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游客
2020-06-08刘茜雅
刘茜雅
每天,我都这样匆忙地开始工作。
从几个客运站点依次接到了来自全国各地的游客,看他们陆陆续续在座位上坐好,我们的大巴就出发了。从人群熙攘到草木茂盛,隐隐的水声也变得分明起来。
都江堰市不是个太大的地方,我们到都江堰景区的路程也不远。刚启程没多久,我就开始在车上自我介绍:“大家好,我是本次旅行的导游小王,你们叫我王导也可以。今天咱们要去的都江堰啊,是由战国时期的秦国太守李冰主持建造,史称湔堋、都安堰……”我站在大巴车的过道上面对着游客,尽量寻找一种三角式的稳定站姿,一手扶着第一排座椅靠背,一手握着话筒。
路上略有些颠簸,七拐八弯,熟悉的景象一如昨天,一点一点又剥开在眼前。“好的,现在大家向那个方向看,那就是我们马上要去的景区。大家请收拾好随身物品准备下车,看管好贵重物品。下车后大家先在车边等待,我去取票。”司机刹住车,车惯性地向前探了一下头又缩回来。正好讲完。今天时间卡得很准。
“还有,我们团有没有上海游客?下了车麻烦跟我来一趟。”我一连问了三遍。
十一年前,我还在市里上初一。那天下午我们刚刚上课,突然我感觉像有人在踢我凳子,随后吊灯开始摇晃,我的数学课本紧接着颤抖着掉到了地上,从窗户望出去,外面的楼也在上下摇动。“地震了!”大家站起来时推椅子發出的尖锐的划地板声,都被教室外墙壁坍塌的声音淹没了下去。“快去操场!”班主任站在走廊做疏散工作,我仿佛窒息了一般难以喘气,只是拼命向楼梯跑。直到我惊魂未定地到达,才发现脚踝疼痛不止,一块巴掌大的淤青隐隐地提醒着我刚才逃难时的凶险。震后道路被乱石堵住走不通,父母徒步前来寻找我,见到我直接就瘫坐在地下,抱着我哭成一团。
后来我们一家就在帐篷板房住了一个月。妈妈有一天领来了分给我的文具,一个书包,一个笔袋,一套笔橡皮之类的套装,说是上海捐来的。笔袋是淡蓝色的,上面画了一棵树,树上没有绿叶,结了一树红心。拉开,里面有一个原味的和一个可乐味的棒棒糖,还有一个纸条:“亲爱的灾区小朋友,不要放弃希望,加油!”“看起来像个小孩的字体,还叫我小朋友。”我对妈妈一笑,然后就钻到她怀里从热泪盈眶到号啕大哭。
所有的灾难结束后,灾后重建开始了,一省对一市,是上海来支援我们都江堰市。这里经济恢复很快,我重新拥有了一个稳定的家,学校也高标准扩建,城区规模甚至扩大了一倍。两年之后,他们走了,这座城市早已重新生气勃勃地呼吸。高考后,我毅然决然地把志愿填去了上海,在那度过了难忘的四年大学时光。毕业后,我重回家乡,每天向游客们讲述这里源远流长的文化、热情善良的人民和共克时艰的传奇。到现在,震后十一年了,上海人援建的学校、街区,已然融入这座城市的血脉,都江堰人提到这些名字,无不微笑感谢。
“上海游客怎么啦?”一个阿姨拿身份证问我。“都江堰市人民永远感谢上海人民,我可以帮您和您的家属办理优惠,”我诚挚地告诉她。“有什么好客气,不用不用,”她不好意思地推辞了,“年轻人你赶紧去买票吧,别让别的游客从这等我。”
每天,我都这样感动地向售票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