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与狗
2020-06-09李伴锋
在村子的西边,有一片果树园,果树园里有一间破房子,破房子里住着一个老头。老头是一个哑巴,无妻无子,没有人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大家伙儿都管他叫老头。他很孤独,每天坐在门口,如同一尊僵硬的雕像。
老头不是这个村子的人。那天,天气很沉,风很大,雨也很大,冲垮了大坝。雨歇了之后,有人在河滩上救下了昏迷的老头。
老头醒来之后,什么事情都不记得了,脑子变得有些愚钝,身子落下了隐疾,变得非常差劲,特别是腿脚的地方,经常泛疼。刚开始的时候,瞧着他可怜,这家那家偶尔会施舍一些剩饭剩菜给他吃。但各家都不富裕,长时间这样也不是办法,于是大家寻思着给他搭个房子,给他找一份工作。
众人一商量,一拍即合,在村子西边的果树园里搭了个小屋,让他在这里住下,每天给园主守着果树园,防止小偷偷果实。园主每天则提供给他三餐的饭菜,偶尔还能有块肉吃。
老头很孤独,天气晴朗的时候就会坐在家门口,一坐就是一下午。阳光会缓慢地爬到他的身上,他穿着被时间磨白、磨旧、磨破的衣服,紧接着热情的阳光又爬到他的脸上,照亮了那一张木讷僵硬的脸,还有他空洞的眼睛,接着风把阳光从他身上刮下去。
从没有人来看过他,大家似乎都把他忘了,偶尔有路过的人,就会问候他两句,但老头是哑的,只能“唔唔”的比划几下表达自己的喜悦,人走远了,他脸上仍挂着傻傻的笑。
有一天下午,老头闲的慌,便挪动屁股站直僵硬的身子,慢悠悠地走在果树园里,检查每一棵果树的情况。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在一棵树下,他捡到一只狗崽子——是刚刚生下来的,应该是被主人家丢弃的。狗崽子紧闭着眼睛,不安地嗫嚅着嘴巴,身上沾满了羊水,还有泥土和几片干枯的叶子。
狗崽子不会叫,但老头知道它很饿,可是他也没有吃的。老头急得来回踱步,整张脸绷在一起,嘴里仿佛念经一样“唔唔”不停。
胖园主来送饭的时候,老头乞求他给一点奶,牛奶羊奶都行。胖园主不肯。最后还是老头跪了下来苦苦哀求,胖园主才施舍了一碗,但他说以后都不会再给了。
老头小心翼翼地给狗崽子喂了几口奶,几滴奶水不慎掉到地上,他顿时心疼起来。狗崽子喝了不到小半碗奶,安心地依偎在老头给它搭的简陋的小窝里:用几根小木头搭建,撑起一个简陋的棚,顶上铺上一些绿色的叶子,窝里垫满了被揉软的干树叶。
老头憨厚的脸上露出了傻兮兮的却有点僵硬的笑容,黯然的眼睛里亮起了几分明朗的笑意,连同那稀疏的眉毛,都往上扬了扬。老头已经记不清楚,他有多久没有笑过了。
第三天的时候,羊奶喝完了。为了能让狗崽子多喝上几天奶水,他甚至在羊奶里掺了大半的水,可终究是喝完了。他现在又急了,可是胖园主说什么都不肯再给一丁点羊奶,还说这狗崽子养不活,终归是要死的。
老头没有办法,只能一瘸一拐地走出果树园去找奶水——他的腿当年被人发现的时候就瘸了,这是他四年以来第一次走出这个果树园。
他很迷茫,望着长长的路,不知道该去哪里,只能盲目地朝着一个方向走,他只乞求可以找到一点奶水。时间越久,他越着急。他从阳光暴晒走到夕阳西下,微微凹陷的脸颊被晒得通红,汗水湿了全身,破破烂烂的衣服漫出一股酸臭味,小小的村子已经给他绕了好几圈。
老头每看到有房子,便会上前向主人讨要一点奶水。没人认识他,见他衣衫褴褛,头发乱糟糟的,脸黝黑黝黑的,浑身恶臭,便以为是乞丐,皱着眉头,挥手驱赶,“哪来的乞丐?滚远点,别在我家门前,晦气!”而后“啪”的一声锁起了大门。
多次讨要,均以失败告终。
他的喉咙很干,像是给大火舔了一遍。他没有鞋穿,脚底火辣辣的,起了很多个水泡,每走一步都疼得要命,特别是水泥地还被烤得火辣。
