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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川河海都是你

2020-06-05陈唐怀瑾

南风 2020年13期

文/陈唐怀瑾

图/道一

相处的那段日子,他永生难忘,从最初的淡淡念想,至而后的喜欢,他想陪她到老。

001

宋梨病了,浑浑噩噩在沙发上躺了一天。

如果不是大佳打来电话,她估计自己会睡到第二天。

铃声响起,她伸手就去勾手机,迷蒙间险些从沙发上摔下去。

大佳催促她快看看微信。

朋友圈……顾之远发了朋友圈,她蹙眉看了遍。

“从我第一次见到你,便认定了你。”

再读了一遍。

还是那句话。

熄掉屏幕的手机被随意扔到沙发一角,此刻的她神情淡漠,盘腿坐在沙发上,像一滩静默的海水。

可片刻后,她开始咆哮,像是暴风雨下激荡的浪花。

“顾之远,就算我大度地放手成全,可你怎么,怎么可以洒脱地那样快?这样残忍地撕裂我的心、踏碎我的希望……”女人苦涩的声音充斥着屋子,泛起淡淡的回音,仿佛那个叫顾之远的男人对她做了多么不可饶恕的事情。

但今日的阳光却是极好,叶上初阳,风一过,窗帘上莲花暗纹隐隐浮动,像是装了一曲风荷的夏天。

她初见他,亦是这样的极好天气。

宋梨习惯骑脚踏车绕小路回家。小路旁的栀子丛枝繁叶茂,十里藏香,她停下车来想摘几朵回去放在床头。

却不曾想会碰上那样一幕。

是一个干净舒朗的男生站在梧桐树下听女生告白,树很大,叶子绿得泛光,那幕远远瞧去似一帧绝美的图画。只是,男生不解风情,淡淡一句便回绝了。

宋梨瞧见他将转身,怕被发现。猛地一脚蹬起了车,盛夏的风吹开她的短发,她匆匆冲下斜坡,心底微喘。

这是宋梨第一次见到顾之远,他的身上透着疏离、平淡,却在她的心上烙下了道浅浅的印子。

若是缘分,也许是真的有缘。

两年过去,她依旧清楚地记得树下那个男生,却是在开学典礼上瞧见了他。

新生代表发言,他讲得甚是精彩,只是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呆呆望着那个身影,默默惊叹着命运的神奇,她竟与他上了同一所大学……

秋季,银杏叶黄了一地,远远望去,似铺开的一席绵黄毯子。

昨夜下了点小雨,地上湿滑,她踱步去教学楼,却瞧见不远处有一个弯腰的背影。便有些好奇地凑了上去,只是那人猝不及防地抬头。

“嘭”一声,两个脑袋撞在了一起。

宋梨吃痛地捂头,又缓缓转过去看对面的人。

顾之远正揉着后脑勺,手里还拽着一把银杏叶。

她眯眼看清对方后,脸上便如上了色的海棠,急急弯腰道歉。

顾之远摆摆手,又见她没什么事便走了。

宋梨却呆呆立在原地望着那个与蓝天交织的背影,莫名笑了。

大一较闲,课余时间宋梨报了许多活动来攒学分。这次是志愿者,去川北湿地捡垃圾,她听说那里有一大片芦苇丛,若有风,芦苇随风而荡便似海洋般壮阔。

她听闻,顾之远也来,来收集标本。

眼睛有意无意在人群里扫视了,找到了……她假装是捡垃圾到了那里,在他周围瞎转悠。

顾之远正低头弄着芦苇的花,她瞧他,眉宇淡淡,侧脸的轮廓像半月的弧形。

他忽感一顿灼热,侧头轻瞥一眼,脑海里反应了一会,恍然大悟道:“是你啊。”

