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一个 花精灵

盘晓昱

一

我是清晨在自家的茉莉花田里采摘茉莉花时遇见花精灵的。那时的露珠还在花瓣上来回滚动，透着光，薄雾氤氲着，我恋着花田，不愿离去，鸟儿清脆的歌声穿过雾气，滑过花丛。

一个透明的花精灵站在一丛洁白的茉莉花上哭泣，她抖着粉色的翅膀，肩膀一耸一耸的。刚开始，我以为是一只巨大的花蝴蝶，可是听见她“嘤嘤嘤”的哭声，看到一颗颗滴落在花瓣上的泪水，我猜那就是花精灵。

我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花精灵呢，只听镇上的老人偶尔提起过，说很多年前我们这一带的茉莉花田曾经出现过花精灵。

花精灵一手拎着小小的篮子，一手抹着眼泪，哭得那么伤心，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的出现。

“嗨，花精灵，你怎么啦？”我挎着竹篮，轻手轻脚地靠近她。

“啊！”花精灵一个激灵，翅膀下意识地张开想飞，可是被茉莉枝绊了一下，差点儿掉下去。

几只鸟儿扑棱一声，从花丛里惊飞，花朵上的露珠纷纷坠落。

“不好意思，把你吓着了。”我抬起的脚停在那里，不敢前进也不敢后退。

有那么一刻，我们面面相觑，谁也没说话。

“我突然失去嗅觉和味觉了，再也闻不出、尝不到花儿的味道，再也泡制不出茉莉花茶了……”也许是看到我并无恶意，花精灵首先打破了这种寂静，随后又一阵哭，像个任性的小女生，泪珠落在她小小的篮子里。

虽然我也是小女生，可我没她那么娇柔、脆弱。这些天，我一大早就跟着阿娘来采摘茉莉花，有时候还要扛十几公斤重的茉莉花从田间走到马路边。昨天阿娘腰椎又疼了，我只好一个人来采摘茉莉花。

“好啦，别哭啦！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想也没想就对花精灵说。

“你安慰人有点儿创意好不好？”花精灵噘起小小的嘴，泪花点点，凝在长长的睫毛上，好像我经常玩的布娃娃。

你又不是人，我怎么安慰呢？本来我想这么说的，可最终还是把这句话咽了下去。但听到花精灵这样说，我有点儿生气了，扭过头不再搭话。不过，我确实也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安慰她，现在我的心情也有一点儿不好了，需要有人安慰。

“对……对不起，我说话太直接了，伤到你了。但是，我真的失去嗅觉和味觉了，怎么办？我的花茶店会因此关门的。”花精灵又呜呜呜地哭开了，眼泪还真是多呢，哗啦啦地流，我的心好像也被淋透了。

“或许……或许我奶奶能帮你。”我想到了奶奶，我奶奶是镇上有名的酿酒师，专门酿造茉莉花酒。我们镇以茉莉花酒而闻名，有几十个大大小小的酒厂，唯独我奶奶酿制的茉莉花酒最受客人青睐。

曾经有一个叔叔不知怎的失去了嗅觉和味觉，奶奶把她调制的茉莉花酒给那位叔叔品尝后，叔叔的嗅觉和味觉就恢复了。于是我把这件事告诉了花精灵。

“真的吗？那我也要试一试，快带我去见你奶奶吧！”花精灵扯着我的袖子，一下子又高兴起来，看不出有伤心哭过的痕迹。

“好吧，请跟我来！”

我在前面带路，花精灵提着一个小巧别致的篮子飞在我身后。此时，太阳从天边挤出了笑脸，霞光倾射。

二

“你先在门口等一下，我进去告诉奶奶一声。”在院子门口，我对花精灵说。我怕我带花精灵回家会吓到奶奶。

“奶奶，我告诉您一个秘密。”我神秘地凑近奶奶的耳边说。

奶奶正在把一朵朵茉莉花放到酒缸里，眯着眼睛抬头看了看我：“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事？你说吧。”