失落地走着,他瞧见前面又有一间房子,院子里有个小孩子拿着一个奶瓶在喝奶,奶瓶里还有大半清晰可见的奶。老头心下一喜,眼睛顿时一亮,想上前去借奶,却又担心像前几次一样被拒绝。“狗崽子一定饿坏了,坚决不能再等了,再拖下去,這狗崽子定要出事。”老头心里想。心里有两个小人儿在做着剧烈的斗争,老头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做了决定:他先是东瞧瞧,再是西看看,发现附近并没有别人,一咬牙,心一狠,一瘸一拐地跑过去,动作并不利索,却是非常地迅速,抢过奶瓶便不管不顾地往回跑。从开始到完成一气呵成。小孩子摔在地上,疼得“哇哇”大哭,家长闻声而出……
老头脚底水泡给磨破了,脓水沿着他的路线流了一地。回到破屋子里,他就听到狗崽子“呜呜呜”的叫个不停,一定是饿坏了。老头赶紧把抢来的奶倒进碗里,掺些水,一点点非常细心地喂给狗崽子喝。
他现在只顾着给这只狗崽子解决温饱问题,完全没有顾虑到抢了别人家的奶之后会有什么后果。瞧见狗崽子喝了奶,安心地趴在温暖的小窝里,老头又傻傻地咧开了唇。
晚上的时候,老头蹲在小窝旁,安静地看着酣睡的狗崽子,不敢出一丝声音,任何动作都小心翼翼,就这样格外的安静。
黑夜很寂静,风吹动果树树叶“沙沙”的声音被困在原地,只有少许的几片叶子挣脱了这个枷锁,掉落在地。月亮稍微有些黯淡,洒下来的月光夹杂着一丝怒火。
房间里瘦弱的火苗熄了,老头正准备休息。屋子外却突然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很粗犷,很嘹亮。老头吓了一跳,连忙从破旧的木板床上下来,点灯,一瘸一拐地打开门:门口站着一群人,为首的是一个中年女人,身材臃肿,满脸肥肉,眼神像恶狼一样可怖,在夜色里炯炯发亮,恨不得将老头千刀万剐。
“你这个挨千刀的糟老头!莫不是我老公以前救了你一命,莫不是我家当年接济你,你早就死在荒郊野外了!”为首的那名身材臃肿的中年女人冲进来直指老头的鼻子,痛心疾首就是一顿骂,骂得老头不知所措。“你是个哑巴,没有什么经济能力,我也不奢求你的报答,可是你今天做了什么——抢我家孙子的奶瓶,害他磕在地上,下巴脱臼了!造孽啊!”中年女人一把鼻涕一把泪。随她而来的几个人看着老头,皆是失望地摇了摇头,有的人鄙视他,有的人对他指指点点。
老头知道自己理亏,毕竟是他有错在先,这是无法改变的。他着急地想要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可他忘了自己是个哑巴,有苦难言,只能站在原地干著急,愁容满面。
“唉……”紧随而来的队长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捋了捋下巴的山羊胡子,对老头失望地说道:“你若是有什么难处,可以同大家说道说道,我们多少都会帮你一点的,可是,可是……你怎么能抢东西呢?这是犯法的啊!”
老头心里一慌,憨厚的脸庞染上一片忧愁,心里十分的焦急,说不出话,他就双手比划。但在别人看来,这是胡乱比划,这是心虚的表现。
中年女人瞧见这个老头不知道在瞎比划啥,心里正窝着火,欲想开骂。突然这个时候,房间里传来狗崽子“呜呜呜”的微弱的声音。众人好奇,往屋里一瞧,发现是一只没睁眼的狗崽子,地上还放着抢来的奶瓶,里面的奶还有一半,旁边还有一个碗,碗里还有一点奶水。
老头费力地比划了一番,几个人从他的肢体语言中勉强理解了个大概,前来寻理的女人不再说什么,大家伙儿都显得有些静默。
老头很孤独,他没有可以分担情绪的朋友,只能坐在家门口,呆呆地看着天空,数飘过的云朵,一数便是一整天……秋天的时候,数树上落下的树叶……冬天的时候,他会仔细地听风吹的声音,仿佛风是他的孩子,在大声呼唤他……
大家伙想着,让他养这条狗也好,可以有个伴,至少可以不再那么孤单。
“罢了罢了,这件事情我就不追究了。反正你都赔不起医药费,好在我那孙子伤的也轻,费不了几个子。”中年女人怜悯这可怜的老头,却突然变了脸色,凶神恶煞地道:“但如果再有下次的话,我定叫你这臭老头血债血偿!”
老头如捣蒜般连连点头,又如摇拨浪鼓般连连摇头。
在队长的调解下,这件事情就算是落下了帷幕。后来,村里每家人每天轮流给这只狗崽子一点奶水、一点饭吃,施舍老头助他把这只狗崽子养大。老头很高兴,他终于有个伴了!
