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洞：背后之眼

2020-06-09杨皓

检察风云 2020年8期

杨皓

谁都知道，在如今的时代，想要保护好自己的隐私是越来越难了。更何况我们某个著名的互联网企业家早在一年半以前，就对外公然宣称：中国人更加开放，对隐私问题没有那么敏感，很多情况下他们愿意用隐私交换便利性，那我们就可以用数据做一些事情。关于此番言论，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信了。

在此就不再妄议巨大的互联网企业了，再怎么说也是成功典型，多说不免显得尾大不掉。回归到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即便大型企业与机构早已帮我们定性为“没那么看重个人隐私”，但事实上，很多人还是对自己的隐私展现了充分的担忧。谁都不爱自己被暗中观察，网民们因为厌恶此类行为，甚至发明了一个词：“视奸”，专指在网络上暗中观察别人，带有强烈的贬义色彩。假使网络上的暗中观察属实难防，那么现实生活里的偷拍行为，可能也好不到哪里去。要知道，网络上诸如“如何避免自己被偷拍”“如何确定酒店里没有摄像头”之类的问题，可谓相当多见。

抓人

2019年春天某个工作日的夜晚，记者正在租住的屋子内看书，向来安静的楼道突然一阵嘈杂，仔细分辨，似乎是两名男子发生了争吵。记者向来对热闹无太大兴趣，短暂的分神后便再次投入自己的精神世界中，试图继续看书。奇怪的是，门外嘈杂的声响并未消退，反倒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强烈。在强忍好奇将近一刻钟后，记者决定打开房门，一探究竟。

“你不要给我狡辩，有什么去和警察说。”打开房门，直冲入耳的是一位中年男子颇为铿锵的话语。只见该中年男子一手抓着一个看上去二十来岁的瘦弱年轻人，一手正在捣鼓自己的手机，企图与警察取得联系。原来早在记者开门之前，楼道里其他几家住户早已打开房门，站立门外关注事态。

据这位中年男子介绍，他是住在对面楼的住户。他有个习惯，夜晚在楼道里抽烟玩手机，从对面楼道正好能够看到记者所居住的楼道，一清二楚。“我一边抽烟一边关注他很久了。”中年男子说道，“一开始，我以为他是想盗窃，直到后来，他在一户人家窗口掏出包里的设备并正对着窗口，我才知道这家伙原来是偷拍的。”

被抓的瘦弱男子一再表示，自己并非偷拍，中年男子污蔑了他。终于，十几分钟后，警察来到了现场，在简单的交流后，年轻男子听从警察的建议，把包里的便捷性摄像机拿了出来，即便这样，男子依然坚称摄像机是自己的工作设备，至于为何要在并非自己住所所在的楼道里上上下下，原因是自己在爬楼梯“锻炼身体”。

随后，警察把该男子带走调查，留下楼道里的住户们面面相觑。疑似刚才被偷拍的住户，是两位二十来岁的女生，在相关人员离开后久久不愿回到屋子内。记者交流得知，根据该男子出现的时间，其中一位女生恰好是在洗澡，由于浴室的窗户位置相对较高（两米左右），遮蔽性不是特别强的问题她们也一直没有重视。疑似被偷拍的女生显然有些受惊过度，口中一直重复着几个问题：人是被带走了，那摄像机里的东西会不会被删掉啊？他是第几次来偷拍了？如果流传出去怎么办？

抓谁

如果说记者算是见证了一场疑似偷拍的抓人现场，那么还有太多没被抓到的偷拍者，正兀自沉浸于偷窥这缺乏尊重的快乐之中。

青凤（化名）是一位被偷窥深深伤害过的女子，2019年上半年，她在网络上发现了一段自己的洗澡视频。

“我是一个外企的员工，由于工作的原因，平时出差的机会比较多。所以我至今不知道，这段视频到底是在哪一个宾馆被拍下来的。”青凤表示，“最早这段视频是一个朋友发给我的，你也知道，很多男生都有浏览某些网站的习惯。当天他突然在微信里给我发来一个网页链接，我点开一看是那种网站，就很反感。然后我就质问他，为什么发这种东西，是不是发错人了。后来他让我仔细看看那个视频，我才发现原来视频里的主人公是我自己。”