她高兴地略踮脚嗯了一声。

天边云卷云舒,蓝蓝一片似睡梦轻轻。

她在他附近又转悠了一阵,想上前与他讲几句话,却又不知道该谈些什么,嘴张了半天又合上。

直到,顾之远收集完标本,发现她还立在原处。他抬头望着她笑:“我以为你走了。对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她回笑,又抿嘴,怕自己名字不好听,顿了半天,“宋梨,梨花的梨。”

顾之远起身,收拾了袋子,又转头说,“不是梨花,是梨涡吧,你笑起来很好看。”

她心中似有一条小船激起欢快的波浪,顿时欢喜丛生,又有点羞怯地低头,小脸涨地通红。

她笑起来有两个梨涡,很甜,许多人这样说过。可唯独他说,她才感到这般欣喜。

一直到入夜,心底里还泛着欢喜。月光薄薄撒在她的床头,似落了一床碎银。

女生都爱聊八卦,宋梨的室友亦不例外,聊着……忽而扯到了顾之远。

“宝贝们,知道么,顾之远是为了颜染来我们学校的。”

大家的八卦劲儿瞬间被提了起来。

“真的么?”

“哎,我说上次看他们俩一起吃饭来着。”

“对对对……我也看到了。”

她一句话也没说,偷偷用被子捂着脑袋,但那些话却听的很清楚甚至用心。

002

学校有两个校区,老区在市中心,虽有些破旧,但总归热闹。新区偏郊外,设施条件好,却落寞。宋梨在老区念了一年,按学校规定,她该搬去新区了。

入门,有幽幽的花香。校区背靠着山,操场那块便可以瞧见绵绵的山峰,薄薄的青雾。她喜欢在六点左右起床跑步,绕着操场,沐着昏暗的灯光,呼着新鲜的空气。

如常早起。

空气有些凉,却能醒神,她搓着双眼,绕开慢跑。

却遇上了顾之远。

他早起,是为了观察一株花的开放。

他将她拉到一旁,小心谨慎,叮嘱她不要出声。她眉目轻抬,瞧着眼前的花一瓣一瓣地落开,水珠滑过叶片。他温润的呼吸打在她脸上,从未如此近过,她愣愣看他,他视频拍得太入迷以至于没有觉察。

忽然,他咧开嘴笑了:“观察这么多天,这是唯一一株开地这样好看的。”

她缓过神来,却依旧盯着顾之远的侧脸:“嗯,真好。”

顾之远走后,她弱弱叹了口气。

之前,她听说生科院要搬来新区时,偷偷乐了一整天,那样她可以时常看见他了。

可不过几天,顾之远与颜染就官宣了。

这几日,她又听说,他最近在做实验报告,常出没在操场附近的花丛。为了看他一眼,她特意沿着花丛跑了快一周的步。

后来室友告诉她,那并不是什么实验报告,纯粹是颜染喜欢花,她生日将近,顾之远给她录的。

听完,她也只能弱弱叹息,以后的清晨,宋梨还是一个人。

除了学习她还有工作,宋梨进了新闻中心,成为一名光荣的干事。

可能有时足够的喜欢,也可以打动上天。

大二下期,顾之远的一篇植物研究报告被知名学者看中,正式成立了科研项目。

学校要求写一篇报道。

采访对象纵然是顾之远,可正值期末,加上这学期课程紧时间少,大家都怕会挂科,犹豫不决,唯有宋梨,果断的举手。

一篇提问稿,她反反复复地修改了一个晚上,才定了最后的文案。

顾之川坐在对面,她问的小心。他的回答,她都一个字一个字的在本子上写下。

好多年后,顾之远告诉她,其实当时他比她还要紧张,还有,她猫腰写字的样子很可爱。

采访完毕。

宋梨犹豫了许久,她特别想问问他,关于他与颜染的事。可她应该以什么立场去呢,他们好像连朋友都不算。窗边飞过一只鸟,灰蒙蒙的羽毛,掠过天际,发出一声长鸣,又消失在云里。她扯着自己的衣角,抬起头,“我可以问你个私人问题吗?”