一晃眼,原本的狗崽子就长大了。
这狗通体黑色,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瘦骨嶙峋,单薄的皮囊勉强包住突出的骨骼,就像一只临死的老狗。但它的眼睛炯炯有神,和现在的老头一样炯炯有神。老狗很乖,很懂事,很听话,懂得逗乐老头,现在长大了,也懂得自己跑到外面寻些零碎骨肉吃,不再让老头费心。
它平日里无事就趴在老头脚边,和老头一样发呆,饿了就自己跑到外边,吃得饱饱的再回来。有一回,它还给老头叼回半条鱼,把老头给乐得合不拢嘴。
秋天是果树园最热闹的一个季节。园子里的果树都结出了累累硕果,胖园主请了许多人来采摘果实。每天都是热热闹闹的,摘果实的声音,工人们聊天时的笑声……老头羡慕极了。于是,他请愿加入到这群队伍里,和这群朴实的工人打成一片。那一段时间,老头的脸上常常浮现开朗的笑容,嘴角两边向上扬起,将那厚厚的嘴唇上弯,笑意在脸上从来没有消失过。
老狗每天寸步不离地守在老头身边,身体趴在柔软的树叶堆上,眼神却全神贯注地盯着树上的果实,偶尔有不小心掉落的果子,它“嗷呜”一声叼上就跑。许多工人都说这狗有灵性,通人性,捡漏比人还快。老头只是欣慰地笑了笑。
丰收的时间就那么几天。果实摘完了,工人们领了工资美滋滋地离开了,老头也领到了属于他的那份酬劳。园子里的果树开始凋零,枯黄的落叶铺满一地,一眼望去,一片凄凉。老头又恢复了以前的那种孤独,即使手里拿着巨额的工资,也慰藉不了心里的寂寥。
从前有多么热闹,现在就有多么的孤独。
秋天随着果实从果树上剥离而离逝。于是,冬天追随着秋天的步伐急匆匆地赶到。今年的冬天绝对是有史以来最冷的冬天,以前都没有这么冷过,狂风大作,漫天飞雪,可把老头给冻坏了,即便有队长送来的厚厚的旧棉被也不顶用,骨头依旧冻得生疼。
老头和老狗同盖一张被子,被冻得颤颤发抖。这房子是木头搭建的,在狂风的锤打下“啪啪”“吱吱”的响,仿佛下一刻就会断了似的,让人好不安心。木头和木头之间的缝隙并不严实,寒风便灵活地钻了进来,对着老头和老狗一阵“骚扰”。老头发现老狗冻坏了,怎么都叫不醒,可把他急哭了。莫不是老狗还有一丝浅浅地喘息在,他都要以为老狗死了。
他心急如焚。他怕老狗死了,他不想老狗死,老狗是他唯一的陪伴。他想去找个医生,可是风那么大雪也那么大,该怎么办呢?“不管了!救老狗要紧!”老头心里一定,翻箱倒柜找出所有的衣服,破的、短的、长的、薄的,通通裹到自己身上,从头到尾,里三圈外三圈,只露出一张老脸。
老头推开门,冷风“啪啪”打在他的脸上,他黑黑老老的脸被打红,就像雪天里的梅花,又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小男孩。锁好门,他缓慢地行动起来。雪很大,地上积雪很多,没到小肚腿,陷进去了要费极极大的力气才能拔出来。
才走几步,脚上仿佛绑了数十斤重的沙袋,老头使不出劲,动弹不得。他只能在雪里干着急,滚烫的泪水刚落下,瞬间就被冻成冰块砸在雪里。老头的脸是冰的,手是冰的,脚也是冰的,他仿佛感觉到自己快死了,眼皮上盖着一层厚厚的雪,他抬得越使劲,它压得就越有劲,眼睛迷迷糊糊,渐渐看不清眼前的物体。
老头要死了,脑海里却想到了濒死的老狗,他唯一的伙伴,唯一的念想。他想到了很多很多,全都是和老狗的一点一滴。“他不能死!他不能死!”老头仿佛得了神力,突然就动了起来,坚毅地迈开脚,一瘸一拐的身影在雪地里留下一个接一个的脚印,很快又被大雪埋没。
寒风“呜呜呜”的嚎叫着,像极了哀乐。
老头不认识路,大雪覆盖了大树、淹灭了泥路,雪花像一颗颗巨石,砸在他的头顶,砸在他的肩上,砸在他的心脏,头晕眼花,心里有一股强势的压迫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想喘一口气吧,冷风撞进他的嘴里,用力扼住他的喉咙,又喘不过气来,又头昏眼花。
他盲目地走着,仅凭着脑海里那一丝吊着他精神的钢丝线。算是他运气好,前边不远处有一栋房子,透过窗户可以看到细微的灯光。老头这会儿已经筋疲力尽,拔起上百斤的右腿,另一条上百斤的左腿又陷入深深的雪里。脑海里一直有一条线紧紧地绷着:老狗……老狗!他提着一口气硬是坚持地走到房子前,举起麻木的手拍了几下门,头昏昏眼沉沉,双腿好像失去了知觉。
