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一种永久性的原地徘徊
2020-06-09
演员在舞台上演,电影在银幕上放,虚境和实景交叠演绎,梦和现实不做区分,酗酒者即是现实主义者也是理想主义者更是时间齿轮的探索者。
—次“欧洲戏剧巨人克里斯蒂安.陆帕对中国作家史铁生的精神拜访”,“感受苦痛”、“创作绝望”是这场精神交流的契合点,两个交错在不同处境的灵魂有同样的孤独和失落以及自己的“地坛”。在最狂妄的年纪史铁生失去了双腿、陷入肉体和精神的折磨,但在写作中找到了全然地放松;陆帕在最狂妄的年纪逃学、辍学、退学、参加嬉皮士运动,直到三十岁的时候进入戏剧学校当导演,找到了全新的生活体验。
2010年史铁生离世,2017年根据他所写的中篇小说《关于一部以电影作舞台背景的戏剧之构想》(简称《设想》)被陆帕改编为《酗酒者莫非》,还融入了《我和地坛》、《合欢树》、《宿命》等其他作品元素。史铁生在小说里给剧名做了明确限制,“不要改动这剧名,更不要更换,也不要更换之后把现在的剧名变作副标题”他称现在的剧名是“唯一恰当的”、“再完美不过了”。可是陆帕还是做了自己的构思,忠于原作,但不受限。
《设想》是史铁生唯一一篇剧本式的小说,讲述了酗酒者A游魂般的历程。穿越时空、半梦浮生、迷醉现实。电影是舞台背景,角色是不具名的A,不停的诉说他的人生。陆帕借用了原作者《宿命》里主人公的角色一一莫非,加上酗酒者的抬头,变成了陆帕式的“设想”。史铁生是这部剧作的灵魂人物,莫非则是陆帕投射下的具象生命体,杂糅着自己以及演员的精神意志。海报上的莫非坐在轮椅上以前行的姿态行径在一条绿色莫比乌斯环上,大量的留白是一块空旷的广场,远景是一栋栋未完工的高楼,似乎正在屏息观看命运的流转。
《酗酒者莫非》的叙事直接了当。全剧3幕15场虽然形式上穿插着各种“碎片化”的段落,但能清晰的找到人物的主线,如同海报上所展示的画面。陆帕将更多技术性的表达带到了这出剧作中,骤然断电的停息、影像与舞台的交互、打破第四堵墙的限制都带来了强烈的观演交流。剧场空间所内合的强大磁场聚合着某种神秘的力量,当下共生的瞬间不止暂停在近五个小时的演出里,更用孤独为载体做了—欠永久性地驻留。
这出有关精神游离、孤独幻梦的戏在中国的戏剧舞台上以280分钟的时长上演是一次挑战,外籍导演对中国文学的诠释是—次突破。陆帕为《酗酒者莫非》加入了一个全然外来者身份的奥兰记者桑德拉,亦是以此作为桥梁构造自己与中国的直接联系。在桑德拉和莫非错乱的交流之中能看到沟通的失序,但正因为如此莫非才会什么都说,不知道底细的两人说着最不像呓语的话。
孤独,一定程度上是与外界沟通失效的结果,像极了一个在原地徘徊、游呓孤独的人,既无法前进也无法后退。家人和爱人是生活中距离莫非最亲近的人,却在失效沟通下渐行渐远。为什么?因为父亲虚伪的如同谎言本身,母亲一直自欺欺人的扮演一对相爱的夫妻,妹妹无法理解更说不上什么话,杨花儿害怕酗酒后的莫非对这个世界的认识。他们都认为酒让莫非偏离了常规,让谁也不能理解谁也不能沟通,就像两个世界的人,一个在电影里,一个在电影外。
