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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点12分前的爱

2020-06-05拉萨河畔的密咒

西藏文学 2020年3期
关键词:尼玛手表短信

边巴,笔名:拉萨河畔的密咒。毕业于中国人民公安大学侦察系,现为戒毒警察;鲁迅文学院第十期少数民族班学员;西藏仓央嘉措文化研究协会理事。

业余从事藏汉双语写作及文学翻译工作,小说及散文作品刊载于各种文学杂志;出版有藏译汉长篇小说《远去的年楚河》和汉译版《卡其帕鲁》;藏文小说《无线缝纫》获2017—2018年《西藏文艺》双年奖。

临近发型中心门口时,站在两侧迎宾的礼仪小姐婀娜地向我鞠躬,娇滴滴地异口同声招呼道:“欢迎光临!先生!”

啥?先生?我有些不高兴,虽然那声音甜美如蜜。但在我的词典里“先生”是一个头发稀松,戴大而厚的眼镜,额头有抬头纹,门牙不齐或有些龅牙,穿着不太合身的浅蓝色西装,袖口遮指的双手笨手笨脚地抱着公文包的形象。怎么可以将这种称呼用在我身上?几乎差着辈儿呢!难道我有这么老气?哼!人家还没结婚呢!

这是去年藏历年前的事。我回到了养育我却没能留住我的那个城市。替父母置办年货时,我顺路走进了一家发型中心。

坐到镜前,看到头发有些蓬乱、胡子有些拉碴的自己,实在没有勇气继续直视镜子,于是闭目靠椅,任发型师按照我提出的要求修剪头发。

经过一个小时的修剪、推刮、涂药、锡箔纸包发、烫卷、洗发、吹风,我慢慢睁开眼,看见一个轮廓模糊而粗糙的準帅哥雏形已然在镜子里。发型师一边看着镜子中的我一边用手指梳梳推推、抓抓捋捋做着最后的梳理。渐渐的,对面镜子中出现了一个焕然一新的自己:蓬而不乱、卷曲却不失线条感的头发从头顶略微倾斜地垂到右边粗黑的眉毛上,虽属偏分却看不到明显的分界线;两侧的发际线推到耳轮上侧,莫西干风格的鬓角露出健康的头皮,这个发型与身上的这款大领、带肩边的黑色偏扣夹克和从里面翻领的白底细格衬衫非常匹配。镜中自己的形象使我联想到韩剧中的男孩,是的!是男孩,boy!不是先生。

这感觉真棒!有些飘飘然了!看自己顺眼后看身边的一切都那么顺眼,看什么都是面带微笑的。我摇头晃脑换着角度自恋地欣赏着镜中阳光而时尚的那个自己。哇!我现在还是个男孩耶!

然而,我那逐年递增的岁数在大脑的右上侧坏笑着告诉我:“这是自欺欺人。”我害臊得无地自容,于是恼羞成怒地反驳说:“这是一种营销策略,自己何必为难自己,颓废邋遢的光棍儿形象只会无限期地延长单身的寂寞苦旅,只会让剩男成为永远销售不出去的积压品。连花儿都知道只有灿烂的外形才能招蜂引蝶、传粉繁殖、传宗接代!现在我的外形就是‘男孩,就是‘小鲜肉!一块挂在鱼钩上的‘小鲜肉!一块添加了一些防腐剂的小鲜肉!只要自己不拿出身份证傻傻地给人展示,谁又会知道我其实和‘男孩这个闪着光芒的称谓已经相去甚远的这个真相呢?还是闭上你的鸟嘴吧!”我对那讨人厌的岁数说:“谁让你走那么急,该完成的事到现在还没完成!”

看着镜中时尚的自己,我很感激发型师这种化腐朽为神奇的技艺,临走付钱时还不停地感谢着他,甚至产生了要付小费的念头。

当我自信而潇洒地踏出发型中心的厅门时,门口刚才迎宾的那两个女孩瞪大眼注视了我很久,眼中似乎有光有电,看得我双颊都有些发热。回过神,她俩连忙鞠躬:“小心台阶!哥哥!”“欢迎再次光临!哥哥,请慢走!”那一声声的“哥哥”叫得哥哥我心里甜甜的,进来时还差着辈儿呢,出去时就平了!真好!