队长见到老头的时候,完全惊呆了:老头顶着一身厚厚的雪,大概得有几十斤;脸上凝着一层薄薄的冰,嘴唇苍白得可怕,像死人,沒有一丝血色。
后来……后来怎么样,老头并不知道。他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医院里,他第一个动作便是询问有关于老狗的问题。队长告诉他老狗没事。老头松了一口气。队长又对他说:“你那天晕了,大雪下了一整天。第二天送你来的时候,医生说你能活下来简直就是奇迹,但是……”队长看着满脸沧桑的老头,如鲠在喉,忽然不知道下面的话该怎么说出口。
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忍了忍泪水,队长才说道:“医生说,你今后……可能是走不了路了。”
老头一愣,走不了路?那腿岂不是断了?他一把掀开被子,发现腿还在,却没有了知觉。这个时候队长解释道:“你的腿还在。医生说它是瘫痪了,动不了。”
老头这个时候心里反倒没有太多的悲伤,平静得可怕,心里那一潭水,就像一片树叶在水面上轻轻飘过,荡起微弱的波纹,很快便归于平静。唯一能在他心里引起大波澜的事物,便是老狗。
老头无妻无子,也没有亲戚,村里自觉轮流来照顾他。这一段时间,老头过得尚可,只是心里一直挂念着老狗,他想快些出院,回去陪老狗。不知道……他不在的这段时间,老狗过得怎么?会不会饿肚子?会不会瘦了?
出院当天,队长推着一辆轮椅过来,说道:“这是村里人筹钱给你买的轮椅,你以后想去哪里,这轮椅可以代步。”老头点了点头,在村支书的搀扶下,坐上了轮椅。他倒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只想赶快回家。
回到那栋破旧的屋子前,他发现原来凹凸不平的石头路被铺成了水泥路,光滑,平稳。他的眼睛里不知不觉就泛起了泪光,心里明白,他都明白。他很感激大家,这份恩情他会铭记在心里。
“汪汪汪——”久违的叫声在耳畔边响起,他一扭头,老狗正朝着他迅速奔来,一跃跃入他的怀里。老狗的眼里明晃晃地写着思念,在他怀里不停地扭动着,以此来表示自己激动的心情。老头既怜惜又宠溺地抚了抚它的头,经历了生与死的苦难,老头更加的珍惜老狗。老狗又瘦了不少,现在几乎只剩下一副骨架,老头泛起一阵阵的心疼。
“嗷嗷?”老狗从老头的怀里跳下,疑惑地看着眼前的轮椅,上前嗅了嗅,又疑惑地叫唤两声。老头摩挲着冰冷的轮椅,心里自嘲地笑了笑,往后余生,除了老狗,轮椅就是他最亲切的陪伴。
村里人给他送了很多东西,大米、油盐、猪肉、蔬菜……老头把它们全堆在角落里。
老头家里的地也铺了水泥,也是村民筹钱铺的,这样他靠着轮椅也能勉强照顾自己。村里人照顾得了一时,照顾不了一世,而且没有人愿意每天都闲着,去照顾一个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陌生人。
第二年春天的时候,依旧是老样子:老头坐在家门口,老狗趴在老头的脚边。一屋,一人,一狗,夕阳微微斜着,洒在老头和老狗的身上。
这一天,老头醒来后没有见到老狗,着急地四处找,好在老狗没一会儿就回来了,只是它身上受了伤。
老头沧桑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疼惜的情绪,那双失尽光华的眼睛里泛起水光,周围的皱纹,更深了一寸。他心疼地轻轻抚摸着老狗身上的伤痕,一寸一寸,他甚至还能感受到老狗身上鲜血的温度。老狗泪眼汪汪,“呜呜”的叫唤了两声,声音中含着一丝委屈,像做错事的孩子。
老狗伤的很重,血一直在流,黑色的躯体被染红了一大片。它嘴里叼着几根零碎鸡毛,有血迹,气息粗浅,眼皮虚弱地扒拉着。
“老头,你出来!你养的狗崽子是一只野狗!今个儿,这野狗跑到我家里,咬走了我家的老母鸡!这老母鸡,我是要给坐月子的儿媳妇煲汤的,你说咋办?”
老头被这道刺耳的声音吓了一跳,抬头看过去,一边走来一边骂骂咧咧的是一个老妇人:花白的头发乱糟糟地披着,松弛的老脸上堆积着怒火,衣服上有一大坨水渍和污垢,一只脚穿着拖鞋,另一只脚大咧咧裸着。
老头很快就反应过来,坏了,定是老狗又惹事了,看着老妇人举起棍子就要打老狗,他心里一急,想护着老狗,可这双腿废了,撑不住他的身体,重重地摔在地上。
“啪!”