他微笑,“当然。”

“我们是朋友吗?”

她最终还是没有勇气问出口。

对方大笑:“当然,宋梨。”

也只能是朋友。

这个场面,宋梨偶尔回忆起来还是会觉得遗憾,遗憾自己没有喜欢到有足够勇气去争取。

003

霓虹闪烁,一条街上人来人往,许久没有这样的热闹了。圣诞节,广场会进行人工降雪,这对南方的孩子,是一种无比大的期待。

宋梨从未看过真正的雪,她约着室友,想在平安夜去。

漫天飞舞的雪花,落在地上晕成一朵朵水花,纵然不能堆起雪人,她也很满足了。一个人呆呆地站着,百货商场的楼上看了许久,连与室友走散了也不知道。

反应回来时,已经很晚了,街上的人已稀少的不行。她想打的回去,却发现出来匆忙,手机没带,身上又没有现金,她急得快哭,顿时各种怪谈入脑。

顾之远瞧见了她。

他是与颜染一起来的。

他一边笑她傻,一边给她递纸。她抽着鼻子,不敢瞧他,觉得自己这时一定好丑。颜染很温柔,在一旁一直安慰她,像一个暖心大姐姐。

宋梨一路都没说话,直到最后,她也只是借着公寓楼的灯光偷瞄了眼颜染。颜染的卷发随意搭在肩上,显得慵懒温柔。

原来他喜欢这种类型。

宋梨回寝室后,在镜子前用卷发棒捣鼓了好久,发型是像了,却学不出神韵,她终究不是她。

她瘫在床上。

听着窗外哗哗啦啦的雨声,入了梦。

江南的雨绵长,那里是旗袍、油纸伞。而这里,既无旗袍,也不可能打油纸伞,雨声依旧哗哗啦啦。

顾之远的项目进展的很顺利,教授们都觉得他十分有天赋,想让他去参加国外的一个项目研究。大三便走,这是他留在这里的最后一学期,而这学期也只剩下寥寥几天了。

宋梨觉得有些突然,这学期后,她可能再也不会见到他了,所以想好好道个别。

她去他公寓楼下等他,等到天边裹了层金色,终于看见了他。一身白褂还未脱,脸上挂着疲惫,看样子是才做完试验。他见到她,有些惊讶,却也带笑。

“宋梨?”

“嗯,我想和你道个别。”

她送给他一本书,借口是希望他可以继续学习进步,实际暗藏心思。她听他说,颜染也会去,微微勾起唇角:“那挺好的。”

宋梨转身接了一把的泪水,她的喜欢,应至此而终了。

“没有什么人是忘记不了的,也没有什么爱是至死不渝的”,这是宋梨在每本教材首页写下的句子。

004

第三年,图书馆门前的桃花树曳了一夜的春风,开地盛大。

她开始忙起来,忙着考证,忙着整理各种评优评奖的资料,偶尔空闲还是会想他,想他在国外过的好不好,想他与颜染怎么样了。

大三时间很快,转瞬即逝已到大四。圣诞节的人工雪,她还是会去看。老区的银杏路,她依旧会走。晨跑,她还是习惯绕着花丛。只是,再没了他,她靠的是那点不多的回忆。

国外的科研项目进展顺利,她接到他要回国的消息。一夜未眠,她想,自己该以什么面貌去见他。衣服试了一件又一件,妆画了一遍又一遍,她望着镜中的自己,笑了,她到底还是在等他呀。

踩着高跟鞋,她站在机场,幻想了无数遍他们重逢的场景。

他从机场走出来,戴着一顶黑色鸭舌帽,她差点没认出他。他瘦了,胡子像堆乱草,模样憔悴,瞧见的那一瞬,她的心揪着痛。

他和颜染分手了,这才是他回国的理由。

刚去国外那会,日子过的平淡却幸福。他早出晚归的忙科研,但总会回家。可是,后来他已经忙没有时间睡觉,哪里还有时间回家。但颜染希望他可以多陪陪她,可他总抽不出时间。于是,所有的埋怨一夕爆发,便是分手。

