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白
2020-06-08余笑忠
江南诗 2020年3期
从前有一位画家
嫌他门前的梧桐树脏
命家童每天擦洗,而且
水也必须是干净的
日复一日,他眼中的树
还是脏,惠能的那一套
他置若罔闻。这个洁癖大王
惜墨如金,画作冷寂萧条
多留白
不过,留白之处
被后代帝王
题词、欽印
他被征税官抓捕
因为龙涎香的味道
暴露了他的藏身之处
他遭受的奇耻大辱
是狱卒用铁链将他拴在
厕所的马桶边
画家忧愤而死。惟有死
才是最大的、最后的留白
但这样的留白谁不会呢
就像被他折腾死了的梧桐树
俗物一经燃烧,必有烟火
尽管无补于
画中的烟霞之色,也不可能
与龙涎香同日而语
唯有他天下第一的洁癖
像他笔下省略的波浪
——那永远喂养不大的孩子
(选自本刊2020年第二期“首推诗人”栏目)
张永伟品读:
第一次见到余笑忠,是2000年。那次在武漢大学做诗歌活动,别人都站着朗诵,惟有他坐在舞台地板上。觉得他是个好玩的人,一般好玩的诗人多会写有趣的诗歌。后来读到他一首诗,大约是春日无事可做,无聊而美丽,印象很深。《留白》这首,读了多遍,觉得他从一个幽默的人,变成了冷幽默。梧桐在中国,是吸引凤凰的树,高而雅。而画家仍然嫌其脏,可见画家之洁癖,若洗耳之巢父。慧能曰: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八大画鱼,无草无水,天地留白。不过,留白再多,亦会被后世帝王攻占、弄脏。散发龙涎香的画家,被拴于马桶,可想其悲惨:“惟有死/才是最大、最后的留白”。这样的留白,谁不会呢?大约当代艺术家,好多不会。没有留白,也许就是这个时代的留白。结尾两句,出人意料,几乎是神来之笔,给天地和余笑忠的诗歌留下了最大的留白:“他笔下省略的波浪/——那永远喂养不大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