走出发型中心,我感觉一路上回头率大增。于是我更感激那个妙手如神的发型师,打算以后只找他给自己弄造型。通过这个发型,我深刻地领悟到头上这一撮毛在不同时代与时俱进成不同款式的重要性。其实这个剃光鬓角的所谓“莫西干风格”的发型,在早年间的后藏却是赶毛驴卖陶器的乡巴佬的发型,甚觉难看,总会被我们这些自以为是的城里人所讥笑嘲讽。没想,如今成了国际潮流,有韩流和英伦撑腰,于是感觉这个发型又酷又好看,反而觉得那些没有留这种发型的人倒显得土里土气。当然,不管潮流如何改变,一成不变的定理是脑壳上的这一撮毛发的密与稀、精与糙在任何一个时代都会很大程度地左右着一个人外部形象的美与丑,甚至可以让人的辈分和岁数或一目了然或扑朔迷离!想着想着,我从发型又联想到《动物世界》里为了择偶而拼了命鼓起鲜红喉囊的雄鸟;想到了人类那些相亲节目上灭灯的情景。想到灭灯,我触电般打了一个激灵,于是暗暗祈祷:在结婚之前,自己可千万不要变成秃子!

一阵微风拂过,我赶忙用手挡风,遮护着我的喉囊,哦不!说错了,遮护着我这心爱的新发型,咳!要是刚才听发型师的话打点定型发胶就好了。

走过新城区,来到了我们老城区居委会附近的“革命茶馆”。茶馆门前露天的座位上坐着4个浓妆艳抹、花枝招展的年轻姑娘。见我过来,其中2个女孩把手搭在额前遮着阳光,企图看得更清楚些;第3个女孩抬头时也看到了我,于是她用胳膊肘碰了碰身边埋头吃藏面的第4个女孩,吃面的女孩将夹着面的筷子停在空中,也抬头往我这边看。我赶忙避开了她们视线,脸上火辣辣的,脚步也变得忙乱又拘谨。

平日里,我不太喜欢茶馆这种百无聊赖、饱食终日的场所,每次只是路过,从来不走进去。但今天,我竟然坐下来了!我不知道是因为我的发型还是因为这些姑娘们的注目。

我要了1磅暖瓶的甜茶和1个茶色玻璃杯,满上杯子后装作很随意的样子地往4个姑娘们的座位扫了一眼,却发现姑娘们已在她们自己嘴里吐出来的烟雾中若隐若现,像藏戏卡通画里被云笼雾罩的食人罗刹女。

于是我有些后悔自己要了这么多的甜茶。

我已没兴致再看那些姑娘们,也许是因为我向来不喜欢“雾里看花”。

我端着茶杯,抿着甜茶,注视着前方。发现前面隔着1个位子坐着孤独的老尼玛。老尼玛和我是同一个小区的,他是个60多岁的老单身汉,由于终身未娶,到哪儿都是茕茕孑立、形单影只,从没见过他的生活里有老伴、子女簇拥相伴的暖融融场景。

老尼玛每天来这个茶馆,但他从来不喝茶。

今天他照例要了2瓶拉萨瓶装啤酒和1个酒杯。服务员给他开瓶后,他将冒着青烟的香烟送到嘴边,用门牙咬着,袅袅青烟熏得他眯缝起土褐色的眼皮。他左手扶着杯子,右手哆哆嗦嗦拿起酒瓶往酒杯里倒酒,由于哆嗦,酒瓶口与酒杯口“哒,哒,哒”地碰撞了起来。酒还没有倒出半杯,瓶口突然仰了起来,老尼玛可能实在急不可耐了,他干脆拿下叼在嘴里的烟,直接将酒瓶对着嘴仰起脖子“咕咚,咕咚”猛灌了起来。他一口气喝了半瓶,这才用夹着烟的手背擦了擦嘴,哆嗦着继续将酒杯倒满。放下酒瓶后,他又贪婪地猛吸了两口烟,然后从鼻孔和嘴里同时吐着滚滚白烟,机械地抬起头,眼神木讷呆滞地望向了路边。

老尼玛灰白的头发向后梳着,肤色呈土褐色,眼睛虹膜周边围着一圈混浊的米白色的眼翳,眼角布满了血丝,发黑的嘴唇里露出黄色的门牙,阳光下身上那件一成不变的暗红色羽绒服被蹭得油光发亮。

我的茶还没喝完,老尼玛已经干完了那2瓶啤酒。他要了一些肉包子,服务员将肉包子用塑料袋打包后和1小袋免费的酸萝卜菜一起放在了老尼玛跟前。老尼玛退掉了酸萝卜,然后用弯曲的手指背面撑在椅面上,艰难地站了起来。他站起来后,双腿不断地颤抖着,像1只得了犬瘟不停抽搐的老狗。等站稳了身子,他拾起桌上的烟盒打算摸着内陷式衣兜的斜口往里塞,可由于手一直哆嗦,烟盒老是找不准衣兜口,在外面一次一次地磨蹭着就是装不进去。老尼玛费了老大功夫勉强将烟盒塞进去后,又哆哆嗦嗦提起桌上装着肉包子的塑料袋,拖着鞋颤颤巍巍离开了茶馆,向着胡同深处他那间低矮的房子走去。看着老尼玛那幼儿学步般蹒跚的步履,我不由感叹生命的起点与终点的脆弱竟是这般的相像!

