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外五篇)
2020-06-06刘小保
夜深了,不知情的大雨成瓢成盆地倾泻着心中的苦闷,窗外的芭蕉叶被它敲打得发出痛苦的呻吟,丝毫不知此刻有个少年正准备安然地进入另一个甜蜜的世界。
我小心翼翼地坐起来,打算把母亲刚刚用来吃晚饭点剩的半支霉蜡烛偷来我的房间。爬起床,黑漆漆的,桌子是黑的,地板是黑的,空气是黑的,转头看窗外的雨,也是黑的。摸索着,前进着。“哐当”,清脆的响声切断了我前进的脚步,我不得不停下来,蹲下来摸摸看是什么东西被我打翻了。其实这是多余的,屋子里除了母亲前天送来的药瓶,我的房间里就一张床,一张铺着语文试卷的凳子罢了。找到了,是那个药瓶。我继续摸索着前进,摸到了门边,轻轻地握住门把,凉凉的,寒意直入心扉。我试图扭动它,它却和我作对,偏不动,我使劲扭动它,“咔嚓”,它与地面来了个亲吻,客厅透过裂开的门缝注视着我,我也注视着它。
迎着客厅的目光,我拉开门,踏了出去。熟悉的客厅偶有水滴落的声音,我可管不了有没有滴水,反正母亲会解决的。我熟悉地摸到餐桌旁,拿起那支霉蜡烛,抓起晚餐吃剩的红薯片撒到嘴里,沿着黑漆漆的来路往回走,或许我走歪了,但还是顺利地回到了黑色的夹杂着芭蕉叶呻吟的屋子。
今晚将是个不眠之夜,或许明早也将是个不平静的早晨。
是的,我回来时顺带捎了火柴,它被雨水淋湿了把儿,但还好,应该不影响它释放光明,发挥价值。果然不负我心,顺利地点燃了这根霉蜡烛,发出微弱的光,也伴随着一股股温暖,但更多的是发出来的阵阵臭气,掩盖了泥土的清香。我厌恶地捂上鼻子,避免吸入更多有害气体,但似乎作用不大。想来我还要借着它的光看书,似乎爱屋及乌,对它的气味也不那么厌恶了,甚至想大口大口地吸它,不想放过一点关于它的一切。
微弱的光在窗缝风中摇曳着。
一切准备就绪,我从枕头下面抽出一本书,轻轻地打开包着她的枕巾。她,我最爱的朋友——《牛虻》,出来了,我激动地浑身颤抖起来,以至于差点把她落在地上。我拿到嘴边,吻了吻她的封面,抚摸着封面上的伏尼契先生,感谢她写了《牛虻》,感谢她给我带来的快乐。
这时,窗外的雨小了些,似乎是累了,倦了。我急忙打开我的《牛虻》。
“不论我活着,或是我死掉,我都是一只快乐的飞虻。”打开书就是我最喜欢的一句话,瞬间,温暖占据了我的屋子,顺着蜡烛释放的气体,进入我的体内。尽管我已经读了不下十遍,但是我还是如饥似渴地埋头阅读了起来。
霉蜡烛的眼泪流了一地,红彤彤的。窗外的雨睡着了,芭蕉树也睡着了。唯有我,还侧着身子,坐在霉蜡烛的身旁,借着它的人生,阅读着《牛虻》。
天渐渐放明,夜露从叶片儿,“啪”的一声滴在另一片叶子上,那片叶子颤动一下,又“啪”地滚下更大的露珠儿,打在另一片叶子上……无数片叶子颤动着,发出一阵淅淅沥沥的响声。
太阳的第一束光从窗外透进屋子的时候,那支霉蜡烛的生命也结束了,只留下一片红色的眼泪凝结在一起。我的《牛虻》的第一页到最后一页也留下了我手指、眼睛经过的痕迹。我又有了新的认识:人不能没有独立的精神,人也不能失去信仰。充实的夜晚,虽一夜未睡,但依旧精神抖擞,因为,我心中有信仰。抬头环视屋子,一切都发出了他原来的光芒,不再是黑漆漆的。我走了出去,准备迎接这个不平静的早晨。
母亲已经起床了,似乎昨晚睡得舒适,心情有点顺畅,哼起了平时去隔壁家听来的小曲《高山流水》,但不知当她知道她心爱的霉蜡烛被我用了之后,会用什么方式来惩罚我。她似乎还未发觉,她的蜡烛已经被我用了,就让我享受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吧。