他护住了老狗,但重重的一棍同时打在他的身上。老头没有生气,双腿跪在地上,身体曲着,双手把老狗拢入怀里,心疼地抚摸着。
“你让开,今天我要打死这只野狗!”老妇人凶着脸喊道,棍子已经高高地举过头顶,只待砸下。老头极其倔强,不管老妇人说什么,他硬是不肯松开老狗,即使双腿跪在细石子上,磕破了皮。
老妇人跺一跺脚,又气又急,最后没有办法,她只能去把队长请来让他评理。“你等着,我去找队长,让他来评评理!”
队长听说了这件事情之后,连忙放下手中的事情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他可怜老头,知道他把老狗看得比自己的生命都重要,但咬死别人家的老母鸡,这就是不对。但他对老头也骂不得,毕竟这是狗惹出来的祸端,无可奈何的他对老头叹气说道:“这狗你也养了许多年,如今它也长大了,能够自理了,终究是露出了野性。你现在身体也不方便,铁是管不住它的。把它卖了吧,兴许可以换一点钱。”
老头硬是什么都不听,不管队长说什么皆是摇头拒绝,不留一丝商量的余地。他和老狗相依为命将近有两年时间了,老狗对他而言,已经是他生命里的一部分,深深地刻入骨血里,不是亲孩子,却胜过亲孩子。
记得有一回,有伙小偷来果树园里偷刚成熟不久的水果,老头的腿脚不利索,没能抓住他们,被胖园主毫不留情地骂了一顿,骂他没用,是废物。老头很伤心,从那之后好久的一段时间都郁郁寡欢,他认为自己就是一个被世界抛弃的废物。他甚至觉得自己不应该活着,应该去死,死在最开始的那场灾难里。
那段时间,老头活得很颓废。是老狗,坚持不懈,使尽浑身解数逗乐老头,打开那扇窗户,让温暖的阳光照进来,老头灰暗的世界因此得到一丝光明。之后老头的情绪渐渐转好。自那之后,老狗在老头的眼里,就已经不再是一只狗了。
老头很孤独,他无妻无子,陪伴他的只有孤独和寂寞,自从老狗出现了,他的生活就完全变了,有了希望,有了明朗,还有他最珍贵的喜悦。
老头说什么也不同意卖掉老狗,生气地推开队长,愤怒地赶他离开。队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顿时感到头痛,颇感无奈的他劝慰了老妇人几句之后便离开了。老妇人也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这件事情只能不了了之。之后老妇人也没再来找老头的麻烦,因为队长自掏腰包,赔了她一只老母鸡。但老头并不知道这件事情,这都是后来的事了。
老狗趴在地上,委屈的眼眸可怜兮兮地看着老头,泪水在眼睛里打转,两只耳朵软趴趴地垂下,以前总是兴奋摇摆的尾巴此时颓靡在地。
它委屈地低吠几声:“嗷嗷嗷……”老头虽然心疼它,但是不理会它,摇动轮椅到老屋门口,门口放着一张木头刻的破旧的矮脚凳,他以前就经常坐在这张矮脚凳上,一坐便是一整天。不过现在凳子用不着了,有轮椅了,这轮椅好啊,还能代步。
唉声叹气了好几声,老头倍感无奈,就像村支书说的,老狗长大了,性子野了,不如以前听话了,前天咬伤了刘家的羊崽,昨天咬死了吴家的鹅,今天又把赵家的老母鸡给偷了。
可是……让他卖掉老狗,他是万万舍不得的,老狗在他眼里,就是家人一样的存在,是他获取温馨的源泉。
老头很孤独,有老狗在,他平淡的生活才得以添上一分乐趣。
“嗷嗷嗷……”老狗咬着他的裤角,使劲地拽着他的脚,眼里流露出几分急切。“嗷嗷嗷……”又叫唤了几声,始终得不到老头的回应,老狗伤心地离开了,拖着受伤的身子钻进茂密的草丛。不一会儿,它又从草丛里钻了出来,这次嘴里叼着一只老母鸡。
这只鸡死了,身上的毛应该是被老狗给咬掉了,七零八碎,伤痕累累,脖子的地方鲜血淋漓。死状特别凄惨。
老狗把鸡叼到老头身边放下,冲着老头吠了几声,又跑到屋子里,那一口破破的铁锅前,舌头吐露在外面,眼睛格外的闪亮。铁锅的边上缺了一大个角,里面盛着一坨黑乎乎的不知道是什么菜,里面没有一丁点肉,味道已经有些发馊。