顾之远回国没地方去,宋梨便带他去了自己租的小屋。

他起初推辞了好久,觉得总是不方便。可翻翻自己的钱包,他把钱都留给了颜染,已经没有多的金额可以支撑他去酒店,他厚着脸,同意了。

那是宋梨过的最幸福的一段日子。

白天她去实习,顾之远被教授叫到学校继续搞科研。

夜里,顾之远和她都有时间。

他们沿着长长的嘉陵江漫步,看天边星光闪烁,看月亮渐圆。有时也会去看看电影,电影院里多是青年男女,他们在灯光熄灭的那一刻接吻。宋梨在一旁看的胆战心惊,生怕顾之远看见会尴尬,可是他瞧见了,还是一脸镇定地将爆米花递给宋梨。宋梨,却有些酸酸的,原来一直以来都是她有想法而已。

湿地的芦苇又长了一截,这里又换了一批捡垃圾的人,也有新人来收集标本。他们会不会发生故事,宋梨不知道。

只是,她和他再不似当初那般青涩。

他和她,已是至交好友。

一杯葡萄酒,陈的再烈,也不可能是白酒。

酒啊酒,愁啊愁,谁说一醉可解千愁?后来她喝的每一个酩酊大醉的夜晚,都是沾满了泪水的夜,她的泪从来都是为他而流。

这一年的圣诞,盛大而美丽,是他陪她去的。

她站在圣诞树下,穿绿色中裙,带绿色围巾,披了件砖红色外套,她扬起嘴角,他给她拍照。拍立得的照片洗出来,她像极了棵圣诞树。男生望着照片发笑,她随手打他,像是热恋中的情侣。

可雪花虽美,升华不过短短数秒。

数秒便踪迹难觅。

他与她亦是如此。

宋梨二十三岁的生日,是他陪她过的。

他们买了投影仪,再不用去电影院看那些热恋的情侣。这天晚上,放的是一部老电影《情书》,男女主的错过太多,宋梨擤鼻涕,纸用了一包又一包,直到堆成了小山。他望着她一张哭红的小脸,“别哭了,现实不会有这么多错过的。”

她抬起红红的双眼,对着他,内心里酝酿好久:“顾之远,我喜欢你。”

她喜欢他,很久很久了。

她哭不是因为电影演的真切,而是害怕,她怕自己与他会有那样的错过,她还是希翼着顾之远爱上她,但前提是他得知道她喜欢他。

所以,她表白了。

恍如一个世纪,他回过神来:“宋梨,我……”

他不用说了,她已经知道了答案,埋下头,哭的更凶了,肩膀颤颤,像是哭散了这些年的爱慕。

她明白的,什么都看得通透。

前几日,她不小心听见了顾之远打电话。

对方是他在国外的好友,颜染病了,顾之远在那头关怀的急切。原来他还是在打听着她的一举一动,他的眉头皱到一团,本来生的那样好看,皱起来却不俊俏了……她多想伸手去抹平那些如沟壑般的皱褶,手在半空又缩了回去。

她知道的,他终会离开,可自己还是笨拙的用各种方法留他在身边。

月光照了进来,落在她的脸上,投出斑驳的影子,静了许久,她开口,“你去找她吧,不用在意我。”

他眼里闪出一丝讶异,睫毛微微颤颤,却连夜收拾了行李。

快出门时,他回望那个坐在客厅的女孩,又低头道:“谢谢。”