母亲似乎发觉了,大声喊着我的乳名“小宝”,把我刚刚呼唤回来进食的鸡又吓跑了。我低着头走了进去,准备接受母亲的责骂,但她似乎还未发现,只是温柔地问我:“你看见火柴了吗?昨天我放在这的,怎么不见了?”我犹豫了一会,吞吞吐吐地说道:“昨天晚上,我……我睡不着,雨下得太大了,然后……然后我就出来把您的那支蜡烛,还有火柴,拿进了我的屋子看书。”母亲瞪着眼睛,看着我不说话,她没有像我想象一样生气,她静静地坐在灶旁的木桩上。瞪了我一會,母亲叹了一口气,突然对我说:“你进去把蜡烛拿出来吧,我要做饭了。”我飞速地跑进屋子里面去把已经晾干了水分的火柴拿了出来,母亲又摸着我的头说道:“以后看书就白天看,晚上是睡觉的时间,要好好睡觉。”我笑嘻嘻地回答道:“好”。
早晨,并未像我想象那般不平静,反而很温柔,像刚刚那丝透进我房间里的光线那般。
这也是一个甜蜜的世界……
暮色图
古往今来,描写暮色的诗句数不胜数,有唐朝诗人白居易的“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有宋朝诗人杨万里的“脕晴还小立,暮色不能归”,还有明朝诗人恒岳淳的“浦冻水声死,烟交暮色黄”,无不把暮色写得栩栩如生,深入人心。
纵使暮色已经在许多名家的笔下绽放出其独特的光彩了,也阻挡不了我再写写家乡暮色的脚步。我也看过不少地方的暮色,但唯有家乡的暮色让我念念不忘。它的那种美,不同于星光的朦胧美,不同于月光的淡雅美,不同于黑夜的深邃美,是那种若隐若现、朦朦胧胧的,存在于天地一角的线条美。
我想我并没有刻意地去观察过家乡的暮色,但这丝丝牵绕的光和乡愁,潜移默化地在我心中种下了暮色的种子。不论春、夏、秋、冬,都有浸润在暮色里的时光,都会让我心中种下的暮色慢慢成长,牵扯我身体中欣赏美的器官。
站在不同的方位看家乡暮色,它的美是不一样的。我最喜欢的还是站在和我们村子相对的那座小山包上看暮色。也许不是因为我喜欢,是因为我家那里有一块种满庄稼的土地。在地里劳作的时间总是跑得迅速,不一会儿,夜的脚步便悄然而来了。收拾好带来的锄头、镰刀、水壶等诸如此类的物品后,我总会站在地头等母亲恋恋不舍放下手中农活,再一起回家。这时,从我所站的位置看向我们村子,它已经笼罩在了弥漫黑色的幕布里,宁静得像个吃饱奶水的孩子。地头的两棵桉树也披上了黑纱,企图遮掩赤裸了一天身子,可惜我早已对它失去了兴趣。
如果我的视线稍微放远一点的话,一条金黄色的柔纱就会擦过我的眼角,让我看它脚下的青山时,把绿色误解为黑色。不过我只需再抬抬头,看一看零零散散的、害羞了的云朵;再看看成片成堆的,因为距离太阳太远而生气,黑了脸的云朵;我再看青山时,它便有若隐若现的绿色了。
回到家时,觊觎太阳位置的月亮已经如愿以偿。它正使劲抠着皮肤上的疤痕,努力放出一丝丝光来,试图掩盖自己灭了暮色的罪行。可惜,这一切已经被我的手机拍下来了,它却浑然不知,依旧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有些时候,我们干活回家比较早,在地头便看不到暮色了。但走在回家的路途中却可以,这便又是另一种风景了。
奇形怪状的云朵是最多的。距离我最近的那一朵,前一秒还是长龙的姿态,下一秒便四散开来,像是闹了矛盾的朋友一般,各奔东西。更多的云朵是一片、一片地独立于天空之上的,距离都很远,即使有挨得近的,它们也不互相触碰,像两个陌生的、保持戒心的成年男子相遇一般。
但从我的视角出发,它们也是极美的。太阳像是爆炸了一般,从它所躲避的山头后泄出一束束光线来,导致西边的那一方天空,包括空气,都变成了金黄色。而这金黄色也是有层次的,从西到东,先是刺眼的、黄得发白的金黄色,接着又有几缕金黄色以它为中心,弥漫开来,变成泛红的、带着锈迹的金黄色。金黄色越往外越浅,大概是到了我的位置,金黄色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蓝得发黑的蓝黑色。这种蓝,不比海洋的深蓝动人,不比孔雀的浅蓝鲜艳,但它十分深邃,给人一种身处梦幻世界的感觉。起先,它们两种颜色还泾渭分明,互不侵犯,不过随着我距离家的位置越来越近,蓝黑色渐渐吞灭了金黄色。而蓝黑色中的蓝色和黑色似乎是有了分歧,黑色又吞灭了它。最终,世界还是归于一片黑色。但暮色,长存于我心中的那片天空,散发着家乡独有的温柔。
