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合唱(组诗)
2020-06-09张笃德
是你选择抛弃所有人
还是所有人都背离了初衷
你太强大了 一个人支撑起一个世界
什么样的舞台 能够承载如此浩瀚的孤独
你已经在内心练习过无数次了
茫茫人海 你为何要独自唱 给谁听
从低音开始 而男声女声 而混声和声
由弱渐强 由悲伤到激动 直至高潮呈现
一个人的合唱
就是发动了一场与这个世界的战争
四面楚歌 困兽犹斗
与所有人决裂 特立独行
你的勇敢是我们每个人的向往
不随波逐流 不人云亦云 不献媚 不妥协
坚守自己的筋骨 注定是一个失败者
但灯塔的力量 大海视你为神
一个人的合唱 孤傲 高拔
发乎于心底的狂飙 止乎于天地都被感动
冷峻 悲壮 大气凛然
这样的壮举 只属于爱恨分明的人
喊给自己的口令
是时候了
一再压抑的山河 四季
蛰伏太久了的身心和思想
面对混沌的世界
以丹田之气爆发出雷霆之音
是时候了
置身于重重包围之中
荒草早就成了敌人
风兀自刮 阳光没有色彩
一颗心已经炸裂
立正 无精打采的日子
早该整肃了 松懈的神经
提振自己所发出的号令
每一声都惊天地泣鬼神
喊口令的时候
鸟拍打翅膀飞走了
露珠从叶面上眼泪一样滑下来
精 气 神 子弹般压进胸膛
唤醒自己该有多么困难
一抹血色染红了天际
灰
灰 在透明的空气里不易觉察
当光线与现实构成了某种角度
灰比幽灵还真实地闪着亮光
其实 我们始终生活在灰里
细小的 以及看不见的灰
隐藏在私密处和人心的背面
像风湿一样侵蚀我们的身体
我发现 在岁月的长河里
在生活的芜杂和交织中
自己也成了宇宙里的一粒灰
越不安 就越躁动
越紧张 就越狂舞
即使不兴风作浪
也是一个败坏了的细胞
如不被浩气长空所吸附
被如水的夜月过滤
我担心 集聚起来的微尘
会成为新的雾霾
身体里的锈
有如秋雨后的霉菌
不知不觉冒了出来
梅花痣、蜘蛛痦、咖啡斑
暗淡、斑驳或者板结
内心的隐秘被不小心泄露出来
潜伏在身体里的特务
在我养尊处优的这些年
像白癜风、牛皮癣败坏、诋毁好名声
一层层一块块剥落的皮屑
贫血的思想,无力而苍白
这让我想起树木上的锈
啄木鸟是驱逐不了的
水里的锈
只有沉淀下来才能看清
一张泛黄和有污迹的纸
经不起橡皮的涂擦
说明它已经走完了一生
锈,是无声的
我们听到的都是外部的声音
鹤唳的风声
凄婉的哀鸣
我经常能听到
身体里的锈
像助听器里血流一样
急促奔跑
有如殡仪馆火化车间里的马达声
不分昼夜追赶我的脚步
结满果子的树都低着头
秋天,树上的果子
一颗又一颗,香艳欲滴
有如成熟女人
身体里溢出魅惑的味道
深呼吸之后,皆不能自拔
一颗颗果子,是一个个心思
从春到夏孕育沉甸甸的梦
和十月怀胎相似
不断施以营养
惊心动魄的期待
挂在心头
此刻,多像渴盼的节日啊
芳香四溢的响铃
一刻不停地幸福歌吟
色彩、味道、气氛都那么浓郁
我被果子的光芒照耀得恍惚
转身之时,猛然发现
果树的叶子都失去了光泽
向下低垂或疲倦地紧缩
像年老色衰的妇人
十分黯然
深深地低着头
我与苹果的距离
苹果在我心里始终高不可攀
从小时候,春天开始
又红又甜的苹果
像我渴望的生活一样,垂涎
却不能随手可得
我知道,蘋果生长在阳光明媚的地区
与我生活的寒冷北方
隔着菜地、稻田、农舍、隔着远
隔着秋天和诱惑、隔着美好和向往
终于,在辽南,摘苹果的时候
远远地,一颗颗苹果像一串串红灯笼
还有一堆堆躺在树下的苹果
有如阳光下睡熟的山村孩子
红扑扑的脸,笑盈盈喜洋洋