万物寂静,她卧在窗台,偷偷瞧那抹背影,直到消失在光亮处。

又剩她自己了,她等了他五年,兜兜转转,还是等不到他。困极了,趴在窗台便睡了,那一夜风凉,她病了。

005

顾之远的细心照顾让颜染很是感动,这些天,她也想清楚了,再没人会像顾之远那般爱她。

他要结婚了,是颜染求的婚。

宋梨在家中养病,看见这条消息时还是从沙发上坐起,心不由抽动。

明明是她先放手,却又是她最伤心。

这年圣诞,没有雪,商家嫌成本太高。

她握着去年圣诞的照片,游走在街上,穿过一家一家商铺。这条街的铺子也换了,那家馄饨已不见踪迹。记得,他与她工作忙时,最爱去那家馄饨店。他喜欢辣椒,每次都要特辣,不爱葱,喜欢香菜,她记得还是这样清楚。

她苦笑,又泛起泪光,独自买了瓶红酒。回到家,翻翻目录,又播了一夜的《情书》。

自他走后,这部电影,她看了一遍又一遍。

哭过一场又一场。

年少时的喜欢总是这样,一眼望去,最难忘的还是他。

新年,宋梨离开了这座城市,回了老家。

老家的亲戚东问西问,觉得宋梨老大不小,想给她介绍对象。她的脸埋在菜的热气里,不知是不是被迷了眼,她泪光闪动。

她推脱不成,只好应下。

对方家境殷实,又是公务员,长的也不耐。最重要的是,他一眼便相中了宋梨。他会对她好,倾尽全力那种。

他带宋梨去看电影。

自顾之远走后,她好久没来影院。周遭还是有互相爱慕的人,她将爆米花递给旁边的人,却瞥见他的脸泛着红。原来,当真只是有想法的人会觉得尴尬。

黑暗里,她的泪还是溢了出来。

她忘不掉。

对方对她无微不至,处了大概半年,他向她求婚。

她一时愣住,周围都是亲戚朋友,大家都等着个美满结局。可是她努力伸手,想逼迫自己接受那枚戒指,但还是没能成功,她终是不能将就。

那人笑笑,等亲戚朋友都散去,凑到宋梨身旁。

“其实,我早知道你不会爱上我,从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但是,我还是努力去试,因为不想遗憾。宋梨,你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再见。”

那人转身,笑容不再,落了泪,宋梨瞧他的泪滴落在石板上,晕出水痕,忽而又忆起那个夜晚。她的告白,她的泪,也没能留住他。

不知道,他在国外过得如何。

入夜,那个号码,被她输在拨号栏一次又一次,却一次也没拨出。

又过了几年,她忙于工作,活脱脱把自己剩了下来。

到现在,还是孑然一身。

同事都说她是工作狂魔,可唯有她自己知道,只有工作时,才能不想他。

她辗转从同学那里找来了颜染的电话,想从颜染那里听到点他的消息。

他的电话她实在不敢拨。

喝了点酒,夜里她壮着胆子拨了颜染的号码。

电话通了,却是一个小孩的声音,含糊不清地说,“喂,妈妈在洗澡,你等一下。”

她瞬即清醒,孩子都会说话了,这些年到底错过了许多。

醒了,该醒了。

她坐在地上,背靠沙发,眼泪和头发混成一团,又睡去。

时间很快,昔日同学都有了自己的家庭,唯有她连男友都没有。

同学聚会,一点酒便上头,大家开始热切讨论起当初的年少懵懂。她一个人坐在沙发一角,喝着果汁,静静听着。忽听见他们讨论起了颜染,她听得格外用心。

“唉,你们知道么,颜染有孩子了。”

“这有什么奇怪的,人家和顾之远结婚这么多年了。”

“不是不是,顾之远没和她结婚。”

她听到这里,不禁为之一震。

顾之远逃婚了,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006

飞机擦在云里,她抬眼看去,下面是茫茫一片。

那次同学聚会后,她在夜半朦胧半醒时给顾之远打过一次电话,可对面的提示音一直响着,“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她心里慌了,怕顾之远出了事,便订了机票,去找颜染。

联系颜染,说明了来意,她执意要去机场接她。

卷发搭肩,一身衣物慵懒,还是那样的漂亮。她带着一个小男生,蓝色的瞳仁,黑色卷发,可爱至极,应当是她儿子。

咖啡厅里,小孩端着冰淇淋在一旁吃得津津有味。宋梨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又一口,终于,她想好了说辞。

“颜染,我可以这样叫你吧。我想知道他,去哪里呢?”