老尼玛远去了,我望着他孤单的背影,突然想起“孤独终老”这4个字,冷不丁肌肉一收缩,又打了一个冷颤。

我草草喝了几杯剩下的甜茶,赶忙结账回家。

回到家,再次照了照镜子,验证了一下新发型是不是完全掩饰住了我的实际年龄。其实,一个人的时候,每次想到那越来越大的年龄和至今孑然一身的状况,心里总会一激灵,有些干着急:“天呐!我这么大了还没结婚呐!这可怎么办呢?”然而干着急之后是无尽的无奈以及无所事事的瞎等,而且也只能将这种无奈的瞎等自欺欺人地美其名曰“顺其自然”。不过,不等又能干啥?总不能往自己脖子上挂“未婚”的牌子满大街吆喝:“嘿!结婚了啊!谁要熟透了的男人赶紧下手啊!”

想到这些火烧眉毛却束手无策的事情总会让人沮丧和无奈。今天的无奈却引发了无聊,于是我漫无目的地打开了藏柜的柜门,随意翻开一些陈旧的东西来打发时间。正翻箱倒柜时,兜里的电话铃声响了。电话屏幕上一串陌生的数字只能看出是本地的来电号码。

“哈罗!莫西莫西。①”我接惯了骚扰电话,所以对陌生号码一向很随意。

“在干嘛呢?”听筒里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一口很好听的老家口音,好亲切。

“在家翻柜子呢!”我也改用了老家口音。

“哈哈,翻柜子干嘛?”女孩的声音似乎有些熟悉,我的脑子在迅速地扫描排查记忆中所有女孩的声音,却想不出一张脸与电话那边的声音对上号。

“翻柜子是为了找冰箱,我不知道把冰箱放哪里了!”对于陌生人我还能讲什么?但我不想过早结束这次通话。

“哈哈……哈哈……”女孩笑了很久,她的笑声犹如银铃,我的大脑依据笑声勾画出了一副美丽的笑脸,但我并不认识那张脸。笑完她问我:“冰箱怎么会在柜子里?你找冰箱干嘛?”

“我急着要用冰箱里的雨衣,因为我明天要在沙漠里继续我的苦旅!”

“啊?哈哈……哈哈……”又一阵长长的笑,而我的大脑依旧不能锁定那笑声,不能判断确认出声像合一的对方身份。

“那你为什么不让你的女友找呢?”女孩的这一句话,令我非常兴奋,因为她使用了一个暗藏玄机的套话方法,可谓旁敲侧击。她想用这种借题发挥、声东击西、诱敌深入的技巧打探出我最近的情感生活状况。她需要的最佳答案应该是“我哪有什么女友啊?”

可我偏偏见招拆招:“《女友嫁人新郎不是我》,印度著名歌星恰当卡曲的这一首歌,你肯定知道。”

“恰当卡曲?没听说过啊!”女孩说。

她肯定没听说过,这个歌星的名字是我自己起的,藏语里“恰当卡曲”就是暖瓶塞的意思,其实我知道歌星的真名叫夏容卡,不过我刻意装糊涂。我只是想再抖个包袱,便用印度语学唱那首歌:“一体咧开提瓦提提……别尔嘎斯古大嘿……就这首歌啊。”

“哈哈哈……你笑死我了,是夏容卡,不是恰当卡曲!你真可爱,哈哈哈……”

“不知道,我又不是我95岁的姥姥!”

“哈哈……你姥姥又怎么啦?”

“我姥姥95岁了还在模仿她自己的偶像迈克尔·杰克逊呢!她正在客厅戴着一顶礼帽,滑着太空步彩排着Billie Jean。说是朗玛厅邀请她参加杰克逊模仿秀。”

“哈哈哈……”这次她的笑声很长。

其实,当时我姥姥正在阳台里和妈妈一起摇着纺车捻毛线呢!