暮色有很多种姿态,是写不穷、写不尽的。每个人所看到的暮色都是不一样的,它不仅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化,也会随着人的心情起伏而散发出不同的魅力。最终,还是要看我们以何种目光去看待它,以何种姿态去对待它。
无论如何,家乡的暮色都是美好的,让人牵挂的!可能不止暮色,还有……
时间沙漏
当时间固定成永恒,再多回忆也是枉然。但我偏就喜欢回忆,里面住着我至亲至爱之人。
——题记
时间的脚步总是这么匆忙,即使迈过死亡时,也没有一点停顿。不知不觉,奶奶已经去世一年多了,但她慈祥的脸庞、不算灵活的身影,总是在我脑海中浮现!
小的时候,父亲在外开车,母亲陪着他,我和弟弟总是被托付给奶奶照顾,可以说我和弟弟就是被她拉扯大的。奶奶心软,舍不得骂我们,所以我和弟弟总是去小伙伴家玩,常常到饭点了还不回家。这时奶奶就会来找我们了,而我们也算是听话,没有和她玩起儿时最爱的捉迷藏,常常一找必中。说起捉迷藏,我想起了我儿时唯一玩过的一次“过家家”。
那天早上在奶奶狭小的厨房吃过早饭后,我和弟弟来到了他的小伙伴家。而我因为从小就喜欢跟女孩子玩,所以找来了比我大一岁的梅姐姐。我们一开始是在耳房里玩沙子的,不知是谁提起“我们来玩扮大人的游戏吧”,就开始了这次“过家家”。梅姐姐是唯一的女生,自然而然地成了妈妈;而我年龄比较大,成了爸爸;我弟弟和他的小伙伴自然就成了我们的儿子。现在想来是十分有趣的,我和“妈妈”竟然搂着“两个儿子”在沙发上躺了一天,直到奶奶找到了我们,叫我们回去吃饭。
这是我唯一玩过的一次“过家家”,记忆十分深刻,就是不知道那位已经嫁人了的梅姐姐是否还记得?我希望她记得。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转眼间我们便成了“大小伙”,往日的记忆只能留存于心口,偶尔翻开来看看,难免夹杂着感伤的情绪。但嘴角的笑容,还是透出了有趣的痕迹。
不知不觉我读完了初中,读完了高中,上了大学。随着学历的步步提升,我的年龄也在慢慢往上攀爬,距离家也越来越远。既然我的年龄在增长,不可避免地,奶奶的年龄也越来越逼近迎接死神。毕竟时间如流淌的河水,流去了就不再回頭。上大学时,我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正常学生一般是一年两次,也就是寒假和暑假各回家一次,而我并不是那类正常的学生。因为家里贫困,假期我不得不去打工挣下一学期的生活费。大一那年,因为我刚上大学,对于打工还比较陌生,所以寒假回家了一次,暑假便没有回家了。大二那年,一整年都没有回家,除了在学校,大部分时间我奔波在各种大大小小的兼职上。
不知不觉,时间扯着我来到了大三,我上专科的最后一年。这本该是令人高兴的,因为再有一年,我便能进入社会,要为社会做贡献,为父母减轻家庭负担了。但是命运有时就爱捉弄老实人,我还年轻的奶奶突然得了脑血梗住进了医院。
起初,我的父母还没告诉我,但是他们不知道手机功能的强大,以及我的细心程度。我在微信朋友圈看见我的堂哥和我弟弟发的动态时,就已经嗅到了家里可能有人出事的蛛丝马迹了,但我还存着一丝侥幸心理,认为他们只是发神经罢了。因为他们总是这样,存在一些病态的心理。我真正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奶奶已经是躺在家里的堂屋里,奄奄一息了,随时有可能逝去。而且这还不是他们主动告诉我的,是我自己打电话问的,然后我便沉浸在极大的悲伤中了。
最终还是没能见奶奶最后一面,在我打完电话的第二天,奶奶去了另一个永生世界,此时我已经没有很大的情绪波动了。但是当我想回家看奶奶最后一眼,送她最后一程时,却因为回家的车费昂贵而耽搁了,我才抱着头蹲在地上痛哭起来。有时不经意间想起这事,眼泪也会偷偷从眼角跑出来,包括现在。我以泪洗面却又无能为力,我深知自己的不孝却又倍感无奈。我不禁时常感叹:“生活啊!你究竟有多少副面孔?”