颜染端起的咖啡杯,突然被放下,她抬眸,明显惊讶,“他没来找你?”

窗外的树茂密,阳光投下,落了一地细碎。

“我以为你只是想知道逃婚的真相。”

“什么意思?”

“他应该来找你的。”

他是为了宋梨才逃的婚,其实他初回来时,颜染就已经能感受到,他并不像他了。

一日,他趴在病床的床沿睡着,她从他口中堪堪听见宋梨二字。

她知道从前的顾之远回不来了,却又拼命想留住他。

反复斟酌,她病刚好,便提出要去塞纳河畔散步,沿着石板路,他们一起喂鸽子。她在蓝天白云下笑的灿烂,踩高跟转圈,顾之远走她身后。她忽停下说:“顾之远,你娶我好不好。”

顾之远怔了怔,舔着嘴唇,犹豫了半分。

她那时心痛极了,这些年顾之远从未对她犹豫过,却又佯装洒脱:“顾之远,我知道啦,之前是我太任性,以后我去看你。”

他垂眸低头:“好。”

婚礼是在塞纳河畔举行的,那天她穿着洁白的纱裙,拖地的浪漫,没有邀请亲人,她只想要个简单的仪式。

她等他,眉眼带笑,他匆匆赶来,没有换上西装。

颜染那时便知了,顾之远不会再爱他了。

她把捧花丢进了塞纳河,微笑,对他说:“你走吧。”

顾之远有些愧疚,立在原地,“你都知道了?”

颜染点头,没有哭。

他手足无措,咽了口水:“对不起。”

顾之远飞去法国确实不是因为爱,他只是在弥补,弥补他曾对她的忽略。

天空飞过一群白鸽,又有新的人投食,塞纳河畔旁的斜阳将河水映衬得亮晶晶的。

“那条朋友圈?”

颜染在咖啡里加了颗方糖,勺子搅拌了一圈后,微微抿了口,还是苦。

“我发的。我承认,我确实有个恶毒的想法,我想让你死心,因为从那个圣诞,我就知道你喜欢他。”

因为这件事,这些年来,他第一次用一种厌恶的眼神瞧她,不过也只是一瞬,可那一瞬足够让颜染死心。

大概是因为顾之远的愧疚,他还是没对颜染发火。

后来他去哪里,颜染也不知道。

窗外的太阳变换了方位,一束金光落在了咖啡桌上,透过光芒,仿佛可以看到空气中的尘埃。

宋梨叹了口气,想起那夜,她哭的满脸通红,他安慰她,世间不会有这许多的错过。可终究,她还是与他错过。

007

返回中国,宋梨又搬回了那座城市,当初她离开是因为顾之远,现在回来也是为了他,毕竟那些不多的回忆都是在那里。

她还想住那间小屋,却听原来的房东说屋子早已卖掉,便要了买家的联系方式,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想去与现在的住户商量,看能不能卖给她。

轻轻敲门,她立在原地,内心还在捣鼓着说辞。

但没人应答,她又敲门,心想莫不是早就出门了。她低头看了看表,七点半,谁会在这个点出去。还是说,对方知道了她要来买房的,不愿意卖?故意躲她?

舔了舔嘴唇,她换上真诚的口吻:“对不起,打扰了。可是我真的很需要这间屋子,我想等一个人回来,他曾与我在这里住过,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愿意出双倍价钱。”

“真的么?可是我也在等人啊,怎么卖给你?这样吧,你看你搬过来好不好。”

入耳,是种熟悉的感觉,她寻声而去,一眼便看见楼梯口的他,手里提着一大包菜。

笔直的背脊,干净的面庞,还是那样的好看,只是剪为了寸头。

她肩膀微颤,泪光闪烁,顿了顿说:“要钱?”