我拿着电话,边准备着下一个包袱边等着她笑完。这姑娘的笑点实在太低了,我在电话这边等她笑完足足用了半分钟,虽然不知道自己正在说笑话的对象是谁,不过,我的包袱在她那儿一摔一个响,“就这个feel,倍儿爽!”①

“哎哟,求、求你了,别再让我笑了,我肚子都笑痛了!”

“嗯,好的,那今天的轻松一分钟节目到此结束,坐在收音机上,哦!不对!坐在收音机里面,嗯!也不对,坐在收音机前的听众朋友,广告之后我们再见!”我学着广播播音员浑厚的播音腔说道。

“我今天在发型中心附近看到你了,老帅了!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我用谎言拖延记忆搜索的时间,其实我仍然一头雾水。

“那我是……对不起,领导来了,我晚些时候给你打过去,记得发短信啊!挂了,拜拜。”幸好电话那头响起挂机声。

挂机后翻开通话记录,看着她的电话号码,卯足了劲儿用这组数字刺激着大脑的记忆中枢。尾数5120!呀!陡然想起前一年休假曾令我心驰神往的女孩。她在我家附近的一家通讯公司营业厅工作,那身制服穿在她修长的身上得體而大方,她的脸消瘦但清纯美丽。其实真正令我心动的应该是她对每一位顾客的耐心和细致的服务态度,不管是爱挑剔的顾客还是蛮横的用户她都能耐心细致地对待,还有那自始至终的微笑似乎来自她的心灵深处。她的藏语敬语很地道,而她略带京腔的汉语普通话流利又好听。

那是前年的休假。我又回到了父母身边。本来嘛!漂泊在外的单身汉每逢长假只能灰溜溜回到自己的原籍本家。自从发现邻家通讯公司里有这么个女孩,每一次的出门,都像是恒星被吸入了黑洞,不管顺不顺路,都不可抗拒地被他们的营业厅吸进去,然后躲在客户群中偷偷看着5120工作。正如情歌所唱:“我想偷偷看呀看一看她,就好像是浏览一幅画。”就这么1件事,成为我那年休假中最享受的1件事。那时仿佛感觉自己又回到了懵懂的青春少年时期,暗地里将朦朦胧胧的爱慕埋藏在心中,并用青少年特有的方法在临别前将一张字条放入她的柜台。字条里我没有求爱也没有邀约,只是感谢了那些她带给我的愉快,并留了电话号码。

在几次信息交流和短暂通话以及交换照片之后,我們没有进一步的发展也没有绝交,这也许是因为我当时给她的照片里还没留莫西干风格的发型的缘故。她时断时续的信息后来对于我来说也变得可有可无。再后来,双方在各自的忙碌中渐渐淡忘了彼此,像一篇起了浪漫的头却烂了尾的小说。她的电话号码也在我手机丢失中丢失,幸好她还留着我的号码。

我继续翻开藏柜。接了这一通电话之后我的胸中澎湃着一股暖流,仿佛听到了冰雪融化时动听的沙沙声,宛若小说续集里那引人入胜的开头。

我在藏柜里无意间翻出一款没有表带的进口自动机械表,指针不动。我拿起冷冰冰的手表放在手腕上,手表好像是一下子感应到了我心脏脉搏的力量,那秒针恍然醒悟急忙噌噌动起来了。哇!没坏耶!我翻来覆去看着这款表,黑色表盘,晶体夜光刻度,白色指针,还带星期日历,刻度在黑色表盘上格外闪亮,越看越喜欢。没有表带说明它还没有主人。这时老爸走进来说:“对了!就戴这个,永久性的自动机械表,不用担心电池,不用上发条,只要它在你身上它就为你工作,冷遇它,它就用睡觉打发时间。别再没完没了地更换那些短效的华而不实的手表了,就戴它,一辈子戴不坏。”

老爸见我只忙着捣鼓手表,便凑到我身边悄声说道:“阿佳①米啦想把她的侄女巴姆介绍给你,你看怎么样?”

爸爸满脸微笑地等着我回答。

我擦拭着手表毫无表情地摇头。

“那个姑娘可是公职人员哦!”爸爸收起笑脸强调道。

我继续摇头。

“那姑娘人朴素老实,一看样子就知道是贤惠顾家的类型,多好!”