“我带回来一个花精灵！”我用手比画着花精灵的样子。

“哦，是花精灵呀，请她进来吧！”我原本以为奶奶会吓得愣住，但她的语气是那么平常、平緩，摘花瓣的手都不抖一下，好像之前她就遇见过花精灵似的。

“花精灵，请进来吧。”我对着门口喊道。

花精灵飞了进来，快言快语地说：“奶奶好，很高兴见到您！”

花精灵不经奶奶的同意就飞停在奶奶的肩膀上，在奶奶褶皱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奶奶咯咯咯地笑开了：“哟，多可爱乖巧的花精灵，好多年不见咯！”

奶奶说她小时候，有一天早晨去采摘茉莉花，遇见了一个花精灵。那个花精灵呀，也像现在这个花精灵这么小。花精灵在奶奶的花篮里吹了一口气，茉莉花便闪耀着洁白的光，后来奶奶用那发着光的茉莉花酿制出了非常独特的茉莉花酒。

“也谢谢奶奶，是你们的花田给了我们清新的空气，还有芬芳的茉莉花，让我们每天都有清甜的茉莉花茶喝。”花精灵旋转了一圈表示感谢。

“为什么现在又出现了花精灵呢？”我好奇地问。

奶奶说，在大片的茉莉花田里，一般是很难看到花精灵的，除非那一块田的茉莉花开得特别清香，才会有花精灵来光顾。而且要晨雾还未散尽，露珠还在花瓣上滚动，空气有丝丝甜甜的湿润才行。

这些年，有些农户为了要产量，为了赚更多的钱，喷洒过多的农药，施过多的肥料，环境质量下降，没有那么多蝴蝶和蜜蜂来了。茉莉花也不再像往常那么甜、那么清香了。

但我们家坚持不在花田喷洒农药和施肥，种原生态的茉莉花，酿制原生态的茉莉花酒，所以我们家的花田才会有花精灵出现呀！

听着奶奶的讲述，我竟然忘记了花精灵来我家的目的了。花精灵不停地向我眨眼睛，我才回过神来。

“奶奶，花精灵失去了嗅觉和味觉，您有什么办法帮帮她吗？”我打断了奶奶的话。

“这个呀，我试一试吧！不知道还灵不灵。”奶奶抚摸着花精灵金色的头发，“今天就跟着我酿制一缸茉莉花酒吧。”

“好呀，好呀！我也想看看人类是怎么酿茉莉花酒的。”花精灵飞到我的头顶，欢乐地鼓掌。

我在灶前添柴，奶奶起身去拿各种酿酒的器皿，木制的蒸酒器被扛上来了。

奶奶不慌不忙，一边放各种酿酒的配料，一边哼唱起来——

酿茉莉花酒咯

雨露100颗

茉莉花瓣1000瓣

阳光8束哟

加入白裤瑶的山歌

加入祈福

加入爱

一起蒸煮哟

一起熬制

清清甜甜，香香糯糯的酒呀

哗啦啦地淌

……

奶奶哼着歌儿，用搅拌器在木桶里搅拌各种配料，然后倒进蒸酒器里，经过小火蒸煮，半个小时后，一道细小的清酒从竹管里出来了，清香袅袅升腾。

奶奶闭上眼睛，深呼吸，嗅着那飘出来的味道，再用一个小竹筒舀了一勺，用嘴抿上一小口：“嗯，刚刚好！”

奶奶又舀了一勺给花精灵品尝，花精灵也抿了一小口，猛然间两眼放光：“哇，清甜淡雅，清香回甘，我的嗅觉和味觉又回来啦！”

三

那些天，我早早去茉莉花田跟花精灵约会，我们一起采茶，一起聊天。花精灵跟我说了她在精灵界的许多事情，她开的茉莉花茶店很受欢迎，许多精灵去品尝，鸟精灵会说很多笑话，蝴蝶精灵会跳街舞……

我也跟花精灵聊了我在学校的趣事，还跟她说有一次趁奶奶不在，我尝茉莉花酒竟然醉倒了。花精灵笑得差点儿把篮子里的茉莉花都撞翻了。花精灵很羡慕我在学校的生活，说有机会也要跟我去上学呢。

