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雨前的落叶（组诗）

野莽

纪念猪年的冬至

年轻时会背的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到老才晓得下一句是

春天还未走

夏天就趁热打铁

打断了秋天的长腿

让寒冬卷土重来

很多年里

四季就这样被

不公平地分割着

还说每天都是好日子

那年我从南方到北方

见识了这片土地的诡异

有人说太冷

又有人说太燥热

我流著鼻血读懂了

这本皇城词典

有个生词叫春脖秋颈

但我要纪念的

不是那一个晚上

也不是数十年前那一个

让周天寒彻

却假装成六月的严冬

而是昨夜

最冷和最热烈

最黑和最灿烂

历史上最好的一个

冬至的夜晚

我听到了雷的呐喊

从鸽笼的网孔中看见

遥远的南方

手上的星光把夜空点亮

于是我怀疑

这是一个写错的节令

它的名字应叫立春

睡前再度一次落日之腹

万众仰目

还如此羞涩

这只是暂別天幕

今晚落下

明朝再起

一切都如过去

世间有一条放过自己的定律

叫日复一日

人一旦打定主意要睡

就把真理交给枕头

西山东山

日落日出

都是它说了算

把窗帘拉上

黑暗是最美丽的风景

悲剧留给夸父

英雄让给后羿

原本是万物之始

功劳都写在羊皮书里

耶和华第三天说

要有光

于是事情就这样成了

暴风雨前的落叶

暴风雨到来之前

我走出庭院

模拟着风的力量

摇动门前的十二株青竹

金黄的竹叶无声飘落

原本我以为

我的心会疼痛

随黄叶落下的还会有泪

看来是不会了

我发现它们在去年冬天

就以死的形式背叛了竹子

混杂在枝上的僵尸

只会斑驳了竹的清名

要落的早些落下

我为它们的来世祈祷

拿起扫帚

犹如挥动硬的心肠

现在好了

满目都是青翠

等风雨来时

路上不会有打湿的落叶

滑倒粗枝大叶的人

秋风中一枚绿色的枫叶

总爱在深秋乘风而降

这群思乡的伞兵

归根的俗念让它们

舞步慌乱

黑夜里纵起火焰

点燃了我安宁的后院

清晨我走出染霜的白墙

祭奠那一面面倒下的红旗

万紫千红中我看见

有一枚枫叶绿得璀璨

在布满明星的红地毯上

它孤独，凄凉

却是另类的鲜艳

我将它轻轻拈起

夹进本月的枕边书

像收藏了一位

桀骜的青年

我惊诧一样的

风刀，霜剑，雨鞭

当整个大地都写满爱的谎言

只为显得出色

争相改变本来的容颜

唯有这枚绿色枫叶

它不肯背叛

青翠依然

怀念春天斑斓

热爱夏日狂欢

憎恨秋风

未能在冬季肃杀之前

了结最后一个心愿

没红的樱桃

去看樱桃

在它还没红的时候

蒋捷要把它许给芭蕉

那一日我比词人更加寡欢

它的花是万紫千红中的白

它以佛珠的模样儿长着

始终闭着嘴儿

俏脸儿吹弹可破

每一个都藏着禅意

石凿的几案

草编的蒲团

泥塑的茶盅

燃一炷香也想许愿

不料碰倒了一根香签

我第三次没有看懂

但我记住了在最好的月份

在天时地利的鸟儿前面

我的味蕾微酸

天花板上的蜗牛

往往在一场暴雨之后

才诞生这道惊心动魄的风景

天花板依然洁白

无非多了一条隐形的栈道

一只蜗牛静若处子

心中却怎样的壮志凌云

下雨前我似曾见过它

自己背负着甲骨文的档案

从一条阴湿的地沟出发

爬过万水千山

终于在昨日深夜

悄然抵达假想的天空

其实我很纠结

我的目光沿着墙壁航行

这里是它起义的路线

前方有扫帚、拖布和窗帘杆

悄悄地动一个念头

一位盖世英雄将前功尽弃

我向堪称伟大的先行者

默然行注目礼

生活在泥泞的日子里

即便冷血、软体、无一丝骨气

当机会随着风雨一同到来

也可以将一个梦想

变成一次秘密的行动

它假装得了天下

以暴君的姿势俯视

江山社稷，万物苍生

一次性报复昔日的低贱

问题出于天花板下

是我六方会谈的圣地

我有权保持洁净

今晚我的朋友要来喝酒

这是我的领土它懂吗

他们一个有洁癖

一个是食品卫生专家

还有一个生来胆小

怕树上的虫子掉下来打破头

我道一声对不起

但我还是觉得残忍

踌躇再三搬来它眼中的云梯

计划从天空摘下一颗

最丑的星星护送它回原籍

这时候意外发生

我听到蜗壳坠地的脆响

原来它真的不如石头

这一刻我心中隐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