对面的人放下手中的菜,眉宇舒展道:“不要,免费入住,你看行吗?”

楼梯墙角口的花盆里,桂花正开的漂亮,一朵朵金黄藏匿在深秋里,香味却在楼里传开,整栋楼仿佛浸了蜜。

顾之远回国后便来到了这里,他是回来找她的。可是,却发现她已经搬走,人海茫茫,他不知往何处寻,也不知她是否会回来。他便将这里买下,这次换他来等她。

这些年,他一个人沿嘉陵江,望月的倒影,年复年的圆缺。

一个人去老校区,踩绵黄的银杏。

一个人去商场,等一场不会再有的雪。

她的孤独,他都体会了,尝尽了,也愈发懂得。

那本书他翻了又翻,纸页已经泛黄,边角也已起毛,可他仍旧喜欢在睡前读上两页,方才入睡。

他喜欢她,是更早的事。

那年夏天,他拒绝了一个女孩的告白,转身离开时,却瞥见一个骑车匆匆的影子,他只望得小半边侧脸,晕得红润像极了天边的晚霞。

不知为何,他的心莫名抽动了一下。

他追上去,无意拾到从自行车上飘下的一张小纸片,上面用端正的楷字写着“你是拥有山川河海的神明,而我是因与神明交错而发光的少女。海会淹没往事,扼杀恶灵,封存爱恋。阴天,晴天,太阳,月亮,黑色,白色。愿我的神灵保有能越过山林游动海底的灵力,愿我的神灵常驻此地眼里有我。”书写清秀漂亮,是《溺水小刀》里的台词。

那是从女孩车兜里的书缝中飘出来的。

后来,他在一次运动会上看见了颜染,娇小的背影,像极了夏天的那个女孩,他便是她了。

纵然颜染一直都很疑惑,为什么顾之远这么想靠近她,但后来又想喜欢本就没有原因,便未曾问过,他亦未曾提过。

命运真是神奇,他还是遇上了那个女孩。

宋梨送的书里夹了张薄薄的纸条,他在法国整理房间无意中发现的,上面用天蓝色的钢笔字写着:

“你是拥有山川河海的神明,而我是因与神明交错而发光的少女。海会淹没往事,扼杀恶灵,封存爱恋。阴天,晴天,太阳,月亮,黑色,白色。愿我的神灵保有能越过山林游动海底的灵力,愿我的神灵常驻此地眼里有我。”

这是宋梨隐藏的心事,也是她暗藏的爱意。

那天,他才发现,他想找的人原来是她。

但他和颜染已经在一起这么久了,这些年的情谊他体会的也是真切,所以那段往事,他想深埋在心。可颜染和他提分手,他无奈回国,联系人的列表,却鬼使神差地点了宋梨的号码。

相处的那段日子,他永生难忘,从最初的淡淡念想,至而后的喜欢,他想陪她到老。

而颜染,他难抵愧疚,纵是她分手,自己却转而就爱上了别人,终是不对。电话是颜染的好友打来的,电话里说颜染病的很重,时时念他,他便更加愧疚。那天夜里,顾之远听她的表白,心底里很是欢喜,只是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做才能改变目前的状况。

所以,飞去法国,去弥补也是去了断。

回来时,他刚下飞机便急急回到这里,却是物是人非。宋梨已经搬走,无人知她去了哪里。他懊恼自己的愚笨,却也不知如何去寻,便买下这里,等她。

他们一错过,便是几年。

还好,不算太晚。

重逢的这天晚上,他们又在一起看了一遍《情书》,宋梨靠在沙发上睡着了,他抬手为她盖上毯子,听她绵匀的呼吸声,枕着影声入梦,说,“真好。”

他和她兜兜转转,还是走到了一起,真好。