在得知自己的视频已经在网站上存在超过几个月了，并且浏览量已达数千次之后，青凤的情绪波动极大。“我真的很难接受，在那一段时间，只要出门我就得戴口罩，总觉得自己在别人面前是一个毫无掩饰的个体。其实我也知道自己根本没做错什么，更谈不上应该有什么羞耻之心，但我就是感觉很羞耻，感觉自己像犯了很大的错误。那段时间自己意志很消沉，很不愿意接近陌生人，晚上还会躲在被子里一个人哭。”青凤告诉记者。

面对此般遭遇，青凤的情绪低潮维持了长达一个月的时间。“后来家人和朋友都发现了我情绪上的问题，一开始同事以为我是不是感情上遇到了什么挫折，但是我没有勇气和他们说自己的遭遇。”

大概在发现视频三十多天之后，青凤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自己最好的朋友。青凤的朋友看过视频确认是青凤本人后，想方设法联系到该网站，最终说服该网站下架了该视频，青凤也终于渐渐走了出来。青凤表示：“我从没想到自己还会有这样的遭遇，现在我还是需要经常出差，每次住酒店都会非常小心，我也在网络上学了很多防范手段，比如用毛巾把插座孔堵上等等。”

与青凤的后知后觉不同，于露（化名）当场识破了一场偷拍，维护了自己的权益。三个多月前，夜班回家的于露像往常一样，乘坐着如约而至的网约车，享受忙碌过后的清闲时光。

“我习惯在二十多分钟的车程中听会音乐，闭上眼睛放松一会，几乎每天都是这样。”但这一天不同，网约车司机似乎格外热情，“从上车司机就找我东拉西扯，而且很多话题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接。有几次我不怎么搭理他，他就一个人在那边说，我实在尴尬就只能敷衍敷衍。可是后来我发现，几乎每到一个十字路口，他就会把手机从手机架上取下来看，然后还会傻笑，一旦开车，就把手机放回架子上。我也会开车，按照我的习惯来讲，如果经常会用到手机，就不会专门再放到架子上，而且他也没有开着导航，那个手机又是正对着后排。当时其实有点怕的，毕竟女生坐网约车遇到危险的新闻也不在少数。”

正当于露疑心渐起之时，网约车司机的一个举动让于露看出了端倪。“他那个手机架在车上不算稳当，如果路有颠簸，手机就会歪斜过来，其实也没影响，因为手机还是能够安全放置于手机架上。但是这个司机，只要看到手机一斜，很快就会把它摆正，我总感觉他是故意在调整角度。”于露表示，“当时就越来越觉得他可能是在用手机拍我，反正那会儿各种想法都有，其实心里很怕。后來他又调整他的手机，我就鼓起勇气突然质问他，‘你是不是在偷拍我？他可能是自己心虚，很久没说话。后来我说我要下车，向网约车平台投诉，他才恳求我原谅他，并且告诉我他那会是在直播，直播和网约车乘客聊天，之所以会一直找话题聊天，就是为了附和观众的要求。后来我看他也没有更大的恶意，也就没有下车投诉。”

伴随着手机、微型摄像机的普及，偷拍再也不是原本可以用行为标准定义的概念。如果说，从前的偷拍主体定义在拍摄者偷拍的主动行为，那么，如今的偷拍，也许需要从被拍摄者对拍摄行为的许可性去讨论。每个人都有按下快门记录眼前世界的权利，但是记录下来的画面中存在的他人是否愿意出现也成了是否构成偷拍必须考虑的因素。

相比于记者亲眼见到的偷拍者，青凤所遇到的偷拍者是谁，至今仍不能得知;于露究竟是否算被偷拍，模棱两可，毕竟司机直播的是自己车内的景象。偷拍行为，正以一种难抓到人，能不能抓人的姿态重新进入日常生活的范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