苹果和其他水果有什么不同
不娇贵、不奢靡、不滥俗
沉实经得起拿捏和推敲
香甜耐得住时间考量和品味
在我心中,苹果是用来供奉的
可苹果在农贸市场或地摊上蒙尘
在叫卖声中任人挑来捡去
仍然保持幸福的模样
我知道了我与苹果的距离
山中听鸟鸣
在城市,能够听到鸟鸣
已经成为非常奢侈的事情
星期天早晨,走在山中小径
被鸟声引领,一路欢歌
啁啾的鸟语,言不尽的欢愉
我用心聆听,没有听到一点烦恼
一点愁苦,没有听到一丝怨恨一丝病痛
偶尔一两声高高低低的呜叫
是相互示爱的鸟,你倾我述的急迫心情
听鸟鸣,山不必太高
刚好能挡住市井喧嚣即可
树也不必太茂密
能看见鸟儿翻飞的翅膀就行
一个星期去用心听一次,时间久了
就会有鸟儿从心中飞起来
砸钢筋的妇人
城郊废弃的工地上
一个戴红色头巾的妇人
高举方头铁锤,咣、咣、咣
砸取混凝土里包裹的钢筋
混凝土块儿体量很大
与妇人的身材极不相称
铁锤砸在上面像在啃食寒冰
留下一个个白哧哧的牙印
显然,这是冬天
钢筋像胎死腹中的婴儿
被妇人敏锐地发现
她豁出命来要把孩子攫取出来
一锤一锤不停地呼唤
直到感觉有了颤巍巍的回音
混凝土的硬度,超过了
妇人对生命的追求和想象
砸一天、十天,砸一个月
也可能要砸整整一个寒冬
乃至一生
混凝土里的钢筋
就是妇人身体里的炭火
矸石中的煤精琥珀
佛龛里的舍利
为此,她做好了付出所有的准备
被砸得支离破碎的混凝土
躺在地上像一堆零乱的白骨
一败涂地地生活
被她踩在了脚下
在废品收购站的磅秤上
妇人用钢筋换取了生命的本钱
掉落在地面上的云
在新疆和田,有云因水汽太重
掉落在地面上。灰头土脸
气色沉郁,像被上苍遗弃的婆娘
曾是被娇宠的少女梦一样的白纱
被诗人供奉的情感和思想
任由缥缈的时光虚无身体里的血
游走的灵魂抽走了骨头的重量
怎么就成为偌大的一滴眼泪
雷声和闪电也没能引爆
集聚成沉默的火山
心中的岩浆不停地翻滚
缠绵过的山哪去了
暗送秋波的湖水也没了踪影
树和鸟的翅膀
怎能擎住如此巨大的悲傷
狠心咬断脐带,与蓝天决断
路已无处可走。叛逆至此
即使身败名裂,也绝不回头
道路被你揽入怀中
卡车在你面前停下来,像一根芒刺
司机犹如大戏开始前的报幕员
不敢掀开幕布一角,目睹真相
那将是怎样的盛况和深不可测的天象啊
莫非你也要穿粗布黄衣
赤足来蹚人间这一汪浑水
写给白雪的一封信
人到中年,身心落满灰尘
就连呼吸都散发腐臭气
沉醉于浊世,龌龊
亏心事、恶习和劣迹
流感病毒一样无处不在
一个又一个黑洞
请求你,灵魂的良药
以博大的包容之心将这一切掩埋
要来得猛烈,覆盖警车、消防车
救护车的刺耳笛音,让咳嗽自我救赎
化解炎症、退去高烧
彻底尘封伤痛和暗夜,天下大白
此刻,我沐浴、更衣、正襟危坐
鼓足勇气,一字一句写下:亲爱的
我恭候于新年的入口处
左手拿着刚刚绽开的玫瑰
右手高高擎起火红的灯笼
把斧子举过头顶的老人
冬天的城市里
一位把斧子举过头顶的老人
在树桩上劈取柴火
老人脱下外衣,大汗淋漓
整个冬天热气蒸腾
老人在路旁找寻伐弃后的树桩
把一米长的板斧高高举起
阳光照在明晃晃的斧刃上
空气中划过一道刺目的闪电
斧子深深吃进树桩里
树桩坚硬的外壳露出柔软的本色
这是一条通往温暖的道路
尽管老人已有些透不过气来
老人把劈取下来的柴火
装进一旁的蛇皮袋里
他还要劈取很多
来给余生驱寒
当老人再次扬起臂膀
用力把斧头举过头顶
躬身叩首向大地扎下去
我的心已被冻僵
医生说,放风筝吧
医生说,放风筝吧
抬头看天可以改善病情
一辈子低头做事
颈椎不堪负累