奶奶住进了我的记忆里,我并不想回忆,但人的情感往往最让人难以控制,悲伤常常袭击我的心门。如果时间是一个沙漏就好了,当所有沙子都漏到另一头后,我们可以把它翻过来,让时间重新开始或者是往回流。可惜时间从来都只顾往前走,从不顾身后事。
回家小记
一夜,我都在徘徊犹豫,到底要不要回家。
终是抵不过幸福的诱惑,我还是带着思念回家了。不仅仅有思念,还有我两月未见的女朋友。
清晨的雾气还未消散,凝结在枝头的冰霜散发着一丝丝寒气,吐露着自己藏了一天晚上的心声。我牵着女朋友的手,拖着轮子摩擦地面发出噪音的行李箱走在石屏的珠泉街上。如果那天你在大街上看见一男一女,男的裹得严严实实,女的穿着一条半身裙,那肯定就是我和我的女朋友了,不用怀疑。我女朋友已经不是第一次去我家了,所以我一点都不担心她会出现水土不服的症状。
我们看着一家家紧闭大门的店铺,走啊走,就像穿行而过幽深的小径一般,总有种瘆人的感觉。还好,我有她相伴。我的双腿经过与珠泉路20分钟的抗争,终于带着女朋友走出了这偏僻的小道。之所以我们会从这里出来,是我因为学习的需要,在这租了一间不大不小的房子。
走出了珠泉街,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我看过无数次的包裹着浓雾的古城门。尽管浓雾包裹,还是阻止不了它散发古朴、书香的魅力。古朴,可以理解,但为什么说它书香呢?因为我们石屏是一个文献名邦,我看见这些古老的建筑时,总会想起我们的先人在楼上朗诵经文的姿态。真好!我们穿过了城门,并不留恋它摄人心魂的魅力,一路走到了我经常来吃早点的这家小店。还是和往常一样,坐下就点了两碗清汤杂酱卷粉,然后看着门口散发热气的油条发呆(我似乎忽略了我的女朋友)。一个以米线出名的小店,却弥漫着一股股豆浆油条的清香,我想到这不经笑了出声,导致我女朋友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我。
小店不大,生意却极好。一条狭小的小道,大约两米宽,十米左右长,可我每次去都差不多容纳着15人,且还有空位,真是神奇。再往里就是厨房了。小店里面没有摆桌子,而是靠着墙面固定了两块窄且长的台面,并摆上了板凳,客人在坐着吃东西时,中间还有空地给人进进出出。而且我听我妈她们讲,这家店她们小的时候就在了。
沒等多久,两碗熟悉的卷粉便端在我们面前了,不用多说,开吃!