“汪汪汪!”老狗又冲着老头激动地吠了几声,似乎急切地想要表达些什么。老头摇着轮椅过去,看着铁锅愣了愣,那一瞬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感动的泪水瞬间就凝聚在眼眶。他欣慰地摸了摸老狗的头,饱经风霜的眼睛顿时就湿润了,随后便掉下了几滴热泪。
除了老头受伤那次,村里再没有人来看过他,确确实实是把他忘了,忘得非常彻底。但老头从来没有埋怨过。米饭是园主提供的,一天只送一次,包含三餐的米饭和一丁点蔬菜,压根不够吃。这一口破旧的铁锅是老头捡回来的。他偶尔会摇着轮椅出门去采摘路边的野菜,简单一洗一抄,便是一顿饭,剩余的可以留到下顿,甚至下下顿。他就是这样和老狗一起活了下来。
后来,老头和老狗又像以前一样:一个坐在门前,一个趴在脚边。一屋,一人,一狗,夕阳微微斜着,洒在老头和老狗的身上。
秋天很快就到了,今年的秋天很冷,秋风里含着悲哀的哭声,风吹过的地方,葱茏的绿叶全都落光了,树木的风光不再,独自承受悲哀的吹袭。一眼望去,一片凄凉,枯黄的落叶,铺满了整个园子。
地面上铺满了树上落下来的树叶,老狗每天在里面舒服地打滚,一会儿没入叶堆里,一会儿又猛的窜出来,一会儿又高兴地扬头叫唤几声。老头则坐在屋前,望着老狗,嘴角偶尔牵起一丝傻傻地笑。
“快看,就是他——就是那个哑巴老头,他坐在那里。”
“我看到他了,他坐在轮椅上。还有一只狗。”
“就是他养的那只野狗,昨天竟然敢吼我,今天一定要好好教训那哑巴和那只野狗!”
“对,给他点颜色瞧瞧!”
说着,领头的那个男孩子捡起地上一颗足足有两个手指大小的石头砸向老头,砸中了他的肩膀。老头被吓得一激灵,眼睛瞪得老大,深处露出一丝惊恐,看见自己前面不远处的三个小孩,他双手傻不拉几地挥舞着,“唔唔唔”的不知道想表达什么。
“哈哈哈……你看这哑巴,像不像猴子?”“对对对——和马戏团里的猴子一模一样!”几个小孩捧腹大笑,眼前的事情仿佛真的很有趣。
有了一个男孩的开头,另一个男孩也捡起一块石头砸向老头,接着三个小孩都陆续砸了起来,每砸中一次,他们就大笑一次。这仿佛是一场有趣的游戏,成了三人肆无忌惮的狂欢。老头躲不住,石头都砸在了他的身上,有的砸中了脑袋,头破了,血液从黑白交间的头发里流出。
突然老狗从草堆里冲了出来,冲着那些小孩怒吼,呲牙裂嘴奔向为首的那个小孩。他们被吓得屁滚尿流。老狗穷追不舍,对着这三个小孩一阵撕咬。刚才的笑声有多么猖狂,现在的叫声就有多么凄惨。
老头急切地摇动轮椅追上去,“唔唔唔……”他喊不出声,就只能朝着老狗的背影招手:快回来,不能咬人!老狗哪里顾得上这些,它现在眼眸腥红,充满杀意,恨不得咬死这些欺负老头的坏人。
直到坏人哭着跑远了,老狗恶狠狠地朝着他们的方向又吼了几声,才跑回到老头面前,心疼地轻吟几声。确实是心疼,它眼睛里的真实情绪。
老头傻傻地笑了笑,搖了摇手,表示自己没事,但是他心里总有一丝隐隐的不安,眉间也染上了一丝化不开的忧愁。
果然,下午的时候,老头的不安得到了验证:几个男人和女人怒气冲冲地朝着老头的家赶去,后面跟着一群看热闹的人。队长着急地跟在后面,奈何老了,跟不上年轻人的腿力,落下了一大段路程。
“老头,你给我出来,别躲在里面像个小孩子一样!”领头的李家媳妇两手叉腰,扯开嗓子凶悍地吼,声音震落了树上的叶子,瑟瑟发抖地掉在地上。
老头刚从房子里摇着轮椅出来,那李家媳妇便凶着脸骂道:“老头,我要和你算帐!你养的那只野狗,今个儿把我儿子的脚给咬伤了,现在我儿子还在诊所里吊着针嘞!”这李家媳妇是出了名的彪悍,长相颇为凶狠,身材七尺有余,壮实,孔武有力。用别人的话说,她就是个“男人”。
“你养的这只野狗,会咬人定是因为你不懂管教,我儿子现在还在家里哭着嘞。我不管你是不是残废,今天一定要给我一个交代!”另一个妇人脸红气粗地骂道,双目狠狠地瞪着老头,恨不得射出激光将他大卸八块。
“残废”这两个字重重地砸在老头心头,他的眼睛霎时一暗,心里一刺,身体微微颤抖,但很快就掩饰过去了,跟往常一模一样。没人看出他的异样。回过神来,老头显得有些焦灼,双手在空气中来回比划,嘴巴张开,却只能发出“唔唔唔”的喉声。