听老爸这么一说,我的脑中立即浮现出穿着过长过肥黑色羽绒衣,钢丝般的头发扎成一缕粗粗的马尾辫甩在后背,个别卷曲而任性的发丝从发际线挣脱出来直向天空,手指粗肥,小腿也粗得像是给石头墩子穿上了一条打底裤,小眼睛、塌鼻子、厚嘴唇,脸颊上布满雀斑,鼻孔下长着大黑痣,黑痣上长了根粗毛的矮胖姑娘。于是我更使劲地摇头,倒不是我见过那个姑娘,脑中的这个形象只是我对“巴姆”这个名字和“朴素”这个形容词的理解和想象。

“别一个劲儿摇头好不好?开口说话!为什么看不上?”

“认都不认识,怎么相处嘛!”我头也不抬随便搪塞了一句。

“那你倒是带个认识的过来呀!不认识才说要介绍的嘛!再说了相处就可以相识,就可以相守的!我也是被人家介绍给你妈,然后“倒插门”当了这个家的女婿的。”老爸说到这里,又向我凑近了一步,几乎贴着我耳朵低声细语道:“但是我不希望你入赘进别人家。你应当另立门户,两口子单独过。进别人家当女婿,要是遇上你外公外婆这样善解人意的还好,要不然住着人家的房子、看着人家脸色的生活是很不自由的,当儿媳、当女婿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我现在不急,你们不要操心我的事情好吗?”

“我们能不操心吗?啊?常言道‘独柴难燃,光棍难活!你看你的同学,孩子都可以打酱油了。”

“这么说的话,也有很多草率早婚的同学都已经离异了,他们的孩子都变成单亲家庭的孩子了呢!”

“别跟我抬杠!我只是说给你介绍对象,没说马上要给我成婚!你如果执意要独身,我们死后,老尼玛就是你的下场!”老爸有些生气,摔门而出。

老尼玛是我的下场?此时我又想起了“孤独终老”4个字和我那讨人厌的岁数,以及这依然延续着的“剩男”状况。奇怪的是,这次我想到这些后居然没有打激灵。我拧着手表的表把校准时间,这块表的出现,带给了我拥有新物质时的那种快感,我很喜欢这漂亮、高贵,不用上发条、不用装电池的手表,于是打算给这块表买条坚固又舒适的表带,以此永久拴住这种拥有所带来的快感。

在去买表带的路上,我边走边发短信给5120:“我后来去你们营业厅,结果你不在那里了!”

“呀!终于想起我是谁了!”5120回复说。

“我以为你结婚了。”我也用了个蹩脚的抛砖引玉,却没有引出玉来。

“我不在那里和结婚有什么关系嘛?”5120回复说。

这时,我来到了钟表维修点,于是收起手机,拿出了手表开始挑选表带,修表工说:“呀!好表啊!防水自动的,要保管好啊!”

因为旁边的音响店音乐声音太大,我一直没听到兜里的电话铃音,当我换上表带后,在回家的路上才发现有3个未接电话和2条短信,都是来自于5120的。第1条短信是:“今晚约你,可以吗?”第2条是:“为什么不回复又不接电话?是不是怕了?”

“我没听到铃声,你约我?等一下!我先掐一下自己,看看是不是梦?”

“那下班后联系你,我现在有点忙。”5120回复说。

此时,身后的音像店里播放了1首美妙动听的歌曲:“春暖的花开带走冬天的感伤,微风吹来浪漫的气息,每一首情歌忽然充满意义,我就在此刻突然见到你……”

听着歌曲,我仿佛看到Jolin和陶喆出现在我的婚礼上为我们高歌。哇!天空好美!

回到家,我换了1件黑色呢子斜拉链外套,换下板鞋,穿上了1双休闲皮鞋。我在网上挑衣服时总是刻意挑一些“偏扣”啊、“斜拉链”啊之类的奇装异服,我认为只有不拘一格的另类打扮才能更好地迷惑他人的判断,使他们无法辨出我的真实年龄,但我的父母很不喜欢我的这些“小孩子的衣服”,他们希望我穿得得体一点,正统一点,可我却怕正统的衣服会一下子暴露我的年龄,从而无限期延长我剩男的苦旅,直到孤独终老!

换好衣服,我走到镜子前整理时却发现前些天嘴角上火的地方已经脓肿了。咳!该死的嘴巴真会挑时间!我怕这嘴皮不仅会让自己的颜值大打折扣,而且会直接影响对方的食欲。于是将干皮一片一片撕下,却不小心弄大了裂伤,渗出殷红的血丝来!