一碗热腾腾的米线下肚,精神顿时就好了一截,一丝丝暖意在身体里慢慢地扩散。舔了舔沾在牙齿上的细葱,嗯,还是熟悉的味道,还是熟悉的配方。
再次拉上行李箱,牵着女朋友的手,我们站在了古城门口。并不是再来看一次城门,而是这里出租车比较多,等车直接包车回家呢。你看,话刚说完,一辆出租车就停在了我们身前。匆匆上车,我们离家越来越近。不经意间转头看见了树梢上融化的冰霜,我紧紧地握住了我女朋友的手。
一路昏昏沉沉,不知何时到了家。只记得下车时,太阳已经挂在半空注视着我们了,像一个慈祥的老爷爷。只是有点惋惜,没有指着窗外熟悉的风景和我女朋友谈论我童年时候的趣事。
记一次早晨时光
晨雾还未散,我慢悠悠地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向弥漫着晨雾的水龙头前洗漱,一滴垂在瓦片上的露珠“啪”的一声,落在了我的肩头,水花抢在洗面奶前抚摸了我粗糙的脸庞。我嘴角微微一翘,笑了笑。
水龙头“哗哗”的流水声音与我漱嘴发出的杂音重叠在一起,颇有一番“音乐人”的味道。但我可不是个“音乐人”,只是有着学生身份、做着农活、兼职寻找诗意的作者罢了。淡淡的晨雾与溅起的水花,交融在泥土板上起舞的阳光上,拉起一座绚丽的彩虹桥。我心里默念:“美好的一天早晨就从此刻开始了。”或许,只是我的现在才开始,别人的已经开始许久了。
一番浪费时间的洗漱,镜子里我原本慵懒的形象稍显出一丝英姿,年轻人的精气神不自觉间透露出来。父亲在天色还和凌晨一点无差别的凌晨五点时,便匆匆忙忙起床摆弄着昨天挖芋头弄脱臼的锄头了。不是我妄自猜测,父亲准是又穿了膀子上有道口子的那件条纹衬衫,因为我听见了母亲调侃父亲不爱干净的笑声。父亲常在这个时候起床,我在睡梦中经常听见他打火机的声音,闻见四处飘散、不长眼的烟雾。
不知何时,父亲便去开始了一天的忙碌,挥舞那磨得锃亮的锄头。可我,不知还在做着什么春秋大梦,“嘿嘿嘿”地流着口水傻笑着呢!
母亲哪都没去,我起来时正沉浸在洗澡室里忙碌着似乎是她们那个年代的女人该忙碌的事情。好像是生来就如此,洗衣服、做饭、打扫卫生等一系列的家务事都是母亲来做,而且都做得井井有条,从不落下一个细节。母亲也经常抱怨:“和你们父子两个做一样的事情,你们回来就抱着手坐着,我还要煮饭给你们吃……”但抱怨归抱怨,还是影响不了母亲为我们做一顿丰盛的伙食。偶尔我也会去帮母亲打下手,但今天没有,母亲嫌弃我洗的衣服不干净。
我也时常为母亲感到不幸,但无可奈何,我什么都做不了,唯有在学校取得一个比较好的成绩让不认识斗大字的母亲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趁母亲洗衣服的间隙,我又回了刚睡了一夜的房间,不是为了睡觉,而是搬开一大堆奶奶去世时各位叔叔阿姨送来的被子,拿起垫在被子下的一层纸板,一排整齐有序的“知识”安详地躺着。随意翻开其中的一本,优美的文字、沁人的书香便缓缓袭来,令我精神亢奋,乃至拿书的手都有点微微颤抖。左看右找后,终于在朱自清先生的散文集下找到了汪曾祺先生的《邂逅》。我迫不及待地翻开《邂逅》,从第一页开始读。这是我读书的习惯,尽管这本书我看了不下十遍,但也总是不想落下一个字,甚至一个标点符号。泛黄的书页中,一行行威武霸气的文字纷纷跳入我眼里,散发它独有的魅力。
看书的时间总是转瞬即逝,母亲喊吃饭的声音从厨房传进了我的房间,闯进了弟弟的梦里,飘向了在地里挥舞锄头的父亲。我恋恋不舍地、小心翼翼地放下书本,迎厨房四处散开的清香而去。猛吸一口气,还未散去的晨雾夹杂着米饭的清香在我肺里辗转了一个轮回。
父亲还未回到家,弟弟也才从床上慢悠悠地爬起来,浑身挂满了疲惫,好像昨夜干了什么大事似的。他能干什么呢,无非是举着手机,看一些无趣且没有营养的视频罢了。在与母亲的聊天中,父亲扛着锄头回来了,果然,父亲是穿了那件膀子上有道口子的衬衫,只不过外面还套着一件发黄的老式西装。自打我记事起,父亲就爱穿衬衫西装类的衣服,从未变过。虽然我也穿,但他那种对衬衫和西装的热爱和不变的情怀是我难以企及的。
终于,一家四口凑齐在桌子边了。我们都安静地吃着自己碗里的饭,谁也不说话。偶尔听见灶台下木柴燃烧发出的哔剥声,好像在抱怨这一生的不甘,又好像在诉说今生的过往。筷子碰撞碗的声音,大约持续了10分钟左右。它们完成了早上的任务,静静地躺在桌子上等待着母亲洗涤它们的躯体,安抚它们的灵魂。