奶奶看我跟花精灵那么聊得来，很是开心。

“奶奶，我可以把我泡制茉莉花茶的秘方告訴您试一下，看看酿制出来的酒会是什么样的。”一天，花精灵突然来了兴致。

“哟，我们可以试一试。不过，你不怕你的茉莉花茶秘方泄露吗？”奶奶笑呵呵地问。

“不怕，不怕，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花精灵用一根小巧的玻璃棒对着奶奶的酒缸吹了一口气，并不停地搅拌，瞬间，酒缸有一丝丝白色的气体氤氲着。

奶奶将调制的原料蒸煮熬制，酒香飘出，在整个小镇上空弥漫，小镇的空气里满是清甜的酒香。

“哇，谁家酿制的酒这么香？”

“好独特的酒香呀！”

“我要去打酒！”

……

小镇的居民纷纷涌出家门，翕动着鼻子，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循着酒香来到了我们家。他们都想了解奶奶用了什么秘方让茉莉花酒这么好喝。

奶奶只是笑而不语，用长竹勺舀酒给大家品尝。大家尝着酒，脸颊绯红，纷纷竖起了大拇指。

当奶奶用长勺给邻居家的阿布尝酒时，阿布一手推开了长勺：“有什么好喝的！一股馊味。”阿布一脸不屑地丢下一句话，转身走了。

阿布家也开了一个小酒厂，他雇了人帮他酿茉莉花酒，自己则整天酗酒度日。

阿布很嫉妒我家的酒厂，有几次造谣说我家的酒铅、砷、镉的含量太高，喝了会中风、痛风，吓唬大家不要来我家买酒。但是好酒就是好酒呀，大家不信阿布的话，还是来我们家买酒。

自从有了花精灵的帮助，我家的茉莉花酒清香甘甜，每天前来打酒的顾客络绎不绝。这样的日子就像茉莉花开一样纯洁而美好，我像进入了一个唯美的童话。然而这样的日子没有维持多久，就被阿布打破了。

那天早晨空气清新，每呼吸一口，心里也清新许多。我像往常一样来到茉莉花田，正和花精灵聊得起劲，不知什么时候，阿布突然出现了。

“花精灵出现啦！”阿布大喊着，花农们听闻，纷纷从各自的花田跑过来。

“原来小雨家有花精灵帮助，才酿得出好酒啊！”阿布还在大吼。

“不好！我们快逃！”我和花精灵赶紧往茉莉花丛里跑。

为了一睹花精灵的真容，大家围堵过来。

花精灵在我的肩膀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面部通红，好像呼吸很困难。

“快来抓花精灵呀，只要抓住花精灵来帮我们酿酒，就会有大收入！”

“听说抓一个花精灵可以卖很多钱，够盖一栋别墅啦！”

……

人群里纷纷应和着，有些人拿来抓捕蝴蝶的网罩，就像他们平时抓捕美丽的蝴蝶一样。

我带着花精灵左突右拐，有几次摔倒了，被荆棘刺破了脸。

“我……我不行了，我要施最厉害的魔法了。我们花精灵一生只能施展一次最厉害的魔法，施了这个魔法，我就不能再来人间了。”花精灵说着就要哭了。

“不，不要。”我紧紧地抱住花精灵，生怕一放手花精灵就消失了。我的胸口一阵刺痛，这像是一场离别。

眼看人群堵住了我们的去路，网罩就要罩下来。花精灵吹了一口气，倏然，一阵烟雾弥漫，花精灵消失了，周围飘飞着金色的粉尘。

“花精灵！”我大喊着，可除了鸟儿的啼叫，什么也没有。

花农们懵了，宛若是在梦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纷纷散去。

四

多年后，我成了镇上有名的茉莉花洒酿酒师，还有了一个像茉莉花一样漂亮的可爱女儿。

那天我带着女儿莉莉来到花田采摘茉莉花。晨雾弥漫着，清风吹来，露珠从花瓣上滚落。

“妈妈，快过来看，花精灵在向我打招呼呢！”女儿奶声奶气地朝我喊。

我的心一颤，立即跑了过去。

“嗨，你好！”

啊，是一个幼小的花精灵，有着粉红的翅膀，绯红的面颊，那双黑色的圆润的眼睛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