8点了怎么还没有动静呢?我从兜里拿出电话,关键时候手机总是掉链子坏事!它竟然在这个时刻电量不足自动关机了!我赶紧用客厅的座机给5120打电话。

“我妈妈晚上不让我出去,我给你打电话,结果无法接通,还以为你故意躲避我呢!”显然,5120的语气已经变得格外亲密,并伴着一些娇滴滴的温柔,哇!好想疼爱啊!

“哦,不不!我电话刚好自动关机了!那也好,我的嘴角上火正在脱皮,形象不好,况且也不能吃辛辣的东西……”

“啊?重不重?疼不疼?赶紧吃一些维生素B2,再抹上一些红霉素软膏啊!如果你那里没有我就给你送过去。你好了咱们再去啊!不急的!”

……

那次通话我们说了很多,但不同于上次的是,我被她一句一句关心疼爱的感人语句和娇滴滴的语气给酥麻得浑身上下飘飘欲仙,我们要在约会上说的话和说不出来的话都在1个小时的通话里说出来了。

放下座机听筒走出客厅时,才发现老爸老妈都倚在外面的阳光房沙发上正对我笑呢!老爸笑着问我:“谁的电话啊?”由于我不好意思在妈妈跟前谈论这些,只好拿着手机充电器二话不说径直跑向楼梯。老爸从后面追了一句:“如果有合适的,赶紧带家来,我们给你办婚礼,帮你带孩子!”

上了楼,我走进自己的房间,很理智地问自己:“她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我一边思考一边将充电线连上手机和电源。一根方便面般的头发从头顶滑落到眉宇间,恍然间我似乎找到了答案,于是又轻轻摸了摸这新的发型,宛若一位从沙场凯旋的将军在感恩地抚摸他那立了汗马功劳的坐骑。

我美美地倚在沙发又看了看手腕上那漂亮的进口表,呀!手表分秒不差,看着难得的手表,我有些爱不释手!嘻嘻!和我这手真般配啊!只是隐隐担心这个匆匆买下的表带结不结实……

临睡前我打开充电中的手机,与开机铃声伴随着的是5120的短信提示音:“红霉素软膏抹了没有?别忘了。”“看来你没开机,我今天和你通话真愉快,真羡慕和你一辈子生活的人,因为你是一个善良的开心果,我今晚带着你给我的快乐含笑入睡,在梦中说不定能遇见你,晚安。”

“晚安!”我美滋滋地看完后对着手机轻轻说了一声,我不想回复,因为,夜深了,我不想打搅5120甜美的梦。

第二天早上一觉醒来,想起5120,那感觉特别甜美,像是嘴里含了块丝丝滑滑、甜甜蜜蜜的巧克力。看看手腕上的进口表,分秒不误地走着,时针已经指向9点,我赶忙打开手机要发短信,结果5120的短信抢先出现在屏幕上:“早上好,昨晚真的梦见你了!今天你必须去买些维生素B2和软膏啊!我上班去了。”

甜美的感觉我无法深埋在内心深处,于是开始编写短信。而心情的甜蜜和朦胧的浪漫总会发酵出很诗意很酥麻的句子:

开始在期盼你的信

开始在回忆你的声音

清晨醒来的第一件事

竟然是想你

你像一杯浓浓的热咖啡

温暖了我的昨天

甜美的芳香依旧飘满我的今天

发送之后,并没有期待回复,因为我不想让5120在工作的时候手忙脚乱。突然短信铃声响起:“今日赶紧归队!有任务!队长。”

军令如山!收到队长的短信,我匆忙起床,简单收拾行李,与父母、外婆告别,匆匆踏上返回拉萨的班车。

班车行至中途,在一个手机信号覆盖地区收到5120的短信:“你以后教我诗歌好吗?”

“对不起,匆匆上车没来得及打招呼!我收到单位通知,有任务要归队!地震了,你多保重!”

“呀?太突然了!真可惜,不过没事,我们还有很多机会呢!工作重要,你要多加小心啊!我会担心的!”假期夭折,但有这样一个甜甜的被牵挂的感觉,真是胜过度假呀!嘻嘻。

她担心我?真的?嘻嘻!是不是早上那首酥麻的诗起作用了?“担心”是不是意味着“牵挂”?我现在是不是她“牵挂”的人?其实我不想继续把我们的关系搞得像朦胧诗那般玄幻,别说玄幻,暧昧都不行!畢竟我不是真正的“男孩”,我的成熟可耐不住这些朦朦胧胧、忽隐忽现的捉迷藏式的懵懂情感。更何况,我那已经成熟得都快糜烂坠地的年龄更是经不起这些“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情感折腾!