“嗒”的一声,父亲嘴里的香烟燃了起来,有一句没一句地和看手机的弟弟说着工作的事。
我在父亲吐出的烟雾里看见了深深的愁。
丽江行
出于对美的渴望,我不止一次幻想过我抵达丽江的场景。是风和日丽?是狂风骤雨?还是冰天雪地?总是有些期待的,对于还未触及却体现着“美”的含义的实在事物。
星星在我的家乡,我最熟悉它,它也最熟悉我,它是清澈而又迷幻的。我不知道我在它眼里的样子,想来该不会太差吧。丽江的星星我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不说美艳不可方物,但总不会让人失望才对。毕竟那是星星,我最喜爱的事物之一。我喜爱它,并不是因为它点缀着漫无边际的黑暗,也不是因为它诗意般的存在,而是因为我在注视它时,它也注视着我,怀着对未来的期许。我总会在闲暇之余,独坐在小院里的长凳上抽烟沉思或躺在草坪上欣赏着无垠的星空。
时间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偷偷溜走,挽留不住,也挽留不得。距离录取通知书上规定的到校时间,不差几时了。我不禁又怅怅然想起丽江迎接我时的场景,为何要怅怅然,我也不知。因为高考的失利,我并没有考取到我所希望进入的院校,而是选择了丽江的一所高校,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学校在丽江。且不谈这个,我要出发了,丽江在等我。
挎上母亲收拾好放在家里最显眼桌子上的大包小包的行李,我坐上了我们村唯一的一趟农村客运车。这是我们村里唯一的一辆客车,每天早上十点半发车,不论人满与否。发车时人并未坐满,座位上零零星星散落着三五个人,包括我。一路无语,不知是高兴还是憂伤。看着窗外熟悉的事物以极快的速度消失,我感觉到时间的流逝,不自觉想到母亲渐渐泛白的黑发,眼眶突然变得湿漉漉的,或许是昨夜没睡好的缘故吧!抬手揉了揉因为泪水填满眼眶而发痒的眼睛,我开始不看窗外美丽的风景了,而是闭上眼睛,静默地等待着下一站的突然出现。车内并不嘈杂,静悄悄的,只是发动机轰鸣的声音时不时比较嘶哑罢了。头一次独自出远门,我警觉得像只受惊的小鹿,只敢闭着眼睛,不敢让脑子里紧绷的弦松下半点,生怕丢了什么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我嗅到了县城的繁华气息,缓慢地撑开了我紧闭的眼皮。喧闹是城市的一大特色,形形色色的人群从车的两旁走过,为了生活而拼搏奋斗。卖红薯吆喝的大爷,卖西红柿忙碌的大妈,清扫道路露出笑容的清洁工,他们质朴干净的眼神就是这城市最引人注目的存在。我的身体在前进,可我的眼神还落在他们身上,直至我下了车,一幅幅感人的画面也还在我脑海里闪动。
熟悉的城市陌生的人,我有一种被孤立、格格不入的感觉,于是我便匆匆拦下了一辆的士,奔往了另一个客运站。我并没有留恋这外人眼中古朴而又端庄的小城。
车站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只是售票厅多了两台“自动售票机”,多了两个卖水的大妈罢了。站在售票大厅,心中荡起一股被抚慰的感觉。亲切的吆喝声“建水,建水,去建水的走了”在大厅里此起彼伏,我赶忙应了声“我去”,便有司机小跑着来帮我拉行李,带我去买票了。
没来得急仔细看车站外新建起的大楼是否顶破了云霄,我便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握着身份证和车票,再次上了车。“只能下次再来看了”,我在心里想着。实际上“下次”我也没来得及看,或者说是没注意看,其实并不需要多少时间,只是不想浪费那几秒的时间罢了。
我所熟悉的客车发动机轰鸣声响起,代表着车要开了。我焦急地翻翻衣兜,摸摸行李,看看车票,发现什么都没少后,我又闭上了双眼。思绪忽地一闪,忽然想起许多以前看过的一些诗句,有高适的“故乡今夜思千里,霜鬓明朝又一年”;有周邦彦的“到归时、定有残英,待客携尊袒”;还有诗圣杜甫的“卧龙跃马终黄土,人事音书漫寂寥”等。诸如此类诗句,平常都是潜伏在我的脑海深处睡觉,不知今日怎就浮了上来,还带着感伤的情绪。“唉!”我发出了一声悠长而又绵延的叹息。
