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立春的诗（十九首）

岁末感怀

大雪依着冬天的门槛

一年的过往结成细小片段

在火炉以外的空旷里缓慢地飘

零下五度的江南小镇

气温回归正常。水龙头溢出冰挂

的坚硬度，穿透年末心灵骊歌

这是对冬季应有的尊重

光阴不曾断流

几朵梅花碰撞几丁火星，擦亮冰锋犀利

晨光低调向暖，对得起这人间岁末托付

马灯

我的无知，碰落岁月的灯花

烧焦了父亲的眉发

陈年旧事已黒进久远的年代

七零后的阳光照亮牛家岭的早晨

复苏

花亭外  车轮卷起你我遗落的故事

风走走停停  时光的背影匆匆

十指冻疮解不开一幅红对联紧贴的花事

春天是隐藏于冬季书页里的沉香

剪一纸辛丑生肖  一片雪花带去音讯

一只口罩暗示回家路怀揣曲折。腊梅红着脸

墙角雨还乱，一缕幽香催生民间雨顺风调

草挣脱霜雪的枷锁  万物醒来

生命重归浩荡  远方筹备一场盛大的复苏

听雨

雨夜  孤独如猫咪酣睡在侧

不懂彼此心跳  各顾各的呼吸

听雨  听寂寞与烈酒烧心

明天可有月朗星稀装饰邻家窗台

人行天桥挡不住远去的背影

车流灯火蜿蜒一路奔波。不必回头

一个眼神就够了。记忆里一次匆匆擦肩

一句玩笑醉了二十年。酒杯太小，抿一口岁月稠

没有时间到北方的寒夜里去感伤

一屋茉莉香太浓  找不到出口

一睹墙  越不过时间沟壑

隔阂的中年  咫尺天涯

春风

漫山遍野奔走相告，发完请柬

燕子衔来你的气息

屋檐角筑起新婚暖巢

檐角下我轻搂着你

你轻捋红裙。一缕吹皱的荡漾

一脸绯红风中无处躲藏

远方欠你一次深眠

含苞的枝头栖息一段鸟鸣

一片叶子嫩绿一片春光，也会染黄一山秋色

该盛开时盛开  到零落时零落

每一朵花都有属于自己的季节

每个季节都有自己的模样

有一些角落被遗忘。不刻意记起

不刻意回避，一段爱情自有一段温婉

故事里有彼此的关注在盛开

累了就腾出一个肩膀  给奔忙一个依靠

困了就做一盏渔火  给梦想漾开一圈波光

奔跑的人啊  时间足够  远方欠你一次深眠

奋斗者的暖春，花开在风雨兼程的征途上

油菜花

千百年传承原始朴素

狂野成人间芳菲三月  芳华如故

土地有贫肥  位置有高低  气温有落差

保守金黄本色  梯田始终如一

与蓝天绿树碧草相互印证

春光灿烂春华  每年中一次流感

蜜蜂的解药一针见效

举着蝶语蜂言的火把  燃烧原野

踏青路上响起一连串惊喜与慌乱

乡村，河流，梯田，油画上涂抹人间至味

一组镜头如何取得下万亩娇颜

笑声取悦山风，游客娶一朵热恋回家，

春天在桃花的一脸红晕里开始怀孕

还有来年可以陪你一起去看花

如果愿意，如果体力透支到能撑开花期

如果风雨驱散阴霾，如果是非以忘记恩怨

生命没有太多曲折可以收藏

也没有多少骄傲值得错过

长大，只需几个瞬间

红蜻蜓，山沟里跑丢了童年

百合花开的响动催开牛背上的春天

一双雨鞋踏出缠绵雨脚

捕捉蝴蝶的蛛网结下百年的姻缘

一路嬉戏追赶一路春光

月下一根麻花辮散作一肩飘柔

一丛荆棘划破满天星斗

花  谢在一声撕裂的阵痛

长大，只需几个瞬间

一朵莲花盛开太平

在一朵莲花上带发修行

莲叶遣散荷风，圆月遁入空门

睡梦薄如蝉翼

孤灯照亮一卷书香。照亮年迈的孤影

夜有夜的悲喜  乡愁不增不减

佛的胸怀无需信众度量

鲤鱼吐出的水泡如烟圈一层层漾开

眼角的鱼尾纹一条条鲜活

忍住往事蚊子般叮咬，忍住旧疾复发钻心的痛

放下屠刀的手赶不走一只蚊子的执着

为爱过的事物祈祷，剩余的欢愉

如湖水  如悬月  如一朵莲花盛开的太平

