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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沙山的青春和沧桑

2020-06-09白军芳

西部散文选刊 2020年5期
关键词:鸣沙山月牙泉男孩子

鸣沙山的沙子是喜欢和孩子们玩的。所以,当我儿子在鸣沙山尖叫着冲向沙子的时候,沙子一下子就变幻了表情,扫荡了疲惫和懒散,盛开了笑容,装饰了身体的姿态,软绵绵地,把自己弄成宠物狗,等着他来逗弄。

跟在我儿子后面的,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他跟他妈妈一路都在吵架,说话恶声恶气,没有好表情。他一定是看见沙漠变幻了表情,才露出难得的笑靥,奔跑着,故意重重地把自己砸在沙子的身上。

沙子当然无耻地笑着,腆着脸,温柔无底线,接住他青葱的身体。

两个男孩子,在鸣沙山玩,简直可以算是沙漠一景。他俩一会儿把沙扬到空中,使劲扔得再远,也都没有关系,沙漠总能温和地接住;过一会儿,他俩哼哧哼哧在沙堆里跋涉,趴到沙线高处,然后朝下冲,呼啸着他们的口号,摔倒了,才过瘾,再把沙子恶狠狠踢一脚。沙子包容地笑,被踢了也不恼。再过一会儿,俩男孩子从沙窝里找到一个“红牛”易拉罐,算是找到了一个可心的玩具,你一脚,我一脚,踢过来,扔过去,玩的不亦乐乎。

沙子看见没有了自己什么事情,就乖乖地安静着,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男孩子的脚,脚踩到哪里,就把柔软送到哪里,身体摔倒哪里,就把自己的胸部奉献到哪里。

它是多么贴心贴意地爱慕着他俩啊,它是多么卑微、多情地巴结着他俩,叫他俩撒气,任他俩蹂躏,听着他们男孩子匪声匪气地吹牛,看着他俩幼稚的生命在沙漠里放纵。———它是多么喜欢和孩子们一起玩啊。简直看不出它已经在地球上有上亿年的岁数了,简直看不出它已经经历无数风吹雨淋经历的沧桑,简直看不出它从石头碎成砾石碎成沙子过程的粉身碎骨的疼痛。它就像等了一亿年,痴心等待,等着俩男孩子来骚扰它,虐待它,打碎它的筋骨,撕扯它的脸面。

好几千年了,它一直保持没有尘土的干净,没有杂草的纯粹,没有锋利的圆通,没有杂色的洁白,等待着,耐心地守候,结果,他俩来了,它如愿以偿,它合心惬意,它满足而幸福。哪怕被欺负被踢打被忽视,仍然一往情深,柔情万丈。

我和那个男孩子的妈妈很自然地走在一起。偌大的鸣沙山,因为是秋季,游客不多,而我们俩都带着儿子来游玩。俩男孩子凑到一起,我们俩妈妈也就走到一起聊天。

他俩实在是太疯了,任性地向沙漠高处攀爬。看着两个越来越小的人影,我们俩也只好打起精神跟在后面爬鸣沙山。

我告诉她,鸣沙山的名字据说是因为往下流淌的时候,会发出“刷刷刷”的声音,像情人的细语,所以叫鸣沙山。

“如果沙子一直往下流,那么怎么会成为山?”她问。

我一下子愣住了。放眼看周围,全是高高的沙山。是呀,如果一直往下流,那么哪里会有高处的沙子啊?但是,沙子一直在山的上面。

两个男孩子嘶叫着,从高处冲下来,刚到半山腰,就被沙子拥住,没有了速度,只有沙子温柔的怀抱。

他俩又不满意起来,气咻咻地又往上爬,把小小的身躯埋在沙子里,吱哩哇啦呐喊着,仿佛宣泄男子汉的“雄风”。

沙子好脾气地托着他俩,无视他们的气愤和抱怨,一味柔情似水,陷两位男子汉的双脚,阻他俩的步伐。有风从沙漠深处刮过来,它轻轻地用沙子打他俩的笑。

我们一起爬都半山腰的时候,看见不远处的月牙泉。弯弯的白篱笆优雅地在沙漠圈出上下眼睑的样子,越发显得清水荡漾,明眸善睐。

“你说,月牙泉在向谁抛媚眼?”因为我和她年龄相仿,我也突然发了童心,淘气地问她。

“我觉得,它在向沙漠抛媚眼。都有好几千年了,仍然看起来这样娇嫩、纯情,得费多要柔情,才换的沙漠对她的网开一面。”她感喟道。

我觉得她好奇怪,难道,看鸣沙山,听沙子叫,欣赏月牙泉的泉水不是因为她们优美而纯净吗?

“你觉得生机勃勃的风景,其实,已经有好几千年了。有无数的人都参观、欣赏、赞美过的。她这样美丽得有一千年了,不是只有你我懂得她的美。”她淡淡地说。

我一下子被惊诧了。当我看到沙子的洁白和好脾气,当我看到月牙泉的闪亮和多情,我认为我的心灵得到洗涤,情怀得到启迪,幸福感随着景色而溢满胸间,而她看到的是景色的滥情。

俩孩子不知道为什么,开始拿衣服裹了自己身体。由另一个把他推滚下山去。然后,再兴致勃勃往上爬,再去推前一个。那人已经把自己裹在大衣服里,放心地等待一推,体验从沙山上滚下去的晕眩感。

两个没有历史的小人儿,是多么容易产生互相信任和彼此的依赖啊!