在我的叹息声中,诗句慢慢沉睡过去,落在了脑海的最深处,客车也驶入了建水城。一样的楼与楼比肩,一样的川流不息的车辆和人群。可能还是因为我想早一点去到我梦中的丽江吧!于是我下了车后,便四处搜寻的士的影子。老天爷待我不薄,我的左手边驶来了一辆的士。司机一脚油门,带我奔向了火车站。“坐上火车,终点便是丽江。”想到这,我不禁笑出声来,司机回头看了我一眼,弄得我好生尴尬。在这里我要说说,我为什么要来建水坐火车而不直接从石屏出发呢?相信你们心中都有自己的猜测,但也许有所悖离。原因其实很简单,就是石屏县城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没有通火车。铁路是有的,就是迟迟通不了车。
“建水站”三个大字在我距离它还有几百米左右时便率先跳入了我的眼帘,硕大、威武、挺拔的三个大字,加深了我对于丽江的期待。低沉而又厚实的鸣笛声从火车站传来。虽然我没有见过真正的火车,也没有听过火车的鸣笛声,但我知道那就是火车的鸣笛声。因为它对我饱含深情,有着一种誓要带我去远方的决绝。本不想让我心中的急切流露出来的,可我还是不自觉地把刚刚上车时放在座椅上的行李挎在了身上,只等车一停,我就像脱缰的野马似的冲出去。偏偏事与愿违,车是停了,我也付了钱第一时间向火车站疾驰而去了,但我手上的行李被横在路中间的铁栏杆挂了一下,整个人就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他妈的,哪个弄的。”我生气地骂了句后,仔细地看了看我现在站着的这条路,确认没有什么问题后,我才小心翼翼再次向这条路的尽头跑去。
跑到尽头我才发现,这路原来是去出站口的,进站口在另一个方向。第一次去火车站的我在慌张中迷失了方向,有些尴尬。还好“进站口”三个字足够显眼,我才得以在走错了第一次后,没发生第二次。刚刚是我下车时太急了,没注意看,不然也不会发生这种窘事。
跑啊跑,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的被我甩在后面,心中不免生出了一丝兴奋的感觉。到安检口时我已经气喘吁吁了。稍作休息,我便在安检口的“长龙”中排起了队,四处观望,看见前面的人一个接一个进去,进去时还把行李丢在传送带上,到我时,我也学着他们的样子,把所有挎在身上的行李都放在了传送带上才进去,走进狭小的安检通道,不禁让我想起陶渊明《桃花源记》中的“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但我有不一样的感觉。我感觉我是走在通往天堂的小路上,因为前方便是我向往已久的丽江,而拿着金属探测仪的天使,就是去往天堂的最后一道关卡。当拿着金属探测仪的天使在我身上扫描时,我好怕我藏在心底的星星被他们发现,一切无恙。
以前虽然见过金属探测仪,但都是参加各种考试时才得以窥见。我有种去参加某种重大考试的感觉,心中不免又泛起一股紧张、激动的情绪,直至走进豪华的候车大厅才有所缓解。
候车大厅豪华的姿态不禁让我有点迷茫,不知该往哪里走,我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车票。“3候车室A检票口”几个字眼印入我的眼帘,我抬起头四处观望,同时缓慢地移动着脚步,终于在一排凳子的另一头看见了这几个字。是这里,不会错了,我再一次低头看了看我手中的车票。随即便走到距离我最近的一个凳子上坐下,环顾起四周来,盯着眼前的凳子看了大概两分钟左右,我才发现行李都还大包小包的挎在我的身上,便伸手取了下来,放在我触手可及的四周。大大小小的行李团团地围住了我,我像是个即将出征的将领一般,瞬间豪情万丈。
坐了一会,感觉有点无趣,便拿起刚放在凳子上的车票把玩起来,看看出发时间,看看起点,看看终点。咦!突然发现距离开车还有三个小时,不免懊悔起来,在这个地方咋待得住哦。手机也不想玩,歌也不想听,放下车票,我的眼神开始游离起来。