“每一个人都是孤零零地在舞台上演戏,周围的人群却全是电影一一你能看见他们,听见他们,甚至偶尔跟他们交谈,但是你不能贴近他们,不能真切地触摸到他们….当他们的影像消失,什么还能证明他们依然存在?唯有你的盼望和你的恐惧….”世界有七十五亿多人口,这些人的存在就像消失在银幕里的影像,消失在视线之内,存在于视线之外。莫非借助酒力总能看到更多更多视线范围以外的人,也通过大量的独白原原本本地释放给观众,从舞台上传到舞台下。
通过酒这个媒介,莫非回到了过去也去到了未来。他看到了父母没有爱的婚姻、童年的莫非、青年还未坐上轮椅莫非、已经成为老人的妹妹,他甚至看到了一座被抛弃的末日城市,只有三个赤身裸体的女人,他还和耗子对话好像也变成了耗子。回到过去又无法改变,去到未来又不做停留,在来来回回的穿梭之中,莫非死在了原地。死前的三天、死后的七天似乎一直轮回着原地徘徊的状态,在败落的广场、家里、长椅、轮椅又或者银幕里,像脱了线的风筝回旋在命运的轻风里,游吟着一首关于孤独的诗篇。
如果不是那颗该死的茄子,莫非就不会坐轮椅,就不会喝酒,或许就不会死后七天才被人发现。可是酒又有什么错呢!醉酒是莫非最表象的一面,他说:酒把人分成三六九等了吗?酒不让你说你想说的话了吗?酒搞过什么阴谋诡计了吗?酒把河给弄干了吗?把草原弄成沙漠了吗?把臭氧层弄出一个大窟窿了吗?酒说假话吗?没有,通通都没有。酒是酗酒者的起搏器,激励着莫非清醒地面对这个世界,他醉吗?未必。
生活在一个谎言的空间,自由是一个假象。莫非是否真的残疾是一个问号!因为意外坐上轮椅靠酒维持生命力,是多么顺理成章的一件事情!可要是莫非能像正常人一样走路却又不那么做呢?莫非为什么会包裹着这层谎言?变成酗酒者又有什么内在的驱动力?
在莫非与三位卡里忒斯相遇的时候,他丢掉了轮椅径直走向银幕里的秘密通道,走進了Tianq先生的洞穴或者说是魔窟,感受着一种魔幻气息,在三个看似癫狂的女人的指引下舞蹈起来。这一幕充满宗教氛围的场景中,舞蹈是仪式是不受控于自身的狂欢。高潮部分随莫非猝不及防的下肢失觉而逐渐落幕,他害怕去医院,一再拒绝去医院他说“没用”。没用,因为不管逃到什么地方都有谎言。狂欢的尾声一一梦醒了、警察介入了。在警察所知道的底细中没有提及莫非坐轮椅的事情。轮椅或许只是莫非需求的能让人看到的一个实实在在的“困境”,而不只是埋在昆虫腹部的压迫感和恐·
陆帕的戏剧世界总有很明晰的个人标识,例如7*14米主屏幕上的红线、写着“我”布条、名画和电影等等,都很陆帕。演员在舞台上演,电影在银幕上放,虚境和实景交叠演绎,梦和现实不做区分,酗酒者既是现实主义者也是理想主义者更是时间齿轮的探索者。他不复刻原作,而是投入更多时间意义上所沉淀的东西。过士行说:“作品对于时间的感受,对于梦幻诗意的表达,我觉得有伯格曼和塔可夫斯基的韵味”,哲理性和意象表达兼具。
另外,莫非也不是史铁生,史铁生也不是酗酒者,酗酒者莫非只是和史铁生有类似经历,就像每个人和每个人之间都有类似的经历一样,莫非带着本名里的疑问语气,沉迷孤独或抗击孤独,只是酗酒者之一。话剧的结尾回归到了电影,舞台上空荡荡的,大屏幕上人来人往,一个年轻人在一群人中突然摔倒,但他又站了起来,骑上自行车消失在人群中。
实习文字编辑:黄也 剧照版权:驱动文化传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