了：“哎呀，是你呀，你个丫头终于回来了。那事，你和你姑商量好了没？”

我心下奇怪，“我要跟我姑商量什么事？”

“哎呀，你姑没给你说啊？嘿嘿，是这么回事：我那两个儿子想回来把房子盖成楼房，他们两个都成了家了，这盖一座房也不好分啊，你看你们家这个房子也快塌了，你以后也不会回来住了，干脆就让我儿子在你们家的地皮上盖一座房。将来你回乡祭祖什么的，也可以來家里歇歇脚，喝口茶水，咱们邻里邻居的，多亲热呀，你说是不是？”

听了她的话，我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你也知道这是我家的地皮，既然是我家的地皮，我凭什么让你们家的人来修房子？”

她继续哈哈笑道：“哎呀，我这不还没说完嘛。也不白占你们的，咱出钱买。按照老家的行情，一万元钱总行了吧，怎么也没亏你！”

我冷哼一声：“不好意思，我们自己也准备回来把老家的房子修一修，这个地皮不能卖给你！”

“你说你一个女孩子家，还要老家这个房子干什么？你不是已经嫁人了吗？将来老了还能葬回娘家来不成？真是的！”她嘟嘟囔囔地走了。这一刻，我突然有些明白姑姑了。

人活这一辈子，除了钱，还有许多我们应该为之奋斗的东西。比如争一口气：男人才能守护故土，女人就不配拥有自己的家园吗？

钱再多，这辈子也是挣不完的。可是亲人却只有一世的缘分。姑姑老了，她就这么一个愿望，我必得满足她。可能我为此每个月要少买两件衣服，少给孩子买几个玩具，少和朋友出去吃两顿饭……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姑姑满意了，我才能了无遗憾。

我想好了，为了姑姑，回老家盖座房。而且还得盖座漂漂亮亮的小洋房。

三

此后的一年多，我和自己较上了劲。下班之余，从不和同事朋友出去应酬，每天晚上都在电脑前赶稿子挣稿费。我还去找了份兼职，周末给小区的几个孩子做家教，辅导他们做作业。

知晓情形的朋友都说我疯了。他们说，就算我要满足姑姑的心愿，修个小平房就行了，修什么小洋房。如果自己荷包充裕倒也罢了，一个工薪阶层，不顾家里的各种开销，打肿脸充胖子，自己拼死拼活地存钱在农村修个别墅，将来又不回去住，就为了争一口气，这不是虚荣是什么？

是啊，我是不是太虚荣了？我也这样问我先生。他却笑着安慰我：“既然你要满足老人家的心愿，那我也要支持成全你的心愿。只要是你决定的事，又不伤害其他人，你就去做，钱不够咱可以借，这辈子慢慢还，用钱就能了却老人家一桩心愿，也能圆了你的心愿，再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了！”

先生的这番话让我省去了后顾之忧。那就开始找施工队建房子吧。

结果，等到真的动工，去办理修建房屋手续的时候，我们却遇到了真正的拦路虎：由于我和姑姑都是城市户口，没有在老家修房的资格。虽说上一辈留下来的房子，可以以遗产的形式继承，但是只有居住权，不能推倒重建！

这么说来，老家的房子是真的建不成了！我和姑姑站在老屋后的山坡上，望着掩映在一片苍翠中的那排即将坍塌的青瓦房，想着很快就要断了和这片故土的唯一连接，心头涌起无限的忧伤。

不知什么时候，村里的老支书来到了我们身旁。“哎，你们是有钱建不了房，还有的人是没钱没房只能到处寄人篱下！”

在老支书徐徐的烟雾中，我们得知了村里另一个和当年的我有着相同命运的女孩子，在父亲病逝后，母亲离家一去不回，从此她只能辗转于叔伯姑舅家。只是我比较幸运，姑姑爱我如同亲生女儿，而她的叔伯姑舅却对她诸般嫌弃，连书都不让她念了。

回到家后，姑姑和我商量着想要收养那个女孩子。

“当年你父母去世后，虽说我们没有孩子，一直养着你，却并没有办理收养手续，因为你爷爷名下就你一个孙女，我不能让他老人家这一脉断了子孙。我和你姑父都没有孩子，老了老了，也想有个自己名下的孩子。那个孩子也可怜，我们收养她，供她读书，也算做了一件善事！”

我故意问姑姑：“你们不介意她是个女孩子吗？将来也要嫁人的，也不能延续你们老一辈所谓的香火哦！”

姑父抢先怼了我一句：“你和你姑都是女孩子，不也准备回老家去修房子嘛！又不是有皇位要给人家继承，男孩也好，女孩也罢，我们这些普通人，不过是想名下有个孩子承欢膝下，有个念想罢了！”

收养手续办得很顺利。长期遭受亲戚白眼的小女孩，经过初来乍到的羞涩后，很快就和我们一家人其乐融融了。姑姑姑父的老年生活中突然添了活泼小女儿的滋润，也弥补了我不能日日在家里陪伴他们的遗憾。

因着这个新表妹的农村户口，我们顺利地拿到了修建房屋的审批手续。

新房落成的那天，我和先生抱着孩子，姑姑姑父牵着表妹，我们还邀请了一些亲朋好友，在春光明媚的三月，一行人开了好几辆车，一路上欢歌笑语，兴高采烈地回到了老家踏春。

“姑，现在有了小表妹，你们不会再闹着要回老家来住了吧？”

“等她中学开始住校了，我们还是要回来的。人老了，总想着回到家乡来。落叶归根，等你老了，你就懂了！”

“只要你们高兴，以后每个周末我们都可以回来小住啊！”先生在一旁说道：“现在乡村公路都通到了家门口，多方便啊。即使我们不会常住农村，但是在农村有一个家，常常回来看看，才不会忘了自己的根，孩子们也有机会下河摸摸鱼，上树捉捉鸟，还他们一个绿色的童年，你们说是不是？”

古人云，此心安处是吾乡。能在家乡修一座让姑姑安心的房，尽到为人子女的一片孝心，这也便是我的心安之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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