偶遇春天

江滨绿廊  乌伤之水悠悠

无风无雨  芳菲正晴

练瑜伽，拍抖音，骑车环绕，放飞纸鸢

一丛花在各式蝴蝶的舞步里惊艳

凑过嘴去亲吻春天，伸过耳朵来倾听春意

屏住呼吸  涨红脸

花丛里的一串脚印东倒西歪

花的喉咙开出嘶哑

凌乱一身远去的红裙

熔炉

熔被氧化过的金、银、铜、铁、锡

熔散落在成品周围细碎的时光

熔一个男人四十五岁迟缓的目光

熔春雨带来的潮汛  熔秋风卷落的纷飞

熔夏夜汗水沉闷的滴落  熔冬雪覆盖下的冰棱

熔似懂非懂的方言  熔几声蹩脚的英文口语

熔失恋后的酒醉 熔一颗善变的心悔过

熔一句乡音画乡愁  熔此刻平水静心

熔一切难容之事  熔一切坚硬为柔软

熔所有黑色为通红，熔遗漏人间的苦难与真情

看不见的火焰漫过熔炉者的心迹

扭曲的灵魂在哪一刻融化

化开恩怨  融不挤的时运与蹉跎为一体

倒入预定的模型，生命又有了鲜活的定义

推拿

拿住后背痛点，如同搓衣板上的晨光

被反复搓揉，搓成无数零散的喘息。闭上眼

也能精准走到每个穴位，准确戳中生活中的

另一痛点。捏拿如长辈的呵护  恰到好处

痛在平滑的皮肤下是道看不见的折痕

摁住骨头里的呻吟，不让所受之罪发声

腰肌劳损。经脉滞塞。憋一口气在他指间

一寸寸火辣延展。拉伤的郁闷正一点点碎去

一双会说话的手，把后背揉成酥茶，一小段酣睡

身体里寄居过的疙瘩一个个解开

白天以同一个姿势在文字里长久端坐

夜晚在不同荧光屏上煎熬

他比我更了解自己身体的痛点，比明眼人

更了解如何打开生活的症结

他闭着眼  享受比善良更单纯的幸福时光

父亲

街市上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待见

每月电话里陈述一翻。他开垦过的荒土

耕耘过的田地，遗落过的一粒粮食  一滴酒

有关土地的恩情，每天就餐时需复述一遍

年轮重复风雨阴晴的转盘

时光变着花样在他微醉的酒杯苍老

旧事倒出了一些新闻。一场疫情突如其来

禁足，禁聚会，待在窗台翻晒阳光，如一盘吊兰

在狭长的空间舒展筋骨

上惯了街市的父亲被禁固了脾气

一整天不说话，不吃饭，把一脸郁闷锁进房门

一个人守住一个家，守住季节里的两扇门

一份固执与日俱增，听说要戴口罩去小镇买菜

他偏偏只抓几粒花生米，在一碗稀饭里生根  花芽

八十岁的年纪，四日八餐。独自在药性结痂的酒杯里

朴素与将就  小碎步  踱出自己微醉的幸福与自由

与女儿书

烛光灿烂你青春的容颜

也点燃我老去的岁月

绽放生命里的清香

一滴汗水让每一步跋涉看到希望

奔跑的姿势，向前的风

山川河流无法阻挡

昨夜北风初访，一树夕照凋碧

一朵安静的蒲公英

将一丛野菊摇曳成冬季里一束金黄暖阳

光阴不等  晨曦可期

未來已来  回忆已回不去

二十岁生日，我把阳光种进怀里

等冬季为你开出一树红梅

沉默的拉姆

青春，勤劳，善良，活波，美丽

被一团绝情之火全部吞噬

那些被歌声和舞蹈妙曼过的风雨

洗衣做饭，挑水砍柴，孝老育小

那些被忠孝和怜悯热爱过的往昔

一片片随格桑花撒入新塚

正因为沉默的大多数，夹杂些不作为

家暴，被和事佬一次次和稀泥

一次次忍让壮胆了一次次挥手

暴力演变成悲剧。正因为有些别离难舍，促余生成此生

平台上音容依旧笑春分。只是肉身与世隔绝

从此芳踪难觅。剩风中一朵格桑花独自飘零

沉默终是懦弱。沉默成待宰羔羊

沉默让沉默更疼痛，暴虐让暴虐更决绝

远离家暴  需律法之剑高擎  正义之旗高举

生活不易，跋涉不易，生命迂回前行

情缘  了与不了  唯愿尘世多一份感念。愿尘世