“如果有机会,咱们睡外面吧?”我按耐不住陡增的情感和焦急,用半开玩笑的手段大胆跨过那腼腆又碍事的友谊红线将短信升级了,希望这条升级的短信捅破那层矜持的防火墙,把这段情感的版本也升个级。当然,如果失败,这条短信也只有背负意淫或猥亵的罪名了!我也只能以“玩笑”作为遮羞布,再跨回友谊桥的这一边,然后夹着尾巴逃之夭夭了。

“老公,你说了算。”看着这个回信,我兴奋得心惊肉跳,反复查实是不是5120发送的,简直不敢相信,就是5120发送的!我兴奋得几乎要从座位上蹦起来!

就2条一问一答的短信,情感升级算是成功了!从此似乎是确立了我“老公”的地位。于是我把所有5120发送的短信都珍藏起来,哪怕是只言片语都不舍得删除!我喜滋滋地看看窗外掠过的景物,呀!初春的卫藏大地,冰雪开始融化,路边的柳树发出嫩嫩的绿芽!微风拂过车窗,带来阵阵新鲜泥土的芬芳。

大巴里的车载音响放起了一首特别好听的rap:“这对男女生就要结为夫妻,不要忘了这一切是多么的神圣。你愿意生死苦乐永远和她在一起,爱惜她尊重她安慰她保护着她,两人同时建立起美满的家庭?你愿意这样做吗?Yes I do……”

回到单位执行完任务,瘫在沙发上,习惯性地掏出手机,刚要发送短信给想念的5120,却心有灵犀地收到了她的短信:“怎么样?好担心你啊!电话也不通。”

“我没事你放心,我会尽快赶回来的,你在干嘛?”我回信。

“那好,我……”5120发来一条没写完的短信。

“你怎么啦?吞吞吐吐可不是你的风格啊!”

但是过了半个小时也没有收到回信,“你怎么啦?生气了吗?对不起都怪我!”我又发送了一条。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怪自己什么?

过了半个小时手机仍旧没有动静。

我刚要滑开屏幕准备拨打5120的号码,短信铃声却响起,我喜出望外。

“怎么?我一说喜欢你,你就不回信?我陪(配)不上你吗?”划开屏幕,却是洛珍发来的一条短信。

洛珍充满错别字的短信又开始出现在这个错误的时间!而且正好填满了我的手机储存空间,屏幕上显示出“空间不足无法接收新短信”的提示。我狠狠地将洛珍的所有短信删除,还是收不到5120的短信。

等不到5120的回信,我只好先去洗漱。在洗脸的时候,表带突然松了,手表噗通一声掉进了洗脸盆中,我不慌不忙从水里捞起了手表。因为维修工说这种进口的手表防水,所以我只是抖了两下后继续将手表戴在手腕上。回到客厅拿出手机再看看5120的动静,然而除了她那条没写完的短信排在最前面之外没有任何动静,为了排除储存空间不足的因素,我又将队长的短信统统删掉,可依旧没有动静。我开始焦急起来,于是拨打5120的电话号码,然而代替她今早更新的彩铃《明天我要嫁给你了》的是:“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空号?不会关机睡觉了吧?这么早!我看看手表,结果发现,表盘里充满了水,秒针一动也不动,我甩出了水,指针依旧定格在8点12分,不走字!拉近活动台灯将手表放在炽热的灯泡底下,真希望它被烘干后继续走字。

拿出手机再重拨5120的电话,电话那边传来:“您所拨打的电话无法接通,对方已启用来电短信提示业务,请……”

这次咋又不是空号了呢?我猛然想象到一个很复杂的情感纠葛,就像是一个大漩涡。我仿佛看到一个男人歇斯底里地要抢看一个女孩手机,女孩蹲下来用身子极力护住怀里的手机的场面……

想象的场面消失后,我又习惯性地看看手腕,手腕空了,拿起台灯下正在“抢救”的手表,希望它走字,但表盘上还有水,自动表还是无法自动了!

次日,我依旧没有联系上5120,我发给她的很多短信石沉大海,我打给她的很多电话都无法接通!我的手表依旧休克昏睡,玻璃盖上的水珠凝结成了一滴泪水。时间依旧停留在8点12分。

第三天,没有5120的短信!手表依旧不走字!

第四天,没有5120的短信!手表依旧不走字!