左望望,右看看,火车站的构造在我心中有了底。代替天空存在的是几根擎天柱撑起的玻璃,早些年间应该抬头就可以看见星星吧。现在因为时间的堆积,瓦片上积了一层污垢似的薄膜,看不穿它。但阳光强烈时也隐隐约约可以望出去一些,平添了一种神秘之感。往火车站的右侧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冷清的超市,旁边是一个热闹的厕所,二者相对比,给人一种滑稽之感。左边呢,和右边差别不大,只是多了一个牌子,好像是专供军人、残疾人或有特殊情况的人候车的地方。然而我的正前方是有着五条通道的检票口,时不时有人在它们面前摆起长龙,然后又被检票口吞噬,真是有趣。可反反复复,不觉间我也觉得有些厌了。于是我把视线放在了来来往往的行人身上,眼神定格在正前方不远处那个穿碎花小裙子的姑娘身上,女孩子很漂亮,干净清秀,入眼给人一种亲近之感,为了能够细细地端详她,我拖着行李换了个位置。
姑娘的妆容,不浓也不淡,拿捏得恰到好处,好像是在和某个朋友打视频电话。我听见她爽朗的笑声从那边传来,在我耳朵里住下。笑声可能是会传染的,听见她笑,我的嘴角也会不自觉间微微扬起。她的头发齐肩,好像是做过头发,有一点点微卷,更显一种娇俏的可爱。可能是一路的奔波,她额前的刘海有点凌乱。看一个人,必须得看看她的眼睛,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可以看到她心中的千奇百态,但她不是举着手机说话,就是低着头看手机,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看到她的双眼。
“那是一双多么令人惊艳的眼睛啊!”只一眼,我就被她的眼睛所征服,发出自己都难以相信的赞叹。我盯着她一直看,她似乎是发现了我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抬头看了我一眼。四目相对,我害羞得低下了头,双手握拳,激动得整个身子都在颤抖,以致发出了刚刚的赞叹。
她眼睛里的那种美,是一种独特的美,干净清澈的眼神里没有一点世间的尘扰,甚至还有点净化世间一切的感觉。同时,可以看出她那种出自骨子里的善良和高贵。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在她的眼里看到了光。不是阳光、月光、灯光之类的光,是那种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光!直到火车站里的广播念起我所乘坐的列车编号,我才悠悠地起身走向检票口。
我变成了长龙中的一部分,心情莫名激动起来,把那姑娘的容貌抛之脑后,一心等着被检票口所吞噬。当我被检票口吞噬进去,看到洒落的斜阳缓缓流动时,我没有任何情绪上的变化。只是颤抖着手,点燃了一根烟。偶尔回头张望,想看看那姑娘是不是去丽江,但我失望了,每一次回头,都是拥挤的人群和渐渐拉长的影子。
12车厢就在眼前,这次我没有回头,挎着行李就往上走。出于多年坐客车的经验,我看着车票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并把行李放在了头顶的行李架上。坐定后我开始四处观望。看着车厢里的这么多座位,我不禁赞叹车厢的宽敞度。喧闹的人群慢慢开始归于安静,不时有孩子的哭声传来,我还是安静地坐着。如果这时有人细心观察我的话,肯定会发现我眼里闪动的泪花。激动、忧伤、孤单、落寞,在列车缓缓前行时从我身体里溢了出来。不知道是出于马上就可以见到丽江的美,还是出于第一次一个人出远门,或者是因为高考的失利?我不知道,可能都有吧。
流淌的斜阳不知何时停了,再缓过神来时,窗外已经挂满了星星,我伸出手,隔着窗子轻轻抚摸窗外的星星。一股冰凉的触感,让我收回了手,拉紧了衣服上的拉链。
渐渐地困意袭来。我闭上了眼睛,静静地坐着,像一个入定的老僧,等待着明天的第一道曙光打破黑暗,迎来黎明。
作者简介:刘小保(1999-),男,筆名旭阳,彝族,云南红河人,现为石屏县作家协会会员、渌水诗社社员、秦东文学会员。作品散见于《中国文艺家》《花溪》《湖南科技报》《九天文学》等纸刊,偶有作品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