“汪汪汪!”老狗护在老头面前,呲牙咧嘴冲着那些人嘶吼,眼神凶狠,作警惕状。有个男人看见了,眼刀子剜向老狗,双目腥红,充满恨意。他抄起脚边的棍子,一棍子狠狠地挥过去。“嗷呜”一声惊天地惨叫,老狗被打个正着。男人紧接着又狠狠地踹了它一脚,“去你娘的!该死的狗!”老狗瘦骨嶙峋的身子翻了几个滚,在地上痛苦哀嚎,身体不时抽搐几下,费力地翻起身,一瘸一拐的虚弱又畏惧地躲到老头身后。
老头心疼极了,他在老狗的眼神里看到了畏惧,对人类的恐惧。老头微微弯下腰安抚地摸了摸它的头。老狗低吟几下,泪水聚在眼眶,直到顺着黝黑的皮毛缓缓掉下。
“唔唔唔……”老头似乎在质问,微弱的声音里充斥着愤怒。没人能听得出他在说些什么,没有人能理解他的意思,也没有人愿意去了解,大部分人都选择冷眼旁观。
老头很不能明白,很不能理解,老狗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他们要怪罪、辱骂,甚至痛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一边想着,老头的眼睛不禁有些湿润了。
“打死这只野狗,绝不能让它祸害村里人!”不知是谁在人群里大喊一声。
此声一出,大多数人愤愤不平地附合,气氛变得十分紧张,剑拔弩张,好像立马就要打起来的模样。队长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场面,他想这哪得了,赶忙出面调解。
“队长,今个儿你别护着这个老头,我一定要打死那只野狗。你不知道,我儿子被这可恨的野狗给咬破皮了,现在还在诊所里躺着呢!”李家媳妇指控道。她两手袖子撸起,露出壮实的手臂,一手插腰,一手指着老头。一想到还在诊所里吊着针的乖儿子,她心里阵阵泛疼。
“这无缘无故怎么会咬人?定是你那蛮孩子又做了什么坏事。”队长冷静地说道,心里冷哼了一声,李家媳妇那孩子,他再了解不过,蛮横傲慢,目中无人。
“不可能!”李家媳妇霎时急得跳脚,赤着脸大声驳辩道:“我家那孩子什么性格我知道,他是个乖孩子!”
“切!你脸皮可真厚。你家那娃,又胖又野蛮,今天拱了这座山头,明天又拱那座山头,恨不得把整个村子都拱了。”一个看热闹的女人嘲讽道,尖酸刻薄的脸上张扬着讥讽。
李家媳妇气不过,自然要与她争辩。于是你一句,我一句,大家都掺和进来。几个来寻理的女人和男人嚷嚷着,争吵不休,说你家的孩子怎样怎样坏,又说我家的孩子多么多么好。差点没有打起来。
“安静!”队长如毛笔一样的白眉紧紧皱起,老脸露出几分凌厉,胡须绷成一字,厚厚的嘴唇抿成直线,“我们是在讨论这件事情的解决办法,不是让你们在这里争吵的!聒噪!”林子里顿时鸦雀无声,只有轻风划过叶子的几丝微动作响在耳畔。
“队长,这只野狗一定要打死,绝不能留!这只祸害人的野狗,以前就咬死了村里不少的家禽,现在我儿子都被吓傻了,不停地哭,躲在房间里都不敢出来。”一个年轻的男人愤怒地说道,若不是有人拦着,他恐怕立马就冲出去挥刀砍死那口中的野狗。
“这狗也是一条生命,怎么能说打死就打死……”一个面善的女人如是说道,她不了解事情的起因经过,也不好多说些什么,但一条好好的狗怎么会无缘无故咬人呢?
话音未落,那名年轻男人顿时气急败坏,浓眉跳上额顶,眼珠突出,像索命的恶鬼,扯着嗓子破口大骂:“狗的命能有孩子的命重要吗?被咬的是我家孩子又不是你家孩子,瞎掺和什么?这野狗留着就是个祸害,必须打死!”
面善的女人皱了皱眉,眼里的情绪有几丝复杂,到底没有再说一些什么,厌恶地退到一旁,不再理会这些糟心的事情。
老头坐在轮椅上愁眉不展,不知所措,听到要打死老狗,他心里即担忧又害怕,多么想插上一句话呀,可他是一个哑巴啊!他只能寄希冀的目光于队长。
“我以前就知道这狗崽子不是什么好养的狗,它是带野性的,村子里的牲口被它咬死了多少哩!当初就不该救这糟心的东西,让它饿死了一了百了!”
“这狗不咬这家那家,咋偏偏就咬你家的娃子,你心里没点数吗?从小野蛮,天天净知道打架瞎混,活该被咬。”
“这狗也是一条生命,不能打死啊。你家孩子犯了错,你莫不是也要打死啊?”