第五天后,我开始习惯没有5120的生活,其表现是我常常忘记戴手机!手表干了,可还是不走字!不是说防水的吗?我检查了表盘和后盖,似乎都没问题,很紧。后来才发现手表的表把有些松动。哦!原来芯子不怎么样啊!我有些后悔买了那么贵的表带,又后悔没有精挑细选。

该怨这块表?还是该怨这条表带?很久后我不再纠结这样的问题,这些问题与手表里面那颗泪珠般的水滴一起,彻底消失了!

我的手腕空了,虽然感觉手更轻松自由,但偶尔见别人戴着很般配的手表,又不由地心生羡慕。不过,我还是一直空着手腕。

我虽然不再戴手表,可时间依旧在前进,生活依旧如流水般继续着。不管我过得如不如意,不管我有没有变化,不管我愿不愿意接受新增的岁数,每一年的藏历年都会铁面无私地如期而至。

因为还没有自己的家,所以今年的藏历年,我又落叶归根般地回到了父母身边。参加工作都那么些年了,还是一个人回家过年!害得见到老邻居都不好意思打招呼了。可偏不巧,抱着拎着大包小包独自回家的我偏偏在长长窄窄的巷子里遇见了比我小七八岁的邻家小弟尼次。如果对面走来的只是他一个人,我还有可能和往常一样与他握手长谈,从天气谈到年货,从年货谈到今晚的“古突”。①可是迎面走来的尼次还与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年轻孕妇手牵着手,依偎搂抱卿卿我我。我很想躲开,可是这该死的胡同像个蚯蚓的肠子,躲也没处躲,藏也没处藏,掉头返回又会让人感觉太异常、太不礼貌、太匪夷所思。哎哟!老天啊!快给我一个鼠洞让我钻一会儿躲开这该死的恩爱秀好吗?即便内心尴尬得无地自容,但还得假装潇洒从容。当彼此走近的那一刻,双方都抢先般地问候,结果问候声都撞在了一块,紧接着双方都客气地回答,结果回答声又撞在了一起,再后来双方都让着对方先講,结果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真是应了张宇的那句歌词:“说不着边的话,让整个场面更加尴尬。”我和尼次很不正常地相互客气着、牛头不对马嘴地寒暄了几句之后,又非常客气地匆匆道了别。道别之后,我很不舒服,我甚至讨厌与我牵手的这些大包小包,人家比我小,牵着的可是姑娘的手啊!而且是孕妇!可我呢?每次去哪都只有这些黑不溜秋的提包跟我牵手!真是丢死人了!咦?尼次不是今年才毕业吗?天呐!如今的学校难道还包办婚姻?完成学业的同时又完成了婚姻大事,太让人嫉妒了!我们上学那会儿老师可把恋爱视为洪水猛兽,就喜欢“棒打鸳鸯”!难怪我们还落着单儿!

“咦?这不是表弟洛桑吗?”

一个沙哑如金属摩擦声般的女人的大嗓门儿猛然把我从嫉妒和懊恼中叫醒。我一抬头才发现迎面走来的是膀大腰圆、老气十足的表姐,手里牵着戴红领巾的小外甥。

“喂!你今年还一个人回家过年啊?去年不是说今年藏历年有望结婚的吗?哎哟!赶紧带一个吧!你爸妈刚才还为这事担心呢!再晚了就会像你表姐我一样啦!孩子都会嫌你老,怕在同学面前丢面子,上学都不愿让你来接送!”表姐说着看了一下胖墩墩的小外甥,小外甥恼羞成怒地挣脱开表姐的手,头也不回地跑开了。表姐赶紧追了过去,我看着表姐那如倒扣着的啤酒瓶子穿了一件肥大羽绒衣般的背影,担心不认识表姐的人会以为那是老太太在追着孙子跑呢!“再晚了就会像你表姐我一样啦!”一想起表姐的这句话,我又触电般打了一个激灵!一股难受的电流从外部的皮肤一直钻到心里。咳!好难受!

当夜,喝“古突”九粥时,我碗里舀出的大面团里包有纸片,爸爸调侃地解释说:“纸片象征着你在新的一年里依旧如风中飞纸,飘忽不定。”

虽然爸爸对“纸片”的解释仅仅是借题发挥,但大年三十难眠的深夜里我还是痛下决心暗暗发誓:不管中不中意,只要有人提亲,今年无论如何也要把自己给处理出去!

大年初一凌晨6点左右,妈妈起床后按习俗熬制了一锅酒粥。拂晓时分,妈妈端着托盘来到每一位家庭成员的卧室,一个个摇醒,然后将托盘上的一碗碗热气腾腾的酒粥递到被窝中的每一个人双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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