早就增生、变形
大脑缺氧
心肌供血不足
谦卑、怯懦低着头
恭维、奉承低着头
做了错事低着头
在矮檐下行走低着头
天空。偌大的舞台
先上演霸气的京剧脸谱
哇——呀——呀
吼出心中的愤懑和烦忧
然后再放飞展翅的大鹏
身体里有闪电和雷鸣
无所顾忌的心性
在高处随心所欲地翻跟头
尽管被一根线紧紧牵着
还是险些被大风刮走
风太大太猛烈
心也变得羽毛一样轻盈
其实,肉身就是个俗物
如果不是风筝引领
都忘了要抬起头
看一看天空
有一种苦痛,可以歌唱
生活中到处都是中药的味道
疼痛、苦闷、窘迫、无力、烦愁
公园、广场、湖畔传来的歌声
一副灵丹妙药
穿肠而过的阳光
生命,打开了一扇天窗
歌聲这只巨大的翅膀
集丹田之气,煽动饱满的热情
一张口,舒展开愁眉
喷薄出绚丽彩虹
歌声是具有奇效的驱痹散
沉重从阴霾中抬起头来
苦要用蜜来浸泡
每飙一个高音,病痛就减轻三分
每拖一次长腔,毒素从身心排除一部分
浪漫的过门,可以做药引子
按“今天是个好日子”的旋律
每日服之
舒心、理气、化瘀、止痛
浊气不断下降,阳气开始上升
久而久之
你会发现,有一种苦痛
可以歌唱
吹给谁听
一个和我一样年龄的男人
把自己隐藏在号声里
低缓的曲调掀起凉凉秋风
只面对一条河
一把金灿灿的铜号
任好时光顺流而下
偶尔的炸音里,一定是
某件伤心事诱发了哽咽
一把铜号有着嘹亮的岁月
向着太阳吹,是生活的凯歌
月夜里吹,爱情都不肯入睡
就连锅碗瓢盆的交响
都是舞台上充满活力的节奏
能把白发吹回黑发吗
铜号仍然闪闪发光
金属沉郁,思念如钩
试了又试的音律枯叶般萎黄
水鸭子叫了几声游走了
河边的草木随风舞动起来
一个男人把心交给河水
号声里能滴出血来
还有什么没钓上来
每一个早晨
我都看见你把钓钩
用力地抛进河水里
傍晚,又把泛红的落霞
从钓竿上摘下来
不慌不忙地装进背囊
我不止一次看到
你放掉了钓上来的鱼
脚下的鱼笼始终是空的
你不是蓑笠翁
独钓寒江雪吗
你钓不上来人踪
更钓不上来鸟迹
整整一个夏天
两手空空
你只钓看不见的空气
钓停不下来的流水
索性把心也抛进河里
等待生根或者萌芽
看它是不是会有一天被什么咬住
雪下多大才好
(一)
如果闲适
让它有多大下多大
封锁所有的道路
院落就是唯一的王国
鸟,都栖落在院子里
捡拾老鼠遗落的粮食
鸡扒拉了一地的稻米
全家人围坐在一起唠家常
热气升腾的锅里冒出猪肉的香气
男人粗门大嗓喝着烈酒
女人屋里屋外地忙活
狗趴在地上想着自己的心思
(二)
如果还在为生计奔波
让它下得不大、不小
能覆盖住夜的黑
钢筋水泥的坚硬
覆盖住感冒和咳嗽
支离破碎的现实
苦涩的泪水
雪下大时
就到临街的咖啡厅里坐一会儿
把公文包放在桌子上
透过玻璃窗看大雪如何把自己来抒写
雪小了下来
一定要迎着风雪走上一程
把衣领竖起来,挺直腰板
穿行于喧嚣的街巷,空旷的广场
抬头看见钟楼时针和分针急迫的脚步
(三)
如果正在热恋
你就让它下得薄一些
正好能映衬女孩脸颊上泛起的红晕
能感受到彼此激动的心跳
最好薄得适合心情的起飞
让扇动的翅膀不被沉重所负累
薄得能看见灵魂
爱情纯洁、晶莹
作者简介
张笃德,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辽宁省第三届签约作家。在《人民日报》《中国作家》《人民文学》《诗刊》等发表诗歌,有多首诗歌获全国大赛一、二、三等奖,被收入年度诗选及各种权威选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