多一份宽宥，愿人心多一点包容

从此悲剧不再，世界只剩平和安好

中年辞

雨越下越透彻，香樟绿得比往年干净

窗外  一只鸟怀着敌意惊飞

秋水漫过农夫的赤脚  耕者心田

爬满田鸡的爪，褶皱了故乡的纹路

我小小的嫉妒熬不过一对野猫

屋檐下当年的私语还在落叶般飘

腿关节柱着预报，准确预测天气的走向

该发生或不该发生的，都在发生

该来或不该来的，都在路上

官山，一碗四百年的

陈酿醉美人间

左手攥住唐时风  右手攥紧宋时雨

一灯萤火提着孩童的欢乐，还在这条青石板小径上荡秋千

这水绿山青分享春和日丽

夜黑星希间  车灯穿越林道，听溪谷回旋的静悠

听石蛙、松鼠与虫蛇立体的演唱

官山  两千多种高等植物从《本草纲目》中走来

猕猴、短尾猴，珍稀了官山的意境

从四百年的沉寂与厚积中复苏

官山的珍贵  从古风一字一句抑扬顿挫着重返人间

最值得期待  国宝熊猫不久将在此落户

最美憨态也将在官山野化放归

流云卷晴空  雨后披烟霞  深潭藏幽谷

春花娇颜羡慕小方竹的隆冬与雪花共舞

山泉与鸟语和鸣  清脆绿意深度覆盖每一个春夏秋冬

麻姑尖顶的落日在鹰隼的展翅下壮阔了时光

莲花尖的五马奔槽更替着四季酣畅

石花尖顶的奇峰辽远了岁月

天然的避暑养生胜境，羡煞了亲临者的目光

秋月清辉  映照百年香樟

松柏方竹  寒风中凛冽从容

睡梦中  徐霞客的拐杖点醒了雾中朦胧

猛吸一口  带粘性的负离子  空气甜甜

历经千年风霜的古意气爽神清

闭上眼   轻轻呼出平日的浮躁与紧张

吐出生命里偶尔的刺痛  清的纯粹  绿得舒展

不再有不再有难言之隐的失意   此刻

忘记纠葛  忘记负累  忘记忧伤

双手捧一捧《高山流水》的清韵流香

清一清干涸的嗓音，哼一段乡间小调

吟一首岁月安好  歌一曲快意歌谣  醉一回地老天荒

官山  一山原始演绎一山神秘

清浅休闲里流淌的尽是美秒时光

和善的笑容  质朴的方言  一碗四百年的陈酿

醉美人间。一群顽皮的小猕猴吹着口哨，欢呼着

阔叶林里荡着秋千，几个纵跃，隐入一片悠远与安详

一场雪下在年画里

风夹在雨中，为岁末一场大雪打前站

雪销毁所有踪迹，用一场纯白昭告天下

收购走兽与飞禽敌意，灭虫害，也捎带病毒

是时候  咬牙挺关  寒潮很短

日月很長。最后一哆嗦，雪花带出春消息

我们用一场自我隔离  换来百花芬芳

感谢刺骨，感谢寒气善意提醒

樟树枝叶浓密，护住一窝栖息的暖巢

回收一双双倦怠的翅膀，回收天空的飞翔

浩大天际容得下辽远，也容得下一些自私与傲慢

一场雪下在年画里，下在归人珍藏的旧船票上

雨刮器不知疲倦，刮落低鸣的喇叭声

挂历上，一座寺庙在午夜的钟声里

纷纷扬扬，覆盖年初的流短或蜚长

流逝

过往的先人，尚有几根硬骨头

埋在时间的泥土里，供后人辨认与推敲

若干年后，自己的肉身与灵魂

将被尘封在一个狭小的盒子里

后人的后人，触摸的，不过一坛灰烬

一个灰色幽默。入土或被安放与寺庙的隔层内

食一柱人间香火。如遇拆迁

一代人的历史与乡愁  被风撵走他乡

谁在意经幡飘过一声叹，斜挂在

吊脚楼的风铃上，如你冷冷的表情

浸泡于岁月的沧桑与流逝

作者简介：杨立春，男，1973年出生，江西宜丰人，现居浙江义乌。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有作品在《诗选刊》《延河》《散文诗》《散文诗世界》《青年文学家》等刊发表，曾多次获奖，出版诗集《远方》《杨立春短诗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