每个人都参与到这场讨论当中,有的人认为这是野狗,一定要打死,有的人则认为狗也是一条生命,他们无权抹杀。一时间众说纷纭。老头坐在一旁听着一群人在讨论,他也好想插上一两句。这件事情是因他而起,他是受害者,同时也是唯一一个知晓这件事情完整经过的人。可惜没人理会他,那些人漠视他的存在,只顾自己的看法及利益,压根不过问当事人的感受及意见。
“今天這件事情一定要给我一个交代!我也不奢望这老头能拿出几个钱支付我儿子的医药费,但是这只狗咬了我儿子,就得让这只狗付出代价!”李家媳妇坚定地说道,态度强硬,不留余地。
“对!付出代价!”
队长沉静地听着,时而捣捣头,时而紧抿着唇,作沉思状,脸色颇为肃穆,但那眼神却瞄了老头几次,之中暗含着复杂。忽然,他开口了:“听大家讨论了这么多,不如听听我的意见吧。”众人一致捣头,队长继续说:“老头他老了,管不住这狗崽子,但我们也不能留着它祸害村里人,可是这也是一条生命,打死不得。”
“哪咋办嘞队长,总不能不管这狗崽子吧?”年轻男人急冲冲地插话,一副恨不得立即打死这狗崽子的着急模样。
“要不……把它赶出村子得了?”
此话刚出,另一个人立马反驳:“这不得行,狗通人性,会自己寻路回家。不得行。”
“我看这样好了,打电话给狗贩子,把狗卖了,兴许还能卖些钱给老头贴补家用。”关键时候,队长又吱声了,这是他目前想到的最好的解决方法,既留了老狗的性命,又给了村民们交代。
大家伙儿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而后小声议论起来,频频点头,眼里露出赞同,都认为这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队长,那就这么办吧!”
人群里,有人识得狗贩子的电话,那人话音刚落,电话已经拨了出去:“喂?李三是吧,我这边有条狗……”
“唔唔唔……”老頭费力地摇动轮椅上前,费劲地想挤入人群里。他应该是想谈一下自己的意见或看法,可那些人都认为这是最好的解决方法,直接无视他的存在,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老头在原地无助地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凄凉的秋风划过他身上的鹑衣,死去的秋叶落在他身上。
不久之后,狗贩子来了,骑着一辆饱经风霜的摩托车,上面装着两个锈迹斑斑的铁笼子。不管老头怎么抗拒,狗贩子依旧心冷如铁抓走了老狗,用一个铁钳子,扣住了老狗的脖子,提溜起来,任它哀嚎、扑腾。
老狗被塞进铁笼子里,和其它的老狗挤在一起,哀嚎声源源不绝,像是一群孩子悲伤的哭声,又像是死了亲人,送丧人的哭嚎。
老头泪流满面,老狗就像他的儿子一样,更像是他的另一颗心脏,如今被人残忍地割开、分离,掏出来,原来这颗心脏早已千疮百孔。
老头摇着轮椅企图追上狗贩子,轮子磕到大石头,轮椅摔在地上,老头也摔在地上,即使脸破了,流血了,他依旧在苦苦哀求着。他的一只手抓住狗贩子的脚腕,紧紧地抓住唯一的一丝希望,却被狗贩子无情地踹断。
“滚开,脏老头,给你200块钱已经是很好的价格了,甭想再加价了,也不看看你的狗瘦的跟什么似的。滚开!别挡我的路。”狗贩子恶狠狠地吼道,面目狰狞,啐了口痰。他抓着老狗离开了,骑着那辆冒烟的摩托,一群老狗被关在笼子里,哀嚎,垂死挣扎。老头还摔在地上,那两张冷冰冰孤零零的钞票躺在一旁,一阵冷风刮过,刮飞了它,同时刮断了老头眼眶里的热泪,泪水顺着脸颊的沟壑滑落,“滴答”一声,仿佛千斤锤,仿佛砸破了某种东西。
来年秋天的时候,破败不堪的屋子下,雨水滑过屋檐垂落,“滴答滴答……”。老头坐在门口,像一尊僵硬的雕像,他那张脸深深地凹陷,像可怖的骷髅。凄凉的秋风像个悲哀的人,无助地哭诉,被痛苦鞭挞死亡的枯叶,挤满了老头的身子,头上,肩上,腿上。
老头很孤独,像从前一样孤独。
他是无助的人,是被世界抛弃的人。
作者简介:李伴锋,笔名“牛奶枣”,02年出生于海南定安。渌水诗社社员,海南省网络作家协会会员。作品发表于《海燕·儿童文学》《中学生百科·小文艺》《散文诗世界》《中国青年作家报》《花溪·文艺教育》等多家报刊。有作品入选《零零诗选》等选本。偶有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