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骂本

徐社东，作家，教师，已出版作品有《岳飞》《梦里花红知多少》《那个叫苹果的女生》《杭州乡土语文》等，各类教育教学文章散见于《人民教育》《中学语文教学》《语文学习》《语文教学通讯》《中学语文教学参考》等刊物。

古时候绍兴这个地方人家嫁女儿，怕女儿离开家门后吃亏，所以嫁妆里有一本告诉她怎么骂人的本子。这个出师爷的地方，也真是绝了，才华可以派各种用场，否则也是空有一腔抱负。

年底，我在杭州电视台看绍兴鹦歌戏《箍桶记》，蛮发靥的，学乡音方言，回味传统，年味足。这个戏中间顶顶厉害的人物是九斤姑娘，她出嫁的辰光就带了一本《相骂本》。《箍桶记》也叫《相骂本》或《九斤姑娘》。方言土语，乡土气息，妙趣横生。我在戏中间听到“竖蜻蜓”这个词，备感欢喜、亲切。

箍桶匠张师傅，忠厚老实，走江湖做手艺，要吆喝，嘴皮子也不错。桶时代，家家都用桶。石二店王家里有钱，这天，把张师傅请到家里来修桶，可是家里只只桶都是好的。后来，石二老爷说有只外国桶箍坏了，要张师傅给修修。过一会，又不要他修了。石二店王是个笑面人，平时眼镜戴着，扇子摇摇，茶盏捧捧，阴阳怪气的。现在他脸上线条柔和，口口声声“张师傅”“张师傅啊”叫得亲热，待他殷勤。到末了，张师傅一天没给人家干活，还白拿了人家工钱。张师傅就纳闷了。绕了一大圈，石二店王终于说到了张师傅的女儿九斤姑娘，想九斤姑娘来石家做三儿媳妇。

九斤姑娘，人长得俊俏，嘴巴更是了得，在家里对爹爹是“阿爹”“阿爹”地叫得像八哥，甜蜜蜜的，人见人爱。聪明能干加嘴巴厉害就是第一生产力，一张利嘴是她的核心战斗力。戏里她一出场，先跟阿爹试嘴，后跟来家请阿爹去做生活的石二试嘴。她嘴功过人，可惜以往没有辩论赛，也没有总统竞选。语言能反映大脑的快慢，能说会道的人脑筋多、聪明。

石二店王很喜欢这个三媳妇，很快就把家里金银房的钥匙交给她，让她管家。这时，整天只会吵架、搬弄是非的大媳妇、二媳妇妒火中烧，她们成了“挑拨双侠”，挑拨到了婆婆那里。婆婆从吃斋的地方回来，参加人间争斗，来收拾了石二店王，收回了钥匙，九斤姑娘也被遣发回娘家。这戏最有价值的就是斗嘴功。刘三姐会唱，九斤姑娘会斗。九斤姑娘就是八哥，斗起嘴来，技艺超群，人见人怕。但她人品不坏。这嘴功要被坏人得去，那就是大不幸了，多亏在九斤姑娘这里。戏里一开始阿爹不愿意到石二店王那样的人家去做生活，九斤姑娘主动要求指导阿爹。她对谁都有法子。石二店王来家，她不开门接客，就把一笔生意谈妥了。最后她送石二店王，说：“那你走了？跌倒了自己爬起来！”明显看不起那个有钱的家庭。在自己穷家里，她是一个卖桶的，也是持家能手，“面桶卖两个铜钿一只，脚桶卖五个铜钿一只，担桶卖八个铜钿一对”，她都搞得清清爽爽。做生意没有嘴功，就等于茶壶没有嘴。九斤姑娘长得俊俏，眼睛一转一个主意，“将军计”“老鼠计”都有，智慧过人。

手上有《相骂本》，身上有真功夫，自然会派上大用场。后来她在夫家立了大功。三叔婆家的猫，在石二店王家偷吃东西，被一刀砍死，三叔婆来问罪，要索赔三千吊，说死掉的猫是金丝猫，这带点黑社会敲诈性质。可是那个时代是一个灰社会啊，不是黑社会，人民自治。这场高潮戏，九斤姑娘以毒攻毒。前面石二家大败，已经败得血糊拉叽，再败就要坐牢了。她一出场，就制服了耍泼的三叔婆。她嘴功超强，这么一说那么一说，说到了三叔婆猴年马月借过石家一把锅铲子（锅抢）没还，那铲柄，可是天下最贵重木料做的，锅抢一抄，锅里豆腐就变肉。理论着理论着，三叔婆居然要倒赔石二店王家三千吊了。这时，三叔婆这个村霸开始告饶，可九斤姑娘不允，再一算，三叔婆要赔石二店王家六千吊了，真是快意江湖啊，沉重打击了三叔婆的嚣张气焰，少胜老！这时，石二出来，石二老婆也出来圆场，大家和和气气重新做亲戚，婆婆交还了金银屋的钥匙给九斤姑娘，重新重用她，让她管家，戏曲终了。

这个戏的三个名字都有道理，用《箍桶记》很贴切，张师傅是箍木桶的，九斤姑娘是箍家桶的。一个家，由许多人组成，每个人都是一塊松散的木板，你把他们箍到一起，圈起来成一个桶，就是大能耐，就是和文化。用《相骂本》做名字也好，秘传宝书，九斤姑娘得其真传，才有此嘴。用《九斤姑娘》做名字，明明白白就说这出戏是关于九斤姑娘的戏，九斤姑娘是大主角，也是大分量。嘴刁斗坏人，嘴巧哄亲人，一身是嘴，九斤姑娘真可谓江南名嘴啊！

我这里就是复述了一本戏，加上我的感受，就能成一篇有趣的文章。当然这个戏是很绝的，关于骂人的，我的感受也是特别的，我想了很多。我从这个戏出发，思考了很多东西。比如吵架在江湖上的作用，吵架、辩论是可以的，但不能昧良心，不讲理。还有，一个家，怎么才能和睦等。你们也一定阅读、观看过许多精品，一定要把自己感受强烈的东西写下来。那一定是好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