我仍然难以接受沙漠的沧桑。夕阳西下了,游客都离开,天地间只有俩男孩子,在平坦的沙漠上踢易拉罐。他们高呼着,奔跑着,追逐着,抢夺着,身体对撞,脸颊挂汗,沙子钻进他俩的衣領,贴在他俩的两鬓,融在他俩的唾液里,没有节制地参与、介入、帮忙和搅局,他俩似乎得到暗示,更加疯狂地胡闹,把对方按到,胳肢对方,将沙子搅到对方的头发丝里,躺在沙上,埋在沙里,凭生第一次获得了一个不用掏钱就可以无休无止折腾的玩具,而这个玩具如此好脾气,绵软而干净,无辜的像处子的身体。他俩也开始搅扰对方,包容对方,接纳对方,讨好对方。

太阳这个大火球在天边烧的像纵火犯点燃了原始森林,绚丽而灿烂,像无数个傍晚的样子。随后,火光被压缩成一条线,一闪,就把世界扔进了黑暗。俩孩子都累极了,走路都打蔫,快睡着了。

我俩各自打了出租车往酒店赶,俩孩子互相约着,说明天一起到敦煌的。他们俩几乎都没有问妈妈,是不是愿意一起去敦煌,只是自顾自地拉钩,承诺,挥手告别。

我儿子一坐上车,就眼饧目迷,很快酣然入睡,把一切的剩下任务都丢给我。我看见窗外已经黑乎乎一片,车灯撑开的光距只有十米的样子。我问司机,大路两边都是什么,他嘟哝一句,没有听得太清,大约说是新建的旅游景点。

十一点才到宾馆。叫醒儿子让他洗澡,他故意不醒,只好剥了衣服,扔到床上叫他睡。不一会儿,甜蜜的鼾声就响起来。拿起他的衣服,“刷拉刷拉”的沙子从口袋里、缝隙中往底下掉。我看见,有几颗沙子,还在宾馆的瓷砖上跳了几跳。

我翻翻他的头发,一股汗腥气。头发根里,一粒又一粒的沙子,在我的注视下闪出淘气的光。我拍拍他发丝,有不少沙子从头发里落在枕头上。

宾馆已经停水,午夜了。

我只好叫他那样脏着睡了。

第二天,我们来到敦煌,并没有等到那个男孩子。儿子告诉我,那个男孩他爸爸要跟妈妈离婚了,孩子判给爸爸,妈妈最后一次带孩子来玩。

果然,那个孩子把内心的忧郁告诉了我儿子。他一路上的臭脸色大抵就是对生活的不满。

一进入敦煌,儿子就抗议。他看不惯那些在墙上涂着各种颜色的佛像,也看不惯那些因岁月久远而斑驳陆离的泥塑,嫌它脏、模糊、旧。他强烈要回到鸣沙山。我告诉他,这是人类的文明,要好好看看。他问:“这个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要去玩沙子。”

我说,沙子的年龄比这些佛像更久远,老的很了。

他说,沙子,很好玩。很好玩。

我们一起回到了鸣沙山。会叫的沙子真得很得小朋友的歡心。夕阳西下,光线渐渐暗淡下去,起风了,游客像鸟儿一样飞离景区,我和他只待了一会,就觉得荒凉盖上沙峰,寂寞侵上心头,眼前沙漠,莫名地有种恐怖,天地间,就我们母子,真够寂寞。

沙子也没有情绪招待我们了,回到风的深处,憨憨地睡去。

敦煌的旅行,就是在沙子睡眠的时候,感觉到它们的苍老。

我们俩就像在漂泊的大船上,只留下灯光和影子。没有了沙子,儿子靠近我的耳朵说“回家”。

今晚,孩子没有睡,他忙着“刷拉刷拉”洗澡。一只只细沙被水冲到下水道,没有了踪迹。儿子在浴室歌唱,欢送着沙子的青春梦。然后,爬到床上,睡了。

我拨拉他的头发,发根干干净净,沙子回到它的家乡了。我把他的衣服洗了,没有了沙粒,心里总算是踏实了。

庄子说:“与天地精神往来。”最近总是做一古怪的梦,我走在一条路上,一会儿柳暗花明春意盎然,一会儿沙地绵延,荒凉寂寞。行走在不停变幻的宇宙,我仿佛忘了时间,逍遥自在,是那种穿越了虚无却没有终点的旅行。

———选自中国西部散文网

作者简介:白军芳,女,河南洛阳人,白居易第52代裔孙女。西安工业大学书法学院教授,陕西师范大学文学博士,哈佛大学博士后,中国人民大学、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访问学者。出版专著《唐诗书画写意》《宋词书画写意》《元曲书画写意》等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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